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商模樣的中年男子在林意說出這句話之前,便已知道恐怕林意任憑別人走脫,都絕對不會放過自己和這名錦衣少年。
光是聽林意之前的話語,他便知道林意聰敏,已經猜出這名錦衣少年的身份高絕,是皇家血脈。
他遍體生寒,在林意說出這句話的剎那,他已經對着身側的老真人躬身行了一個大禮,寒聲道:“老真人,我家小主是南広王家獨子蕭珏,流淌着皇血,而且自幼和太子一起讀書,經常伴於聖上身邊,聖上也甚至當親出視之,我乃是太子少傅詹同古,也是太子修行的入門師長,但若是這小主在這裡有了意外,不僅我性命難保,恐怕朝天宮今後也不復存在。”
這老真人聽着他的話語,卻是沒有看他,反而轉頭看了身後的風調雨順真人一眼,一聲嘆息,他心中此時是十分明白詹同古這句話的深意,朝天宮不復存在,不只是意味着死傷慘重,而是哪怕有人活着,今後朝天宮也不可能重建,這處修行地將會永遠斷了傳承,從世間永遠消失。
他知道自己身後的這名弟子,現在的風調雨順真人也是被皇命裹挾,但既然承受皇恩,也不得不爲皇帝效力。
他緩緩點頭,直覺這是天命,但一側那名小王爺卻還不知輕重,在此時反而忍不住怒斥道:“詹大人你說什麼,如此之多的修行者,再加上老真人已經入聖,難道還對付不了此人,還要對此人低頭不成?”
詹同古心中氣苦,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從未真正經歷過戰爭的小王爺,但也就在此時,轟的一聲爆響,林意身前的殘破院牆和後方連續幾座小殿都紛紛倒塌。
也不知林意用的是何等的手段,煙塵四起,已經將他的身影徹底籠住,而且煙塵之中甚至夾着濃厚的深紅色鉛汞霧氣,連真元都難以侵入,從高處往下看,卻只見一團團恐怖的力量不斷在他身前左右炸開,就像是有數頭看不見的荒古兇獸在瘋狂亂突。
而林意明顯是筆直向前,只是一個呼吸之間,就已經穿過了第二進院落,到了第三進院落這靠山崖側的高臺下方。
老真人嘆息了一聲。
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朝天宮被人徹底拆了還能重建,但若是被王命從這世間剔除,那便和當年的許多道宗一般,只消數年便徹底的消失於世間。
他幽幽的一聲嘆息,靠近這邊山崖的洶涌江水之中卻是迴應般一聲轟鳴。
這朝天宮原本建立在高處山石之上,既靠水得到陰涼,又是通風乾燥,一點都不潮溼,唯有到了天寒霜降之時,朝天宮之中才會有些溼氣,但此時隨着他身上氣息的涌動,他的頭頂上方一陣靈氣翻涌,瞬間結成三支青色的靈芝,與此同時,這乾燥的朝天宮上方突然水氣充盈,連高空的雲層都被一縷縷撕碎,扯了下來,匯入其中。
也不過是彈指之間,這朝天宮上方的天空之中,明晃晃的出現了許多道水劍。
這一柄柄水劍都有七尺長短,十分規整,竟和真正的長劍看上去相差不多。
“去!”
