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在鐵軌上有條不紊的向前行駛,遠處黑暗的角落一點點亮了起來,光芒微弱不堪,時而隱沒於黎明時候的薄霧之中,光暗交駁裡,恍若有什麼即將破繭而出。
這列火車的車廂全部鎖死固定,無法拆卸,車頭直到車尾被黑色金屬包裹起來,車廂溫度極低,連接車廂內部的黃銅管道輸送着冷凝氣體,令列車始終保持着極低的溫度前進,它如一條在黑暗中蜿蜒前行的黑色巨蟒,載着上百節車廂的燃料,一直通往北方冰雪森林,沿途無論遇到什麼都不會停下來。
騎士王阿泰爾默默坐在車頂,目光望着遠處,他的左手始終抓着那柄三米長的狙擊槍,他這種騎士無論何時都不會放鬆警惕,任何時候你都不要想找到一絲破綻,他如石像般紋絲不動,遠處林間掠過微涼的風,吹着他蒼白鬚發,看得出這個大精靈真的很老了。
阿爾弗雷德坐在後方,他與騎士王相隔一具車廂,隔着不遠幾乎可以看到阿泰爾臉上的表情。
“你是東陸人吧,”騎士阿泰爾突然開口道:“東陸哪裡的?”
“耶路撒冷。”
“聖城嗎?這麼說來你是光明帝國的國民,能駕馭萊茵號這般高操作的機甲進行狂化,已是極爲了不起的人類騎士,”阿泰爾道:“沒有國家會放任你這樣的人才,爲什麼要來諾伊大陸?在自己國家呆的不開心嗎?”
“開心。”
“那是因爲什麼……”
“前輩可能在生命機中呆的太久了,不清楚這個世界的現狀,”阿爾弗雷德低聲說:“光明帝國已經不在了,聖城耶路撒冷被紅月帝國的裝甲獸軍團摧毀的一乾二淨,大火在耶路撒冷燒了整整三個月,那裡一片廢墟連渣滓都看不到……至於我,前輩或許可以把我看做一個苟且偷生的小賊,我丟下親人家屬逃亡到諾伊大陸,一路走的狼狽不堪。”
“光明帝國滅亡了?”阿泰爾有些回不過神來,好一會兒,才聽到他輕聲嘆息:“我上一次去,還曾到過洛城,那是個崇尚和平而溫和的國家,人民生活安定,洛城的十里荷花池與白鹿澗都還在嗎?”
“應該在的吧,哪怕光明帝國故去,敵人也不可能毀掉它的寸寸山河,得到一片廢墟對誰都沒有好處……不過我大概回不去了,現在滿天下的人都在通緝我,和您一樣,我也是被這個世界所討厭的人類,唯有握緊手中的武器,纔有資格活在世上。”
“不,這個世界不會厭惡任何人,”阿泰爾搖頭道:“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弱者只有被選擇或淘汰的命運,所以我們手握利刃,不甘屈服於他人之下,亦不願就此放手,有些東西必須帶在身上,哪怕再兇險也不可以退縮,騎士之所以稱之爲騎士,不是因爲擁有戰馬或機甲,而是因爲心懷騎士之道,遵循內心之道而行事。”
“就像您回來救小魔女一樣?”
阿泰爾默然,好一會兒才見他見他笑了笑:“是啊。”
他笑起來的面容淡然,湛藍眼瞳微亮,阿爾弗雷德有一瞬間以爲那不是一個老人,在那副蒼老皮囊下藏匿着一個少年般的靈魂,不論數十年征戰亦或是多年沉睡,少年都沒有老去,他還在固執的與這個世界作鬥爭,咬牙想要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耳邊又傳來騎士王阿泰爾的聲音:“我去過東路很多地方,洛城,東邊臨海的海克斯省,內陸的荒川戈壁,東南的溫潤平原,西部崇山峻嶺,東陸是片很美麗又很富饒的地方,每個地方都有不同的特色,我想有一天你會回去的,帶着金戈鐵馬與百萬大軍,奪回屬於你的一切。”
“前輩爲什麼這麼講?”
“因爲你的眼裡藏着不曾熄滅的火光!提及東陸的時候,你的眼睛會不由自主的看向遠處,看起來絲毫不在乎一般,可是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讓你驀然驚醒……你不是苟且偷生的小賊,你揹負了一個國家的命運,光明帝國八百年的基業,不會永遠臣
服在一個入侵者手中,黑暗中的人民只是在等待着一縷火光,哪怕火光微弱不足以照亮黑夜,人民也會瘋涌着撲向你,屆時火光將化作燎原烈焰……勇士們手握加持烈焰的長劍,毀滅敵人於旦夕之間!”
