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牛的記憶,沒有開始。牛比他還要早出現在這家庭裡。等他有記憶的時候牛就已經是大牛了。因此他是在不知道這牛是怎麼來的,只不過他知道的是,這水牛陪伴他的時間比狗長了很多。村裡家家養牛,這是傳統,也是現實需要。在土裡刨食的人,牛是最不能缺的東西。甚至很多時候牛比人重要,人還可以餓肚子,牛卻必須保證它能吃飽。村裡的牛的地位是普遍高於其他動物的,甚至狗都不如牛圈裡的牛。狗雖然一直和人生活在一起,但是在人們看來,這看家的東西,自然比不得養家的物種。當然人們也還沒有把這東西當神,畢竟神麼,需要祭拜,牛卻不能有這樣的待遇。
冬天時候,他起來第一件事情就是踏着雪,去草樹上扯上幾蓬草丟進牛圈。這時的牛圈已經被柴禾還有塑料布封了起來。走到牛圈門口時候還覺着挺暖和的。甚至還能看到牛圈裡冒着熱氣,這樣的場景看着實在有些讓人覺着噁心。當然村裡人並不覺着牛糞是骯髒的東西,畢竟牛一年四季也就冬天會吃點糧食,其他時候幾乎都是吃草,它的糞便跟人的比起來簡直乾淨了不知道多少倍。更主要的是,家裡的肥料主要從牛圈裡來,再怎麼嫌棄,也都得接受這事實。冬天的牛圈採光是相當差的,要是夏天這裡就南北通透了。這種季節差異,其實也是被逼無奈的選擇。當然夏天通透一點的好處是,這股難聞的味道會減輕很多。牛圈一般都在豬圈旁邊,當然豬圈一年世界的變換很少,就算到了冬天,只要一到了時間,豬就得離開這世界,進入人們肚子。
一到了冬天,院壩就變的乾淨,雞躲進了雞圈,一刻都不肯離開,畢竟外面的世界雖然漂亮,卻不見得適合雞生。當然人相對來說活動得就多了許多,在這樣的日子裡走家串戶,反倒是一件時髦的事情,沒有人會管家裡的活幹不完,婦女手裡拿着沒有捺好的鞋底,活着拿着毛線提着口袋就出門了。到了一家,幾人坐下來,喝了口水,然後就開始說些平時不說的話,這事情也沒人管,大家就這樣聊着,聊了半天,手裡的活也幹完了,主人家又抓了點南瓜子出來,慢慢磕着。村裡的人只有在這樣的季節才能如此悠閒,主人家正在砍洋芋,準備煮豬呢。手裡的刀有節奏的變化着,盆裡的洋芋,沒多久就已經變成了一些小指頭大小的洋芋泥。當然大家還是要做飯吃的,冬天的菜都已經凍上了,必須得有一壺開水才能夠燙開着裹着白菜的冰。當然這被燙過的菜,味道就變得差了不少,也不知道牛吃到這菜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來家裡的人烤着火,吃着瓜子,話就少了很多。小孩子們得到了難得的自由,在雪地裡來回奔跑,堆雪人打雪仗,更多的是拿着鏟子在雪地裡滑行。當然這些事情做完了紅着小手回去時候,免不了一頓罵。不過,第二天還有機會,大家還是會用同樣的方法玩耍。畢竟家長有時間的時候,自然不會放任孩子在雪地裡玩耍。冬天的自由就只有家長們忙着說話時候,孩子纔能有些空閒。冬天小孩的手永遠都會有一層厚厚的殼,還有就是裂開的一道道口子。小孩子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大人們就沒有這事情,小孩子卻每一年都要經歷一次,那口子生疼,有時候會疼出眼淚來。大人們只是說不要到外面玩雪,只要玩雪了就肯定會生凍瘡。可這其中的道理在小孩看來是不靠譜的,畢竟大人們碰到雪的時間比孩子多了很多,他們並沒有這樣的困擾。
牛仔牛圈裡站着不時從牛圈門深處腦袋,頭上尖尖的腳也表明了這牛的年紀。上了年紀的牛角纔會很長很彎,看着就像盤在頭上的月亮。當然這也是主人家炫耀的對象,畢竟村裡沒有幾家人能養得起這樣的牛。這牛大,肥,同時耕地也厲害,彷彿永遠都不知道累。熬過了冬天接下來就是春天,春天一開始,這牛就忙起來了。從栽洋芋開始,村裡到處都能聽見牛叫聲,彷彿冬天裡隱藏的力量都要在這時候釋放出來。他每天早上的事情就是把牛拉出去,轉進積雪都還沒有完全融化的山林裡,有時候是牛跟着他,有時候是他跟着牛。這角色的轉化往往就在一瞬間,誰都不能說清楚。早上,父親會把他叫起來,讓他拉着牛去土裡,他自然是不情願的,畢竟初春的早晨還有些冷,冬天養成的睡懶覺的習慣根本就還沒有糾正過來,更何況這時候弟弟們都還能睡着,他心裡更加不滿意。不過不滿意這事情,對他來說沒有意義,從牀上爬起來才能免了一頓打。
他這時候就會對着牛發一通脾氣,不過好在,這牛也不計較,大概是看慣了這人的行爲,或者是覺着他還小,根本就沒有必要跟一個孩子計較。其實他跟牛的歲數就差了一歲,要算起來這牛也算不上太大。不過牛卻比他提前成熟了,這是他不懂的地方。把牛拉土裡後,父親扛着滑口從下面上來,放下滑口,讓他回去提一隻撮箕來。他知道是要撿地裡的洋芋,這洋芋在地裡埋了一個冬天,這時候翻出來,格外清香。當然對於這清香的味道他並不喜歡,因爲他根本就跟不上父親的步伐,只能是一直捱罵。這樣子捱罵是相當委屈的,父親卻不管這個,只想趕快拉完了溝子,也免得他自己被自己的母親罵。想來兩人的境遇都差不多,都是被逼在這初春的早晨做着一件自己根本就不想做的事情。
牛很快就自由了,畢竟一早上滑的地,已經夠大家忙碌一天了。家裡人把一背篼的洋芋倒在院壩裡,然後就找來刀子開始切洋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