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鳳十五年的五月。
雍京最大的伶院---靚彩閣後面不起眼的小院落裡,翠萱靠在牀上看着外面被夕陽染紅的天邊,聽到外面有了一些響動,知道每天上演的紙醉金迷的時候又要來到了。
翠萱已經不記得自己在靚彩閣生活了多久,不記得自己來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不記得自己第一個客人是誰。曾經精緻的臉上慢慢有了皺紋,慢慢的不如年輕的小官受歡迎了,老鴇便讓他搬到了這後面的小院,只接一些還記得他的恩客。算是掙點食宿錢吧。
說實話,錢對於翠萱來說毫無意義,因爲他是罪臣之後,已在官伶冊是不被允許贖身的。但是月心曾經對他說過,如果想讓自己老的時候能過好一點,不要像那些老無所依的伶官一樣被逼着接那些有特殊喜好的客人的話,還是要有錢的。
月心說的話總是對的,這閣裡有多少死去的伶官,那是數也數不清的了。翠萱要不是靠着小時候練過一些武功,身體比別的男兒家強壯些,現在恐怕早已成了枯骨了。
翠萱經常對月心自嘲道,沒想到練過武功的身子,還真是比較耐糟蹋。月心總是勸他活着纔有希望,希望這東西對翠萱來說也是奢侈的,他不知道自己希望什麼,原本也沒有希望什麼。
可是就在今年的春天,就好像老天想起了什麼似的,希望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讓他有了期盼,那就是他聽月心說,惠帝從宜城找回了一個女兒,那個女兒的父親名字叫做秦子路。
翠萱當時就像被雷擊中了,多少年了,宜城只在他的夢裡,秦這個姓氏是他心底最深處的秘密,就連月心都不知道。翠萱第一次感覺到了希望,如果那個叫秦子路的男人是自己記憶中的男人的話,他會來找自己嗎?如果他的女兒是惠帝的孩子那麼脫去官伶冊,應該是可能的事情吧?
然而在焦灼地等待中兩個月過去了,沒有人來找自己,只有月心帶來的一些關於這位惠帝女兒的傳聞。兩個月了,翠萱想也許這個秦子路並不是那個自己記得的秦子路。就算是那又怎麼樣?現在的秦子路有一個郡王的女兒,難道還要去認一個只會給自己帶來恥辱的男子嗎?
翠萱絕望了,如果沒有這件事情翠萱也許還能這樣行屍走肉地活着,但是這件事情灼燒了他的心,秦氏曾經的驕傲在他心底潛伏了很久,突然就跳躍出來,侵蝕着他本來就不太健康的身體,於是他在焦慮中生病了。
翠萱的病來的很快很猛,並且他失去了活着的意義,其實他本來也就沒有什麼活着的意義,這樣想着,翠萱便病的形容槁枯了。本來後院來的人就少,這樣的翠萱便也沒有人關心。只有月心天天來看他,幫翠萱找大夫,看見翠萱病成這個樣子,月心伏在翠萱的病榻上,哭着說道:“翠萱哥哥,你這是怎麼了?你要是死了我怎麼辦呢?翠萱哥哥你千萬不要死了。你要是死了,誰來照顧月心呢?”
翠萱撫着月心秀美的長髮,覺得這世上畢竟還有一個人這麼在意自己的死活,想來這也是上天的眷顧。那還是翠萱第一眼看見年幼的月心的時候,便如看見自己死去的弟弟一般。
在靚彩閣這樣的地方,在翠萱的照顧下,月心出落的風采照人。然而當老鴇一心要把月心捧成花魁的時候,月心卻一次又一次的讓老鴇失望了,總是差一些,老鴇真是對月心恨鐵不成鋼了,可是這裡面的秘密只有翠萱知道,因爲月心曾經對翠萱說過:“我們這樣的人才不能成爲什麼花魁呢?做了花魁恐怕是離死就不遠了。”
從那個時候開始,翠萱便知道這個比自己小八歲的少年,有着不符合他年齡的睿智。再後來月心便也如一般伶官那樣開了苞,有了初夜,但是翠萱卻是知道這都在月心的計算之中,他不是最出風頭的那個,按月心的話說最出風頭的死得快,也不是最不紅的那些個,月心說可不要像他們那樣什麼客人都接。
他察顏觀色討好老鴇,討好閣裡的打雜的人,討好客人。最後當月心在翠萱的幫助下把贖身的錢放在老鴇面前的時候,老鴇的臉色是翠萱一輩子最難忘的,那一天是翠萱最開心的日子。
月心沒有找客人幫自己贖身,因爲他說這世上的女人不過貪圖自己的身子,等到歡愛過後就棄之如敝了,到那時也許還不如在靚彩閣做伶官了。所以月心是自己贖了自己的身子,現在他在外面買了一個小小的院落,想要自己做點小生意。
