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陽光明媚,呂家村新村的活動中心人山人海,上百口子人聚集在室內禮堂裡,緊張的等待着決定各自家庭住所的一次抽籤。
時不時就有人轉過頭往南邊看,穿過偌大的窗戶,能看到呂家村南邊一棟棟建設完畢的樓房。
經過一年多的緊張施工,張灣村和劉灣村的安置房一期工程於七月份準時交工驗收,青照區辦妥所有手續以後,在八月中旬就近借用呂家村的活動中心,舉行安置房抽籤。
區裡盯的特別緊,具體能抽到哪棟房子,全憑運氣。
免不了有人歡喜有人愁,抽到三層四層的個個喜笑顏開,抽到底層和頂層的,一個個愁眉苦臉。
哪怕到了現在,三層四層仍然是多層住宅裡面公認最好的樓層。
劉灣村的支書,一直在協助區裡和街道上維持會場秩序。
這位支書是去年劉明泉謀劃與呂家村合併後不久上任的,比起前任劉明泉,更加配合上級工作。
隨着青照撤縣劃區,下屬各鎮的行政機構改革也初步完成,小型鄉鎮裁撤合併,原有的鎮級行政單位,改組爲街道辦事處。
寧秀鎮政府就變成了寧秀鎮街道辦事處。
抽籤結束後,專職負責這一塊的副區長,還專門留下劉灣張灣的支書談話,說了些勉力的話。
因爲接下來幾個月,劉灣村和張灣村其餘的房子都要陸續拆遷,村民也要搬到下半年完工的二期工程裡面,爲以呂家村爲中心的經濟帶發展騰空間。
太陽落山,參與抽籤的人陸陸續續從活動中心裡面出來。
就在活動中心對面,來自劉灣村的前任支書劉明泉,站在一棵梧桐樹下面,靜靜的看着活動中心那邊。
去年,卸任村支部書記,劉明泉就很少再來呂家村這邊了。
謀劃劉灣村併入呂家村失敗,又被上級問責,遭受到了重大打擊,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
後面,大女兒又從家裡搬出去住單位宿舍,小女兒在財經大學不太回來,讓劉明泉心間始終堵得慌。
人早已不復當初的意氣風發,反而暮色沉沉,提前進入了退休狀態。
劉明泉看了一會,準備往回走,該收拾的早點收拾,接下來就要搬家了。
“吆,這不是老劉嗎?”廣場上的亭子那邊,傳來招呼他的聲音:“老劉,過來殺一局!”
以前劉明泉經常來這邊下棋,這時轉過身去一看,發現是老棋友呂振乙,不緊不慢朝那邊走去。
呂振乙盯着劉明泉看:“老劉,你臉咋這麼黑呢?”
劉明泉跟他關係還算不錯,隨口說道:“叫太陽曬的。”
好像從去年,臉色就變黑了,村裡不少人都說他是丟了支書的職位被氣的。
劉明泉進了亭子,坐在呂振乙對面的石凳子上,擺上棋盤。
呂振乙很長時間沒見過劉明泉了,這時盯着他看了一會,說道:“老劉,我咋就覺得你嘴有點歪呢?”
“哪有?”劉明泉擺象棋:“趕緊的,殺兩盤我還得回去。”
呂振乙跟着擺棋子,好心提醒:“你可得重視着點,嘴歪說不定是中風,可大可小,趕明個去醫院瞧瞧,省立醫院東院這麼近,騎個摩托車十來分鐘就到了。”
劉明泉摸了下嘴,沒覺得有問題,隨口說道:“我回去照鏡子瞅瞅再說。”
擺好棋,倆人啪啪啪的殺了起來。
象棋一下,周圍立即有不少人過來看熱鬧。
小區裡,農村街上,類似的情況很常見。
劉明泉和呂振乙倆人下着象棋,嘴上就沒帶停,跟周圍的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說着話。
說着說着,就有人提起呂家村在縣城農林畜牧局開設的收購點的事。
“昨個呂明遇到滾刀肉,非要高價把蠍子賣給咱們村。”有人說道:“據說又吵又鬧的,這叫啥事。”
另一個人接口:“要我說,就不該幫那些人,不知道好歹。”
有人附和:“對!他們又不是咱村的!咱憑啥幫他們!”
劉明泉落下棋子,瞥眼看了看,呂家村這幫玩意,都特麼的這個熊德行,同村和外村的,分的特別清楚。
有個年紀稍微小一點的說道:“你們不懂,冬子接下這事,有深意。”
呂振乙這時說道:“這本身花不了幾個錢,但區裡叫那些養殖戶鬧的厲害,這時咱們幫着區裡解了圍,新來的區長也能記咱們呂家村的好。”
人的見識一旦打開一些,立即平均嘴上政治家。
呂家村的人也不能免俗。
“咱村可是全國文明村,大領導剛來視察過的!”有人就說道:“新來的區長咋都得給點面子吧?有必要討好她?”
