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眼鏡的胖子打發了車伕的車馬費,慢悠悠的走去拖動洋鐵桿子扎的柵欄上的鐵鏈子,“嘩啦啦,嘩啦啦。”他來來回回的拉了幾趟,打開鐵鎖,用腳尖頂開柵欄的小半邊,就快步跑進看守值班的班房裡。
四個黑衣衙役踩着夜色並排走進高牆看守的值班班房,又來了四個黑衣衙役,再來了四個黑衣衙役,後面是一羣青衣衙役,楊戩華一個個數着,總歸是夜色漸濃,他還沒數清楚是黑衣衙役幾個,青衣衙役多少就在一個洪亮的聲音裡打亂了思緒。
“沿着鐵門走進去,男的靠左,女的靠右。臉朝牆,慢慢走。”一個黑衣衙役高喊着。
柵欄裡的鐵門是從裡面打開的,拉開左邊鐵門的是個頭髮偏長,上身着的不知道是黑灰色的短卦還是灰黑色的儒服,說是短卦只是肩頸的盤扣還在,腰帶全無,黑色的面料在胳肢窩露出一塊灰色來,說是儒服吧,下襬的布料又明顯被撕掉了去,再看褲子,卻是褲襠墜落到了膝蓋,褲頭還勉強掛在跨上,原來是沒有系褲帶,一雙短筒旱靴趿拉着還沒有鞋帶子。他拉開門,手抓着鐵門框,臉朝牆,一動不動杵着。楊戩華隨着人流走着,冰寒的泥牆滲着黴味,地上鋪着青火磚卻透着梅雨天的溼寒,長長的走廊盡頭一盞松油燈“呼嗞嗞”的在高牆上竄着火苗。
“褲帶解了,鞋帶取了,腰帶也摘了。”大胖子的黑衣衙役在門口喊着,“配合快點,省得老子動手。”
大高個的黑衣衙役扛着短棍走進走廊,“取下來丟在地上,值錢的也取下來,進來了就不時什麼好東西,還戴金戴銀的。”他在楊戩華轉身放褲帶的瞬間一把拽掉了楊戩華衣襟上的懷錶,順帶擼去爛布頭手上的戒子。
“你們做了什麼自己知道,在這裡是條龍你給我蜷着,是隻虎就給我趴着。”走廊裡依然是大高個的黑衣衙役的聲音,“男的進左邊的兩個籠,女的進右邊的籠。”
一片女人嗚嗚咽咽的哭泣充滿了整個走廊,接着是男人的叫喊,“抗議,抗議。”
但是這樣的聲音在黑衣衙役迅速退出走廊就被青衣衙役的吼叫和棍棒壓了下去,男人被分別關進了左邊的兩間牢房,兩把鐵鎖落定,女人的哭泣也被青衣衙役的皮鞭下消失。
兩個獄卒推着獨木板車停在走廊中間,“新來的過來取瓢,在籠子裡吃的、喝的都只有這個瓢,要保管好哦。”獄卒年紀有點大了,滿臉褶子裡透出一絲善意,他把木瓢裡舀進一勺糙米飯,再添了一勺老罈子醋水煮的南瓜,“這罈子裡的酸醋不拉肚子,將就的吃吧,日子長着。”他把木勺從腳下的口子送進女牢房,輕輕的說着。
“走了,磨唧個鬼啊。”青衣衙役把燒得漆黑的洋鐵桶子丟在走廊中間,“把燈點了,這女籠關多了,嚇死個把來不好交差。”
年老的獄卒彎腰撈起洋鐵桶子裡的捻子,甩開火摺子留下豆大的火光。
這一夜走廊左邊的兩個男牢房四個屋裡不時發出打鬥撞擊聲,叫喊聲是從強到弱,再從弱到無,到了雞叫頭篇就靜得讓人窒息;而女牢房的女人從被攆進去那一刻就是死一樣的安靜,趙傑如生進去的時候就靠在石頭高牆的院牆邊上,看見可以住人的兩個房子裡橫着躺了二三十個人,就連房子的屋檐下也坐滿了閉着眼睛睡覺的人,她領了一木勺飯食,還沒送到嘴裡,就被臭罈子酸味就給嗆了回來,楊戩菊抱着木勺無聲的抽泣,趙雨華蹲在牆角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走廊裡忽明忽暗的洋鐵桶子。
昨天還在集市口抱着簸箕買針線的鈴鐺嫂子,布攤子的巧手裁縫,炸油果子的王家伯孃,還有修鞋的、補褲子換扣子的,趙傑如生大概數了一下,這些在金山集市上都有過面緣的女人居然進來了二十九個,她擡起頭,抹掉頭髮上滴落的露水,天空的星星被高高的石牆上的鐵絲網分成小塊,忽閃閃的透着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