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武昌王府寶庫是禁地,但李衍卻覺得,這裡從進門開始,就已處處兇險。
他們進入的側門處,王府侍衛都揹着火槍,其中還有兩把新式神火槍。
除此之外,他們還牽了一頭猛犬,體型碩大,渾身黑毛,也不知什麼品種,瞪着一對暗黃眼睛,死死盯着幾人。
這應該是王府護衛小隊。
李衍還看到,在那些圍牆下方,還有類似的小隊,沿着角落巡邏。
配合碉樓上的崗哨,形成一道嚴密防線。
僅這第一層,能闖進來的人就沒幾個。
除此之外,沿途走來的一些地方,李衍也能隱隱感到威脅,但唯一清楚看到的,便是與他們交錯而過的一名普通老太監。
他心中忍不住有些感嘆。
這個世界玄門有諸多玄妙術法,且能傳承千年,但朝廷能坐擁整個神州,且王權壓過神權,豈會沒有力量。
江湖,也只不過是神州一隅罷了…
就在這時,他看到遠處河岸上,一隊人馬正向着這邊走來,爲首者正是武昌王世子,身後跟着十幾名侍衛和太監。
胡銘自然也已察覺,連忙起身來到門口。
遠遠看到武昌王世子,他便滿臉微笑,恭敬拱手道:“草民見過世子!”
姿態放的很低,甚至有些諂媚。
李衍也跟了出來,但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跟着拱手,並未彎腰。
“二位免禮。”
武昌王世子面帶微笑擡手。
李衍暗自打量,聽說這世子名叫蕭世憲,對武道頗爲癡迷,現在看來純屬廢話。
對方身上有罡煞之氣繚繞,帶着某種熾熱之氣,恐怕不止會功夫,還會武法。
年紀不大,言語間卻頗有一番氣度,怪不得能成爲公認的武昌王接替者。
要知道,武昌王膝下子女可不少。
他不知道,蕭世憲同樣在打量着他。
武昌王世子原本還有些心思,將李衍招至身邊,畢竟年紀輕輕,潛力不小,但見他不肯彎腰,立刻熄了心思。
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朝堂同樣如此。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聽起來痛快,但代價必定是無法融入規則中。
龜山之上有禰衡墓,其人才華橫溢,但性格孤傲,羞辱曹操,輕視劉表,別說施展抱負,連二十六都沒活過去,就因觸怒黃祖被殺。
正如武昌王所言,李衍只是江湖匹夫,他們腦袋被門擠了,纔會招這種人上門。
他們要的,是能打能幹活的手下,哪會找個人來給自己添堵,再大的本事也不行。
雙方一個照面,心中就都有了計較。
待太監們重新換上熱茶後,武昌王世子蕭世憲纔對着胡銘微笑道:“胡先生,聽聞你來自澤州玉皇廟,乃是鬥姆院一脈?”
“世子所言沒錯。”胡銘連忙稱是。
蕭世憲聽罷,故作好奇道:“你鬥姆院之人,大多在欽天監任職,聽聞陛下有重訂曆法之意?”
胡銘猶豫了一下,“確有此事。”
說實話,這纔是他們心急火燎弄觀星臺的緣故,制定曆法,乃史書留名的大事。
對他們來說,能參與其中,掌握更多話語權,比什麼錢財寶物都重要。
蕭世憲聽罷,眉頭一皺,“修訂曆法工程浩大,大興《授時歷》距今不久,爲何要急着重新修訂?”