這名老真人隨之手指一劃,這片天幕都似乎被他手指牽引,這成百上千劍形成劍流,剎那之間全部朝着林意的所在衝去。
此時道殿紛紛破碎,揚起的塵囂如黃龍滾滾,但這無數水劍衝擊下去,灰塵頓時全消。
上千劍落下,第一時間會匯流到林意身上的至少會有上百劍。
這劍流太過密集,不管他以何種方式往何處閃避,都會第一時間遭遇上百劍。
他此時背上的包裹之中,有那根被他稱爲無上妙樹的樹心,方纔他藉着煙塵和丹汞的阻隔,也是暗中動用了這無上妙樹的一些威能,但此時這些劍還未真正臨身,煙塵已被水汽盡洗,天地澄清,他卻是還不想在這些人的面前動用這件東西。
從他修行開始,他能夠連連戰勝強敵,除了他修爲進境驚人之外,最大的原因便是別人根本無法知曉大俱羅功法的奧妙,真元手段對他屢屢吃虧。身上藏着的底蘊越多,面對將來的強敵便越是輕鬆。
他是一路瘋狂趕路過來,只是湊巧得知了他父親沒有能夠離開建康的消息,其實到此時爲止,他都沒有閒暇去探聽,他都尚且不知道自己的師兄陳子云已經在建康大殺四方,也不知道那天下獨聖的皇太后其實已經死在魔宗的手中。
他潛意識之中的敵人,始終是天下獨聖的皇太后和魔宗這樣的存在。
他要隱藏些手段,但最爲關鍵的不在於此。
在他的感知裡,這每一道水劍都比之前那些人的飛劍要強大。
但對方施展出來的這一擊,最強大之處,卻在百劍之後的那些劍。
當這樣的上百劍衝擊下來,即便是那些擁有最完美防禦之法的修行者,恐怕都會有些破綻,體內的氣機都會震盪不堪,在那時,後繼的這些劍,將會毫無停歇的繼續衝擊下來。
這是真正的入聖境的手段,是將一方天地的風雨都凝聚成劍,甚至將這條江水的去勢都借用了不少,一齊朝着他砸了下來。
雖然之前在党項時,他和原道人也已經試煉多次,但那種切磋,和此時的這種真正的生死廝殺相差很多。
哪怕動用的力量相差無幾,但其中只是一些時間上差池,一些略微的保留,對於他們這種層面的修行者而言,便是相差極多。
所以上代的這名風調雨順真人,應該是他第一個真正遭遇的入聖境的敵手。
而且他十分清楚,這種層面的敵手,今後罕有。
因爲天下入聖境的修行者,原本就已經沒有幾個了。
所以他雖然殺意盎然,但是他很珍惜這次和對方的交手機會。
他不想太過借用外部的力量,他也想將這名老真人物盡其用。
他決定完全憑藉自己的手段,來接下這名老真人的每一招。
他仰頭微眯着眼睛看着這些劍。
陽光灑落在這些劍上,這些劍沒有熱意,反而比江中的水流還要清冷,但此時這些劍的劍身上元氣繚繞,卻彷彿要燃燒起來。
“刷刷刷…”
無數聲密集的切割聲瞬間充斥了他的耳廓,無數劍帶起的劍痕,讓天空之中就像是有一朵巨大的鮮花在綻放。
林意的左手和右手分別往上揮去。
左刀右劍。
丹汞成刀,劍元成劍。
一刀一劍,又冷又狂,朝着這看似清冷卻無比狂暴的劍流斬去。
他身體的溫暖急劇的升高,他身體周圍的空氣依舊透明,但卻像是被那種火紅的炭炙烤一般,扭曲了起來。
他的整個身體,也像是變成了一柄巨大的刀,或是劍。
上百劍斬落,接着是更多的劍。
他手中的丹汞和劍元不斷崩碎,變成團團的粉霧和氣霧。
只是隨着他的呼吸,這些破碎的丹汞和氣霧,卻是依舊如水流一般被他吞吸進去。
無數破碎的水劍也衝擊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臉色有些發白,似乎很痛,身體也顫抖得越來越厲害,但是他始終站得很穩,沒有倒下。
那些破碎的水劍衝擊在了他身周的地上,地面瞬間如同被某種東西腐蝕一般,出現了一個個深坑和劍痕。
一團團的粉霧剛剛涌出,卻又被充盈的水汽吸收,隨之在地上冒出一個個灰色或是青色的泡泡,就像是有些爛泥地的沼氣衝出時的那種粘稠的泥泡。
劍流還在衝擊。
林意依舊好好的站着。
他腳下所站的一片石地卻在漸漸消失。
方圓數丈的堅硬石地往下凹陷了下去,被無數劍氣刺出無數的孔洞,然後連孔洞都消失,衝擊成粉,變成泥漿。
林意的身體並沒有陷進這樣的泥漿之中,哪怕他現在就像是站在一個巨大的碗裡。
無數可怕的氣勁沿着他的身體流串,隨着他身體的微微震顫,一圈圈的氣浪以他的身體爲中心往外炸開。
這些泥漿形成一條條環狀的泥浪,被盡數逼開,涌出這個碗。
看着這樣的畫面,看着在無數劍的衝擊下巍然凝立的林意,這朝天宮之中所有的修行者都被震撼的無法言語。
包括那名老真人,包括那名根本無法理解詹同古爲何屢屢阻止他出聲的小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