呂振乙說道:“很有必要,不信問問老劉,他可是老幹部了。”
別說,劉明泉退下來了,哪怕心灰意冷,對區裡也比較關注,而且他做過多年村支書,看問題的角度和方式,遠遠不是呂家村這些原本在地裡幹活的大老粗們能比的。
“你們呂家村再厲害,是不是個村?”劉明泉說話一針見血:“歸不歸青照區管?”
這種簡單的問題,街頭政治家們自然懂得。
劉明泉暫時不看棋盤,目光掃一遍周遭,彷彿回到了擔任支書訓人的時候:“別看你們吃的鹽比呂冬吃的米都多,這眼光見識差的太遠了,我不是說你們,你們也就是命好,攤上村裡出了個呂冬,不然能有現在?”
一位街頭政治家不太明白:“老劉,你給說道說道唄。”
劉明泉嘆口氣,說道:“記住,縣官不如現管,上面領導是重視你們,但不會爲了一些小事,就頻頻關注呂家村,但本地執政的領導,卻可以頻頻利用一些小事做文章,叫你們不斷遇到麻煩!”
他其實一直都挺看好呂冬,無奈自家大閨女不爭氣,三巴掌都打不出個屁來。
要是大閨女有呂冬媳婦那個性子,自個何至於落到現在這地步?
“這麼簡單的事,都看不出來,你們……”劉明泉一個勁的搖頭:“負責處理這個蠍子事的,肯定是新來的區長,我聽說新區長上任的頭倆月,去了很多地方視察,偏偏沒來呂家村,這裡面就有說道了。”
他咳嗽兩聲,清了清喉嚨,繼續給街頭政治家們上課:“呂冬這麼做,我覺得,就是要通過這件事,跟新來的區長處好關係,以你們呂家村的情況,倒是不用求新區長幫忙做啥,但總得讓地方上的父母官不拖後腿,對不對?”
周圍人都點頭:“是這麼個理。”
呂振乙衝劉明泉豎起拇指:“還是老劉你看得明白,高屋建瓴!不愧是幹過支書的!”
劉明泉呵呵的笑,目光重新回到棋盤上:“下棋!下棋!”
其他人也關注起了棋盤上的動靜。
在這裡,觀棋不語真君子那叫異類!
“哎,別跳馬啊!出車!”
“出車幹嘛?馬跳下去臥槽多好!”
“振乙,支仕!支仕啊!”
“看,被將軍了吧?不聽我的!”
下棋的劉明泉和呂振乙,快變成了倆工具人。
劉明泉就覺得腦袋嗡嗡的,眼也不太得勁,有些氣悶,不舒服。
將就着下完這一盤,他站起來:“老呂,不下了,我出去透透氣,涼快涼快,也得回去吃晚飯了。”
眼瞅着劉明泉讓出位置來,好幾個人擠過去要搶位置。
劉明泉趕緊出了亭子,一陣風吹過來,感覺好了一些,沒剛纔那麼難受了。
他不禁摸了摸嘴,心說呂振乙這老傢伙不會長了張烏鴉嘴吧?難道自個嘴真歪了?
但剛纔除了呂振乙,也沒別人說過這事。
劉明泉回頭瞅了一眼,很快把這個念頭扔到腦後,背起手來,踩着廣場上的水泥地面,朝南邊走去。
從這邊往南看,已經看不到劉灣村了。
處於劉灣村以北的安置房小區,完全遮擋住了視線。
想到很快就要搬離住了一輩子的村莊,進入樓裡的鴿子籠,運氣不好再弄個冬冷夏熱的頂樓,劉明泉心裡一陣不舒坦。
但他做過支書,知道胳膊拗不過大腿,上級決定的事,抗不過去的。
這也是當初他覺得劉灣村併入呂家村有一定可行性的一個原因。
只要上面領導下決心推動,以當時呂家村的情況,根本扛不住的。
現在,不用想了。
想着這些有的沒的,劉明泉出了廣場,穿過綠化帶之間的花格磚路,來到行人道上。
從馬路牙子上下去的時候,不知道爲什麼,眼前突然一黑,朝着柏油馬路栽了下去,撲通摔在了地上。
廣場上人不少,立即有人注意到這邊。
開始的時候,也沒覺得咋地,就以爲人不小心摔了一下。
但過了一會,人還沒爬起來,立即有人意識到不對:“那邊有人摔了!沒起來!”
另一個人招呼道:“快過去看看!”
“別出啥事!”
四五個人轟隆隆從廣場上過來,發現人躺在地上動都不動。
呂家村做過很多宣傳,村裡人基本上都參加過,知道這個時候不懂急救的人不能胡亂伸手,有人立即掏出手機給村衛生室的老劉打電話。
這邊的動靜很快吸引了更多人過來。
有人認出劉明泉,喊道:“這不劉灣的前支書嗎?趕緊叫救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