阿爾弗雷德愣住了,他怔怔的望着阿泰爾,嘴角緩緩勾起一絲笑意。
騎士王阿泰爾打開機甲暗槽,摸出那罐沒有喝完的酒,擰開瓶蓋灌了兩口,丟過來:“喝兩口提提神,等下會有一場戰鬥,不能瞌睡了。”
阿爾弗雷德盯着手裡的黑罐,瓶蓋處散發着濃烈的酒精味,裡面應該是很烈的酒,他擰開來喝了兩口,辛辣的酒嚥着喉嚨一直流進胃裡,身體跟着暖和起來。他丟掉空掉的酒瓶,舔了舔嘴角,醇香的酒味在舌尖綻放開來,整個人精神一振。
前方是極其狹窄的山谷,兩側道路幾乎在一道縫隙間穿行,阿爾弗雷德眯起眼睛,直覺告訴他前方有着難以預料的危險。
騎士王阿泰爾站起了身,突然冷喝道:“下車!”說着,率先跳下了火車。
阿爾弗雷德緊隨其後,蠻荒之主與蜘蛛女皇號跟在阿爾弗雷德後方,也一併跳下了車。
騎士王一隻手攔住後方駛來的黃色跑車,他的手裡握着那柄巨型狙擊槍,與其說是狙擊槍不如說是便攜式滑膛炮更爲貼切,這柄槍仿造神聖武器cassius,是柄威力極其狂躁的槍支,子彈長達十四釐米,彈管內填滿了黑加侖顆粒,爆炸威力大得驚人!
狙擊槍迅速武裝到位,一號位固定,二號位固定,槽位鎖死,阿泰爾半跪於地,槍支瞄準了迅速駛向峽谷的火車,瞄準鏡不斷放大——阿泰爾根本沒有打算乘坐火車直達終點,這列火車徑直通往冰雪森林,在他們離開特拉西斯後,元老會應該也早已發現了這一切。
隨着火車的最後幾節車廂駛入峽谷,保險栓打開,騎士王阿泰爾手臂繃直,他眯起眼睛:“都捂上耳朵吧,可能會有些吵。”
話音落下,狙擊槍口冒出極爲強烈的光,火焰迅速灼燒起來,整個彈管在一瞬間變成血紅色,騎士王阿泰爾猛地扣下扳機,一個灼熱的子彈轟然射出,與前方相隔幾千米之際,子彈驟然破空……
下一秒,燒紅的子彈貫穿了一節車廂,子彈軌跡並沒有就此停止,強勁的威力使得子彈一連貫穿十幾節車廂,火光如雲霞般亮起,裝滿燃料與綠石的車廂突然間爆裂開來!百米的烈焰直衝天際,峽谷間車廂一節節發生爆炸,連鎖反應迅速點燃整列火車,這列裝載了近百節車廂的火車在一瞬間化作極爲不穩定的爆炸物,整片山谷都被火焰吞噬!山體搖晃着,無數炸裂的碎石滾落,又迅速被再次炸開的火焰淹沒!
爆裂聲在幾秒後抵達,轟鳴震天的聲音協同爆炸產生的餘波一同抵達,狂風吹着整片草野,呼嘯間猶如巨獸狂奔而過!
爆炸還沒有結束,火車裝載了太多燃料,密閉車廂內的煤礦在及高溫的情況下也一同燃燒起來了,不斷有綠石在高溫下爆炸,火焰熱浪一層接着一層,在層層熱浪中間,依稀可以看到某些甲冑騎士的殘骸,凱爾特機甲固然是重型坦克機甲,在這樣的爆炸下依然不可能活命。那些沒有甲冑防禦的士兵更慘,即便一些士兵沒有被火焰沾染,火焰產生的熱浪依舊襲擊了他們,熱浪中數百度的高溫瞬間讓士兵化作火人,慘叫着跌落峽谷之中。
如若不是十幾具凱爾特機甲化作鐵壁擋在魯什面前,這個軍統此刻也已化作一具屍體,他躲在峽谷上方的山體後方,受到熱浪襲擊的凱爾特機甲出現溶蝕現象,機甲內部結構毀壞嚴重,兩百具機甲騎士在這場烈焰中毀壞大半,只有極少數的機甲僥倖躲過烈焰衝擊。
魯什本想迅速集結士兵,然而直覺告訴他有什麼東西盯上了他,那雙眼睛如毒蛇般鋒利,槍口準確瞄準了他,這種強大的壓力甚至讓魯什喘不過氣來,他不敢動一下,哪怕一下細微的動作都有可能讓敵
人下決心扣下扳機。
魯什站在原地,額上汗水涔涔落下,峽谷間的溫度太高了,跌落下去的騎士絕不可能倖存,魯什面前的凱爾特機甲騎士幾乎沒有幾個倖存下來,他根本沒有時間來統計傷亡報告,因爲……他被鎖定了!
