貨物一樣一樣塞進大方便袋裡,呂冬邊裝東西,還要注意攤位上的情況,丟貨這年頭可不罕見。
“蚊帳、臉盆、風油精、肥皂、扇子、衣架、拖鞋、洗衣粉……”呂冬迅速按動計算器:“總共三十二塊錢,您給三十就行。”
女家長也在心底下算過,有學校商店做比較,非常痛快掏錢:“三十給你。”
她兒子從呂冬手裡接過東西,呂冬笑着說道:“同學,你舍友想買東西,可以介紹來我這,比學校質優價廉。”
“知道。”男學生回了一句。
呂冬非常客氣:“兩位慢走。”
這邊剛完事,又有顧客過來,呂冬一個人忙的腳不沾地。
時間已經過了上午十點半,越來越多家長和學生辦完入住手續,即便在家中準備的再齊全,來到這裡也會發現缺少東西,買買買不可避免。
很多人下車時就注意過呂冬的地攤,看到學校商店價格,難免抱了比較的心思。
隨着一部分人買到東西返回學校,校外地攤的傳說開始流傳。
在這個缺乏商業的地方,最怕有比較。
來光顧地攤的人越來越多,隱隱有快被圍住的趨勢,人多手雜,呂冬一個人難免看不過來。
果園的蘋果有滋味了,雖然又酸又澀,但沒人看着,本村和鄰村的小崽子,絕對給你禍害的不成樣。
哪怕呂魁勝的赫赫名聲也鎮不住。
胡春蘭根本離不開。
呂冬這邊給人結賬,一個學生摸起兩盒肥皂要走。
佔小便宜的人什麼時候都不會少,這人剛要溜走,有人突然堵在後面:“講點規矩,放下。”
學生轉身看到一個光頭。
光頭個頭不高,精瘦如猴,一臉彪悍,穿着黑拖鞋,大褲衩,紅背心,背心胸口正中印着“少林寺”三個大字!
露出的手臂上面還有紋身!
這造型,明晃晃的告訴其他人,我不是好人!
學生放下肥皂,二話不說趕緊走人。
光頭喬衛國撿起肥皂,繞過人堆,來到呂冬邊上,挑空閒遞給呂冬:“有人不講規矩,我堵住他幫你要回來了。”
呂冬接過肥皂,看了眼喬衛國,大致明白髮生了啥事,微微點頭:“謝謝。”
他隨手取來一瓶純淨水,塞給滿頭是汗的喬衛國:“喝口水。”
喬衛國確實渴了,略一猶豫,接下來擰開喝了一大口,看看陷入忙碌的呂冬,又看看手裡的水:“我幫你看東西。”
呂冬很忙,只是應了一聲。
喬衛國往呂冬身邊一站,紋身加天生的兇悍模樣,比人高馬大卻面相憨厚的呂冬更有威懾力。
即便在這個做事很糙的年頭,對於喜歡佔小便宜的人來說,警察很多時候也未必有壞人管用。
哪怕只是看起來像個壞人。
喬衛國這人,有自個的一套衡量標準,認爲喝了呂冬的水,就該幫呂冬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況且,他除了閒逛啥事也沒有。
因爲人多,攤位上的貨迅速減少,呂冬抽個人少的空去車斗裡搬箱子出來上貨。
喬衛國主動湊過來:“你招呼人,我幫你放東西。”
太忙,呂冬也沒時間客套,將貨交給了喬衛國。
從十點多到中午,呂冬這邊就沒斷過人,而且人離開時,無不拎着大方便兜,最少的也要買五六樣。
要十來樣東西的最爲普遍。
原本,他考慮過打包賣,但考慮不同人不同的需求,最終放棄。
可能打包賣很多人因爲條件限制不得不買,卻會壞口碑。
呂冬沒讀過大學,但上過需要住校的高中,整個高中三年,所有同學花錢最多的階段,就是剛開學的第一週。
不管在家準備的多麼充分,開學後都會發現,總有必需品要買。
當然,所有貨品賣的最快的還是水和飲料,泉南天氣太熱,即使到了八月下旬,太陽出來人還是熱的受不了。
到中午十二點之後,天氣太過炎熱,人明顯變少,呂冬這才能抽空休息一下。
過去的一個小時當中,他幾乎都在重複兩個動作——點貨,點錢!
“衛國,別忙了!”眼見沒人過來,呂冬喊住搬貨的喬衛國,馬紮遞過去:“休息會。”
可能人最關注的永遠與自身利益息息相關,只是隨手一瓶水,卻換來個壯勞力幫忙,呂冬難免對喬衛國大爲改觀。
人最怕有比較,比如呂冬的地攤和學校商店。
比如喬衛國和喬思亮。
認知和改變往往就是比較出來的。
喬衛國放下編織袋,提醒道:“呂冬,你貨快賣沒了。”
呂冬剛想搭話,發現穿着短袖警服的呂春領着倆手下過來。
喬衛國下意識從馬紮上站起來,這警察他認識,帶人抓喬思亮的那個。
他看向呂冬,有種不太好的感覺,難道呂冬也不講規矩犯事了?
喬衛國心下忐忑,懷疑起自個目光,之前覺得發小喬思亮很好,結果喬思亮是個不講規矩的。
這呂冬難道……
不等喬思亮想下去,警察走過來:“冬子,沒吃飯?”
