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很震驚。
這是在換血。
他的渾身鮮血都似乎在慢慢轉變成一種陌生的東西。
一瞬間他的思緒紛雜。
有那麼一剎那,他甚至覺得自己在變成非人的異類。
修行者修煉,畢竟只是納天地靈氣入體,在自己體內轉化爲真元,這真元對於肉身依舊像是外來的物質,依舊如同一根根黃芽一般,清晰的存在於感知中。
所有修行者的鮮血,依舊和普通人的鮮血無異。
然而也就是一剎那,他便釋然。
人出生時不過數斤,斷奶之後便以五穀爲食,等內臟強健之後纔開始進葷吃肉,漸重逾數十斤、百斤。
天地間的甘露、各種微妙元氣、光線,五穀植株內裡無數經纖的玄妙變化,才終於凝結五穀。
五穀精華堆砌成肉身,今日自己再用五穀之氣修行,便如同回到出生時分,重塑氣血。
若是說真元修行法修的是後天之道,那這大俱羅修行法,卻反而是迴歸先天,從徹底改變自身開始。
成聖!
肉身成聖!
他看過的許多筆記上,那些古人都用肉身成聖的字眼來形容大俱羅,然而他到此時也才真正的明白,當年大俱羅的境界,便是真正的脫離了肉骨凡胎,肉身是真正的非人,和其餘世間所有人不同。
林意莫名的有些感動,有些驕傲。
他也在孤獨的走着當年大俱羅獨自一人走的道路,只是世事劇變,大戰已啓,這世間還會給他足夠的時間,修到當年大俱羅最終的境界麼?
隨着五穀之氣和鮮血的迅速融合,之前在他感知裡已經無比清晰的五穀之氣在他的感知裡開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渾身的鮮血在不斷改變的一種微妙感覺。
隨着這些五穀之氣在他感知裡消失,他的意識在冥思之中也漸漸如蝴蝶般飛散,散於體內各處,他進入了那種渾然一體,無我的狀態。
天地在他身外。
然而他卻似乎漸漸和天地脫離開來。
他的呼吸也漸漸變得微弱,甚至有些斷續,他漸漸的更多轉爲內息。
營地邊緣的遊擊軍營帳裡。
那名頭髮有些微白的中年將領緩緩睜開了眼睛,他忍不住輕輕的搖了搖頭。
他是愛才,然而他改變不了這裡任何一個人的命運。
林意的呼吸變得微弱和斷續,在他看來,這是受了內傷的表現。
這年輕人強橫至如此模樣,但終究還是傷了。
旭日東昇,山林間薄霧升騰,在一些遊擊老軍的呵斥聲裡,所有天監五年和天監六年的學生迅速起身,開始洗漱、吃食,整理行裝。
林意也不例外。
當他接着山泉洗臉,冰冷的泉水落在他肌膚上時,他迅速清醒,但是他突然又覺得自己哪裡有些不對。
他體內的傷勢已經不太能感覺出來。
胸腹間受創最重的地方只是有隱隱約約的熱意繚繞。
他的鮮血似乎有些改變,變得更重了一些,在他體內的流淌更加有力。
但讓他感覺不對的地方,卻似乎和鮮血無關,也和五穀之氣無關。
他失神了片刻,卻是始終不明所以然。
他失神的時候,蕭千山也看了他片刻。
他沒有感覺出來哪裡不對,但是蕭千山和包括那名中年將領在內的數名軍中修行者,卻都感知到了他自己沒有覺察的事情。
他的呼吸變得弱了。
對於修行者而言,呼吸有力,便意味着強壯和健康。
呼吸弱,便意味着傷病和體虛。
......
天監五年的學生先行離開,他們會去哪裡,林意並不知道,這屬於軍方的秘密。
甚至沒有多少時間告別。
天監六年生按照蕭千山的命令行向這座刃山的西北側,和天監五年生的離開方向正好相反。
林意在心中回想了一下之前所看的這片山林的地圖,天監五年生前往的方向是官道,應該會繼續快馬前行,而他們所去的方位是巴水大江。
“難道我們要走水路?”林意猜到這種可能,沿着巴水往上,便連入長江,沿江便能直往眉山。
若走官道,過了巴陵郡之後便大多都是山道,即便換了適合山路的馬匹,日行也不算快,而水路舟行雖然不快,但路程卻短。
“你們真確定要幫林意帶着這些行軍口糧?”
一名查看這些天監六年生行裝的老軍在開始行軍前問詢。
“當然。”
謝隨春和酈道源首先大聲迴應。
兩人一邊迴應那名軍士,一邊對着林意微笑致意。
他們的目光如同春風般溫暖。
“林狐狸,我現在看你不只有女人緣,你還有男人緣。”齊珠璣走到林意身側,不動聲色的微諷道:“他們看你的目光很曖昧。”
“我現在有求於你,你說什麼便是什麼。”林意微微一笑迴應。
“沒見過你這種沒皮沒臉的人物。”齊珠璣對他這種迴應十分無奈。
那名老軍倒也不說什麼,隨這些人都帶上林意所需的馬幫行軍口糧。
“蕭將軍。”
林意倒是靈機一動,他快走上前,到了在前方引路的那些遊擊軍身後,對着蕭千山問道:“蕭將軍,這種馬賊行軍口糧十分能頂飢,我聽說北魏邊地販馬和販鹽的馬幫和私商多有獨特的行軍口糧,不知蕭將軍對北魏邊地是否有所知。”
“北魏邊地?”蕭千山看了林意一眼,一時並未做答。
林意想了想,道:“應該是在懷荒鎮和柔玄鎮一帶,我看一些書籍介紹,那邊的馬幫口糧十分獨特。”
“柘長命。”蕭千山對着一側叫了一名軍士的名字。
那名老軍四十餘歲,靠了過來。
“你去過北魏邊地,懷荒和柔玄鎮一帶的馬幫用什麼行軍糧?”蕭千山問道。
“他去過?”林意頓時滿懷期待,他說的懷荒和柔玄,便是許多古籍筆記上記載的當年大俱羅販馬時的邊地。
“那還真是厲害的行軍糧。”這名老軍對着林意笑了笑,眼角盡是皺紋,“看來你倒是見識淵博,那地方的馬幫所用行軍糧原本就有些特殊,他們用的是青稞和柔然的血幹黍炒熟磨粉,再加入當地一種甘薯幹,極爲耐飢,而且即便連吃十幾日都不體虛。”
“柔然的血幹黍?”蕭千山倒是眉頭也挑了挑,這個名字他也沒有聽說過。
“便是柔然荒山上的一種血紅色黍米,人種不活。”這名老軍道:“這些馬幫穿越樓蘭,遠至契骨、東泰一帶,沿途將貨賣了,便將當地的一些特色之物帶回來,那種血幹黍也是其中之一。”
“自古至今都是如此,那現在還有嗎?”林意深吸了一口氣,他心中無法平靜,這有很大可能,便是當年大俱羅修行時所用之物。
“現在北魏設立邊鎮,防的就是那些地方的人進來爲寇,這種東西不說沒有,但想必不多,別說那種行軍糧,便是你們所帶這種糙米糧,也是不可能大量獲得,否則早就成了北魏的軍糧。”這名老軍斷然道。
林意也不多言,致謝回列。
這便是希望渺茫。
不過對於他而言,至少相當於得知了確切的食方。
“真是要走水路?”
行了一個多時辰,果然是接近巴水大江,隔着一片山林,林意就聽到了隆隆的水聲之中,有船體互相撞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