他帶着十字禁衛軍最強大的機甲團,上千名精銳士兵,本來可以在此地毫無懸念的狙擊敵人,然而此刻這片狹小空間卻成爲了他的葬身之所,他不該輕易的在此地埋伏,敵人遠比他更爲狡詐,兇狠!
他實在是太輕敵了!直到此刻魯什才恍然明白自己對陣的是什麼樣的敵人,騎士王阿泰爾,昔日鋼鐵軍團的首領!那個男人曾經帶領着鋼鐵軍團縱橫諾伊大陸,英雄伊奧魯斯親自將王權之劍交於他的手中!這是一頭不折不扣的雄獅啊!然而你們還妄圖佈下陷阱等待獅子,想要對付獅子的話,僅憑一個十字禁衛軍還不夠格!
汗水浸溼了魯什後背,那顆致命的子彈始終沒有射來,獅子般可怖的目光緩緩從他身上移開,峽谷間不斷傳來爆裂的聲響,驚得魯什一陣心驚膽戰。
通訊設備內傳來艾克薩斯的警告聲:“魯什閣下,感謝您封住了獅子的路,接下來就交給青羽軍團好了。”
魯什突然愣住了,青羽軍團根本就沒打算讓他正面與敵人交鋒,他們不僅知道到火車會通過峽谷,還預測到了敵人會以這樣的方式來擊潰十字禁衛軍,這些走投無路的狂徒不惜自斷後路也要殺死攔路的軍隊,他們有什麼不敢做的,叛國大罪都不會眨一下眼,難道會擔心毀壞一列火車而使得冰雪森林斷了燃料補給嗎?
幾公里外,密集如麻的軍團組成山陣,機甲騎士與重型步兵在迅速推進,後方跟着的是火統部隊與火箭炮兵,那絕不是動輒幾百上千的軍隊,那是一整支完整的軍隊,將近上萬的士兵在朝着敵人靠近,陣地最前方的機甲表層閃爍着湛藍光芒,兩具海王機甲騎士同赴此戰!
這哪裡是機甲團,這分明是青羽軍團一支師的兵力!副軍團長艾克薩斯親自帶隊的隊伍,他們如潮水般涌來,集結大軍於原野間,要與騎士王阿泰爾做決一死戰!
“這纔是殺掉我最好的辦法啊!”騎士王阿泰爾丟掉狙擊槍:“想要殺掉獅子,不派出主力軍怎麼能行!”
他突然高舉右手,伸展五指,一根根手握成拳。
渾厚而蒼勁的聲音傳來,暴君號機甲突然冒出血色光芒,與上一次不同,這一次他是完全裝備的騎士王,全副武裝下的獅子高聲怒吼:“一百年了,伊奧魯斯的聖光絕不隕落於此!”
草野間突然傳來騎士們的怒吼聲,血色機甲鑽出林間,血騎士克魯斯首當其手,在其身後是一具身着銀白機甲的高大騎士,神聖騎士團團長萊安德勒,血騎士團與神聖騎士團數百名機甲騎士一涌而出,他們如虎狼般衝入戰場,在萬軍如磊的戰場,也絕不會退縮一步!
最後在林間衝出來的機甲騎士身披藍色披風,那毫無疑問是冰雪矮人鑄造的冰雪暴怒者型機甲,它們屬於重型機甲,行動緩慢,卻是機甲戰場上皇帝,號稱諾伊大陸的裝甲獸!
騎士們拔劍衝入戰場,狂風呼嘯而起,騎士王阿泰爾機甲散發出紅色蒸汽,他迅速步入狂化,瞥了眼身後的萊茵號機甲。
“這一場曠世的大戰勢必會載於史冊之上,想要追隨我,一同揚名立萬嗎?”
“好啊!”
“答應的這麼爽快,可不要後悔了,”騎士王拔出背後巨劍:“告訴我你的名字。”
“阿爾弗雷德·艾倫·賽斯薩隆。”
騎士王拔劍的手突然頓住了,只那麼一秒的遲疑,下一刻,劍鋒染上血芒,火焰一路攀上劍身,面罩下蒼老的老人,嘴角微微揚起:“這便是所謂的宿命麼,神的旨意,無論多少次都無法斬斷嗎?”
蒸汽轟鳴,騎士王阿泰爾步入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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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