喬衛國愣了下,立即明白自個想差了,這警察跟呂冬關係不一般。
出於職業的敏銳,呂春目光立即落到喬衛國身上,新理的大光頭和胳膊上的紋身,在這年代難免叫人多想。
呂冬介紹道:“這喬衛國,我朋友,剛從武校出來,過來給我幫忙。”他又對喬衛國說道:“呂春,我哥。”
呂春將提着的袋子遞給呂冬:“吃點飯。”順嘴問道:“生意咋樣?”
“我帶了飯。”呂冬接過來:“還行,拉來的東西快賣光了。”
呂春指了下財政學院大門:“有事喊我,我就在那邊。”
等呂春離開,呂冬乾脆把盒飯交給喬衛國:“吃點東西。”
喬衛國不想接:“這你午飯。”
呂冬從車裡掏出個包,拿出裡面的燒餅:“我有。”眼見喬衛國還不想接,他又說道:“這樣,你幫我看下攤子,我回去再拉車貨。”
按原本計劃,呂冬想拖着回去再回來,但喬衛國這人,從最近幾次看,還不錯。
剩下的貨不多了,錢他又隨身攜帶,沒啥大事。
況且,對面還有呂春。
喬衛國本身就沒事做,整天浪蕩,一口應下來:“行。”
呂冬快速吃完午飯,騎上摩托車,去對面跟呂春打個招呼,趕回呂家村拉貨。
只用半個小時,呂冬就打了個來回。
攤位前等着好幾個人,有點不耐煩,喬衛國見到呂冬,連忙說道:“老闆來了。”
呂冬顧不得卸車,先招呼顧客,最後又把零頭抹了,幾個學生笑着走了。
一個學生往往意味着全宿舍八個人的市場。
他笑臉相迎,對人客氣,加上面相憨厚,也容易給人好感。
呂冬看了眼幫忙上貨的喬衛國,心中一動,問道:“衛國,找到事做了?”
喬衛國搖頭:“都在閒逛。”
呂冬試探問道:“要不過來幫我幾天?你來一天,我給你15塊錢。”
這錢不算高,也不算比,比工地上小工多。
今上午的人流讓他有了底氣,不算那些小學校,單就中心口附近的大學,陸陸續續開學,這種情況就可能持續十幾天。
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
沒仔細點,但呂冬一手過錢,大體心裡有數,上午賣了絕對超過一千塊錢。
至於其他的,喬衛國已經看到了,如果有心去做,誰也擋不住。
但呂冬也能看得出,喬衛國這人有自個一套做事原則。
喬衛國沒啥事做,一口應下來:“不用給錢,管我頓吃的就行。”
呂冬也有原則:“衛國,咱親兄弟,明算賬,就從今個算起。”
他二話不說,掏出十五塊錢,塞進喬衛國手裡。
喬衛國隨手收起三張五塊,就像三張廢紙。
下午比上午還要忙,喬衛國負責看攤子補貨,呂冬主要算賬收錢。
過來買東西的學生太多了,呂冬一度忙到點錢點的手腕發酸。
雖然大都是一塊、兩塊和五塊的小錢,但這感覺叫人酸爽到飛起。
呂冬綁在腰上的錢包,就像吸了血的螞蟥一般,從乾癟迅速鼓脹。
……
財政大學,食堂附近的大商店。
晚飯時間人少,隋博打了兩份飯回來,穿着圓領衫的王茜還在算賬,計算今天的收穫。
隋博在櫃檯上放好飯菜,問道:“咋樣?”
王茜臉色不好看,收起計算器:“比我預計少一多半。”
隋博從客流量上有所預計,但還是大大出乎所料:“怎麼會這樣?咱們的投資,帳……”
有人從敞開的門口經過:“都一個宿舍的,我能說謊?這裡賣的東西又貴質量又差,不如去學校門口,你們來時看到沒?就對門擺地攤的,賣的便宜,質量又好,良心攤販!”
“好,也沒幾步遠,去那看看。”
原本可能進商店的人,轉而向着學校大門走去。
王茜臉色更加難看,上午還沒怎麼注意,下午聽不少人嘴裡提過,學校門口來了一個擺地攤的!
“你看着店,我去看看。”
全部身家都砸在這店上,還欠了一腚賬,王茜兩口子指望開學這幾天撈回點本來。
學校內的另一家小店,早已達成默契,偏偏學校外面來了攪局的。
隋博知道媳婦在國營商場養了不少壞毛病,叮囑:“就去看看,別上火。”
王茜應了一聲,出門一路快走,很快來到學校門口,駐足觀察。
醒目的大條幅掛在兩棵樹中間——生活用品,物美價廉!
王茜忍不住暗罵:美你麻痹!廉你麻痹!
這麼好的賺錢機會,你搞物美價廉,煞筆嗎?
目光往下移,當看到一大羣人將地攤圍得水泄不通時,王茜腦袋嗡的一聲。
突然間,飄過了房子抵押給私人時的難受,上門求人時的唯唯諾諾,進貨時的精打細算,準備期的日夜煎熬……
自個受過的苦,經受的罪,只有自個才知道。
原本這是苦盡甘來的一天,卻……
一輛麪包車駛過來,停在學校門口,車身上塗有聯合執法大隊的字樣。
王茜來自泉南,明白這是啥意思,趕緊朝車那邊走去。
“舉報!我要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