可是翠萱知道他過的並不好,這世道男人,特別是一個單身男人想要自己生活,便是比登天好難,要不是月心一直跟着翠萱學了一點防身的本領,怕是早讓人吃了。況且像他們這樣只被調教着如何取悅女人的男人,沒有本事想要自己生活是何其難啊。
這也就是爲什麼翠萱還要接客,翠萱是希望能幫月心在外面過的好一些,月心就像是翠萱的一個夢想,如果月心過的自由,過的好了,便是和翠萱自己過的好一樣。
可是由於翠萱的這一場大病,月心天天來侍候翠萱,臉都熬尖了,天天煎藥,銀子花的像流水一樣。翠萱突然心疼起來,自己這是怎麼了,爲了不着邊的事情就這樣讓月心受苦。想着月心,翠萱心中有了牽掛,病也一天一天有了起色。
這個晚上和平時的每個夜晚沒有什麼不同。翠萱因在病中,便報備給老鴇不掛牌子了。月心侍候翠萱擦了身子,自己就到西屋也洗澡去了,翠萱躺在牀上半夢半醒,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就在迷迷糊糊之中,似乎聽到院子裡一聲響,以爲是月心倒水的聲音,誰知過得一會,就聽見月心大喊“救命”。
翠萱激靈一下醒了過來,仔細聽來,果然月心掙扎着在討饒的聲音響起。翠萱心中大驚,急忙起身,因起的猛了眼前黑了一下,覺得心都要跳了出來,定定心神,緊走幾步,拉開房門,只見院子門大開這,西屋的門也大開着,一個女人正拉扯着月心。
月心死死的掙扎着,眼前的女人眼睛都紅了,滿身酒氣。翠萱疾步上前,陪着笑拉住那女人:“這位官人,莫急莫急。”那女人瞪着眼睛看着翠萱:“你又是誰?”翠萱笑着說:“官人莫不是來找翠萱的,這位爺不是閣裡的人,官人莫認錯了人。”
那女人打了酒嗝:“怎麼不是閣裡的人?這人明明我認得,怎麼不是閣裡的人?”翠萱忍着那味道:“他幾個月前贖了身子,出閣子去了,官人要找樂子,前院有的是好小官。”那女人橫着眼睛:“我就要他,怎麼着?還不行嗎?”說着便動手拉扯月心,月心苦苦掙扎,手上也帶了勁,誰知這女人竟然是個練家子,見月心這樣,更加高了興:“這我喜歡,這樣的纔夠味。”
正在拉扯間,一羣人打着燈籠找了過來,待看清那女人。靚彩閣的僕人滿娘便笑道:“啊喲,這可算是找了,張大人敢情是迷了路,讓小的們好找。”便有幾個僕人上來攙扶這女人,女人一把推開上前的人,指着滿娘說道:“這靚彩閣裡什麼規矩,怎麼這麼好的貨色不拿出來讓人享受的?”
滿娘一眼看見門裡衣衫不整的月心,還有擋在月心身前的翠萱,趕緊賠笑道:“喲,這哪裡是什麼好貨色?張大人前院那些纔是好貨色呢,剛纔銀紅還在找大人呢,大人快隨小人來。”說着便要上前扶那女人。
女人一擺手:“哼,我說是好貨色就是好貨色,也不打聽打聽,我張耀祖是誰?你這靚彩閣大約是不想要開門做生意了吧!”
當聽到張耀祖這個名字的時候,翠萱和月心的身子都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滿娘更是滿臉堆笑:“張大人真是說笑了,這雍京城裡打聽打聽,誰不知道張大人的名諱啊,就是借咱一個膽子也是不敢讓張大人不滿意,是不?”
看張耀祖臉色稍霽,又說道:“可這月心確實已經不是咱們靚彩閣的伶官了,這翠萱現又病着,張大人,您看您高擡貴手,放過他們······”話還沒有說完,臉上已經着了張耀祖一掌:“你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在我面前打埋伏,這人既然不是你們靚彩閣的,怎麼會在這裡?今個就算他不是靚彩閣,本大人玩了他更是他的榮幸,來人啊!”
旁邊的僕人答應一聲,張耀祖指着翠萱身後的月心說:“把他帶進去。”早有幾個僕人上前拉住月心往翠萱屋裡拖去,月心急忙掙扎,可憐這幾個女人身強體壯,月心哪裡是對手,說話間已經被拖到屋裡,翠萱死死拽着幾個打手,身上早捱了不知道多少下。
張昌輝看翠萱身穿白色的褻衣,腿上穿着撒腿的褲子,臉上有着病態自有一番嫵媚之態,覺得與月心那般豐腴嬌美另有一番風味,心中一動,上前抓住翠萱的胳膊一使勁,也把翠萱拎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