“世子有所不知。”
胡銘似乎也被說動心事,感慨道:“上古時期,有黃帝歷、後有夏曆、殷歷、周曆,干支、朔望等法逐漸完善。可見這曆法,也要應時而變。”
“比如秦一統六國後定《顓頊歷》,至西漢時便與天象不符,節氣更是失準,故命司馬遷等人制《太初曆》,編入二十四節氣……”
“因春分點與黃道偏差,故南北朝時,祖沖之引入‘歲差’,定《大明曆》,更爲精準。待唐時因日食失準,又有僧一行定《大衍曆》…”
“大興朝時,郭守敬等人定《授時歷》,雖已完善,但自開海後,海外觀星術被番邦和尚引入,也有其長。”
“故陛下之意,是要取長補短,重新修訂曆法,以應對如今局勢…”
“原來如此。”
武昌王世子聽罷,恍然大悟,正色點頭道:“此事功在千秋,我武昌王府,自然也要出一份力。”
“那枚仙藏水晶,孤便做主送給玉皇廟,另捐贈十萬兩,促成此事。”
胡銘一愣,連忙起身,深深彎腰拱手:“世子寬仁大義,我等感激不盡,定在廟中爲世子祈福,觀星臺建成之日,也會立碑樹傳。”
即便這武昌王世子做事像個大人,聽到這話,嘴角也忍不住上彎,“都是父王之功。”
眼前一幕,讓李衍心中暗笑。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武昌王根本就沒打算賣,世子也是明知故問,送出水晶,也是跟太玄正教打好關係,爲自己立個好名聲。
這件事,雙方實際上都在演戲。
估計沒有自己從中撮合,此事也會用另一種方法達成,無非是玉皇廟給足面子,武昌王府順坡下驢而已。
一番表演後,武昌王世子又扭頭看向了李衍,微笑道:“這位便是關中李少俠吧,前幾日你擂臺比鬥,孤也看在眼裡,年紀輕輕能有如此成,就着實不凡。”
“世子謬讚了。”
李衍面色平靜拱手道:“在下不過江湖浪蕩客,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比我高明者不知有多少。”
武昌王世子微微點頭,又面色凝重,詢問起了秭歸縣當時的情況。
李衍稍微沉思,便詳細講述了一番。
武昌王府鎮守鄂州,有些事稍一打聽就能知曉,自然也無需隱瞞。
聽到黃六師、通天三娘,甚至劉綱夫婦的事後,武昌王世子也是大吃一驚,“這些妖人,竟能轉世爲禍,他們是如何做到的?”
旁邊的胡銘,這也是第一回聽到此事,聞言本想說什麼,但卻微微一嘆,沒有開口。
他想起了太白山上那名師叔。
正如李衍所猜測,玄門之中確實還有隱藏的還陽者,但都是道行高深,硬生生突破生死界限,隱匿修行者。
至少,他就知道一位。
而那位師叔道行不濟,又受人引誘,走上邪道,着實令人惋惜。
但這種事,他也不願多說。
畢竟眼前這李衍,可是活陰差。
而李衍見這武昌王世子模樣,已知對方心中在想什麼,直接沉聲道:“無他,藉着道行高深,攪亂陰陽而已。”
“我等江湖中人,有時會因一己私利,觸犯朝廷律法,惹來殺身之禍。”
“這天地間同樣有規矩,無論神仙中人,帝王將相,都無法掙脫,若是修煉那些長生邪法,不僅遺禍衆生,也會受陰司刑罰。”
李衍直言不諱,既是訴說,也是警告。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自那先秦時期,便有人苦修長生。歷朝歷代,不知有多少人想掙脫這天地規則,但成功者是少之又少。
這些個王公貴族,享食人間氣運,紅塵繁華,能撇下一切專心修行者,寥寥無幾。
別說那些隱世的地仙,就是苦命的鬼仙,他們想要修成,也是難如登天。
唯一的機會,就是走長生邪道。
李衍這一路行來,可是見識過了《長生仙庫》內各種秘法的詭異邪惡。
這些王公貴族,擁有大量資源,若真踏入此道,造成的危害遠超普通人。
成不成功暫且不說,讓鎮壓在羅酆山的魔神脫困,那才叫玩完。
因此李衍發現對方起了好奇之心,便直接出言警告。
武昌王世子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然,面色凝重道:“李少俠所言極是。”
他也算明事理,知道李衍所言沒錯,但對方這語氣和態度,卻莫名讓他有些不舒服。
這卻是李衍受前世影響,對什麼皇權等級,根本沒有概念。
有些狂士是輕王侯,但本質上還是想融入朝廷規則,施展抱負。
而李衍,是真的沒把皇權當回事。
即便他說話客氣,但武昌王世子心思細膩,還是能感覺到不舒服,心中暗道,父王說的果然沒錯!
見其模樣,李衍也是有些無奈。
他可沒想着要得罪這大客戶,果然,這些事還得沙裡飛處理,才得心應手。
想到這兒,他也不再抱什麼希望,直接拱手開口道:“世子殿下,聽聞王府收寶,在下偶得一稀世奇珍,想要賣給王府。”
“哦?”
武昌王世子這下來了興趣,“可否讓孤看看,是何物?”
李衍聞言,直接從包裹中取出水晶恐龍卵,“這是我偶然找到,乃上古異獸胎卵石化而成。”
這水晶恐龍卵外面晶瑩剔透,裡面的恐龍骸骨清晰可見,即便不是天靈地寶,也極其罕見。
果然,武昌王世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連忙接過,小心查看,嘖嘖稱奇道:“這是上古龍獸之卵啊。”
李衍詫異,“世子也知此物?”
武昌王世子點頭道:“唐宋之時,便有人于山中挖到這上古蠻荒龍獸骨,不過已經石化,和尋常石雕沒什麼兩樣。”
“復原後,倒是能當做裝飾。”
“實不相瞞,國子監中有幾位博士,便一直在研究此物,因爲上面有上古巫卜之語。”
“化爲玉石者,孤還是頭一次見,正好收下,送給父王做壽禮。不知李少俠要售賣多少?”
李衍哪知道這能賣多少錢,說少了虧,說多了又是笑話,只得直言道:“在下實在不清楚,世子看着辦便是。”
這皮球還是踢給對方好,若是給出的價格不滿意,他也能婉言拒絕。
武昌王世子沉思了一下,開口道:“這類寶物,也並非第一次出現。”
“前朝慶元年間,有憋寶一脈,從山中挖得上古獸骨,似獸似鳥,已化爲玉石。售賣給當時大興皇族,得銀五十萬兩。”
“不過那東西乃天靈地寶,被人煉爲法器,甚至能化爲陰神,守護王府,很是珍貴,可惜被金帳狼國所奪。”
“此物雖也珍稀,卻只是凡品,十萬兩如何?”
李衍心中一喜,“就依世子之見。”
他的心理價碼是五萬兩,武昌王世子能出到十萬兩,已超出他預料。
“好!”
武昌王世子心情也不錯,當即命人取了銀票,又酒宴款待二人。
雖只是在臨水小閣設宴,並不正式,但王府的廚師手藝自然不一般,每樣菜式都極其講究。
胡銘有意結交,武昌王世子也想改善王府和太玄正教關係,因此這頓酒宴,吃的是賓主盡歡。
待到下午,二人才離開王府。
剛出門,胡銘便拱手道:“李少俠,在下要連夜安排人,護送水晶返回晉州,就此別過。”
李衍皺眉,“這麼急?”
胡銘嘆道:“各種因果,少俠也聽到了,時間不等人啊,早點將東西送回,還要請人打磨。”
“而且鄂州局勢動盪,若走的遲了,說不定會橫生波折。”
“不過李少俠請放心,在下走時會安排好,盧大師幫你們打造完法器,纔會離開。”
說着,又從懷中取出一枚令牌,“這是我晉州商會手令,李少俠遊歷江湖,若找不到合適客棧,隨時可前往各地商會會館居住。”
“持此令牌,他們都會盡心接待。”
“多謝。”
李衍自然不會推辭。
他在江浙會館住過一段時間,如今還住在鄂州商會會館,比起普通的客棧,環境更好,也更清淨,想必晉州會館也差不到哪兒去。
“後會有期。”
再次道別後,胡銘便帶着人匆匆離開。
而李衍,也帶着銀票回到鄂州商會。
商會中倒是沒什麼事,甚至因爲武昌城很多百姓去看龍舟賽,街上也安靜許多。
李衍想了一下,便再次出了門。
穿過幾條大街,他來到了一條巷子。
相比於其他地方,這裡的人明顯多了許多,沿街兩側皆是茶樓酒肆,青樓勾欄。
這條街,叫湘水巷子,有點像長安的平康坊,乃是武昌城最出名的風月場所。
當然,他可不是來逛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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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在龜山之上,和滄州武瞿不打不相識,對方便寄宿在金鳳樓中,請他相聚飲酒。
李衍跟路人打聽,又走了數百米,一座面積不小的青樓便出現在眼前,門匾上寫着碩大的“金鳳樓”三字,即便白天,裡面也是歌舞曲樂聲不斷。
而李衍望着門墩上的圖案,卻是眉頭一皺。
這座青樓,竟是金燕門的暗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