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就是此物!”
執法堂的武僧停下腳步,指着前方。
李衍和澄覺聞言一看,皆是皺緊了眉頭。
這座肉檔後院地下,確實隱藏着一間不小密室,用了奇門陣法遮掩,又在滿院沖洗豬下水,使得臭氣熏天,行人紛紛躲避。
因此,這幫人才能隱藏至今。
地下這密室,面積着實不小,且被分爲兩個區域,一間用於住宿,土炕油燈,很是簡陋。
一間則是用來祭祀。
靠牆處擺放着兩米長大供桌,上面不僅有五供養,香火寶燭,還有密密麻麻堆放的貓頭骨。
供桌上,還擺放着一尊神像,上身類似中年男子,白鬚黑眉,一襲黑衣,下面光着腳,露出一對巨大雞爪。
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神。
而牌位上,赫然寫着“冉通神尊之位”。
“這是哪路毛神,你們可認得?”
澄覺忍不住皺眉詢問。
而旁邊的李衍,則瞬間眼神恍惚。
勾牒發熱顫動,周圍濃霧瀰漫。
這是又來了任務?
李衍頓時瞭然,加快腳步穿過迷霧。
前方,赫然出現一口黑井,佈滿血色甲骨文,青銅鎖鏈纏繞,粘稠的血水在其中翻涌旋轉,還咕嘟咕嘟冒着泡。
又有魔神魔氣逃離!
李衍哪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怪不得那柳娘能操控如此多的貓鬼,應該是祭拜邪神,修行了《長生仙庫》上的秘法。
那邪神他不認識,也很正常。
《長生仙庫》共有七十二種邪法,代表着封神之戰中,被鎮壓的七十二尊魔神。
但這本書,在秦漢巫蠱之亂,方仙道被朝廷大肆剿滅時,便已流散到神州各地,有的已經失傳,有的還在在隱秘傳承。
太白山上玉麟子給他的書,只是玄門正教多年來收集的情報,只記載邪法特點,且數量不全。
看來,一個新的魔神又被發現,且已經有魔氣自羅酆山逃離。
李衍面色凝重,雙手放在井沿之上。
很快,血水翻涌,眼前出現一片幻象:
依舊是一大塊四棱方正的砂岩,佈滿大大小小血色符籙鎮壓,裡面包裹着青銅棺。
青銅棺內,躺着一名黑衣男子,雙足是巨大雞爪,白髮黑眉,赫然與外面神像一模一樣。
更李衍心驚的是,對方的四肢,丹田,心臟及額頭,本來都有青銅尖刺貫穿,象徵七重封印。
然而,如今對方的心臟、額頭和丹田,甚至雙手,五枚尖刺已脫離身軀。
這魔神,竟已逃出五道魔氣!
當七重封印全部解開,對方就能徹底逃脫!
此情此景,不由得讓李衍後背發涼。
就在這時,他似有所覺看向這魔神腦袋,竟發現對方不知什麼時候,雙眼已經睜開,看向了他所在方向,嘴角上彎,露出滿口尖牙。
更古怪的是對方眼睛。
一層類似鳥類眼結膜的白膜,迅速開合又關閉,似乎在眨眼!
李衍心中一驚,眼前幻象立刻消失。
黑井血水上方,已出現一幅畫卷,和他預料一樣,上面寫着這魔神來歷:
“此魔原爲上古山神,古巫所化,名爲冉通。後化爲妖神,封神之戰後被鎮壓,鎮壓於明晨耐犯武城天宮…
“遺留‘通幽長生術’於《長生仙庫》,詐稱正神,竊據香火,傳授邪法,使其魔氣逃脫……”
一行行字,看得李衍心驚肉跳。
這魔神冉通,竟然是上古山海經那個時代的山神,不知爲何參加了封神之戰,而被鎮壓。
其中言語不詳,似乎在隱瞞一些信息。
當然,更可怕的是這魔神特性。
他擅長通幽之術,操控各類鬼魅,就連傳下的長生法,也是借鬼魅之力,化作老陰人。
“老陰人”是一種類似殭屍的邪物,但與殭屍不同,老陰人的身軀還能正常活動,甚至更加柔軟,類似一種活死人。
修煉此法,能逐漸恢復青春,但當陽壽耗盡後,體內陽氣便會離散,陰氣聚攏,只能生活在那陰煞之氣匯聚的地下,終日不可見陽光。
隨着道行增加,他們也會躲的更深。
還有一點,這魔神冉通很會隱藏。
他不僅會待在窮鄉僻壤,僞裝成各種正神山神,也會變化各種形象,傳授控鬼之法,蠱惑人心對其進行祭祀。
大宋鬼教,祭祀鬼神種類繁多。
但無論鄂州“稜睜神”,當時東京城的“擰瞪神”,都只是其化身而已。
這魔神冉通,纔是其本體!
而且其傳授的法門也各有不同,就像柳娘,就是以貓鬼爲主。
藉着這種掩人耳目的法門,對方竟已經逃出五道魔氣,再破兩道封印,就能脫困。
幻象徹底消失,不過短短一瞬。
澄覺剛詢問的話剛出口,李衍便面色凝重道:“這是魔神冉通,麻煩大了!”
說罷,就迅速轉身衝出院子。
外面小雨淅淅瀝瀝,街道上血水流淌。
四周已被衙役們設下攔截,百姓們探頭探腦查看,彼此竊竊私語,心有餘悸。
李衍連忙掐動法訣,深深一吸,隨後看向四面八方,對着追出來的澄遠急聲道:
“快,讓人關閉城門,嚴加搜查!”
“呂兄弟,派出所有動物探查!”
“咱們都被騙了…”
不到半炷香的時間,武昌各個城門便轟隆隆關閉,面對如狼似虎的士兵們,百姓雖心中不滿,卻也不敢多問,只得私下裡詢問。
而在城門外附近樹林中,一名書生正默默看着這一切,忽然嘴角露出笑容,眼結膜一白,轉身鑽入密林,消失不見……
…………
寶通禪寺,大雄寶殿內。
“所有人都被騙了,妖女柳娘也不例外…”
“她以爲是自己修行術法有成,實則是有一道魔氣附着,才能操控如此多的貓鬼…”
“她以爲自己能逃,實則是那道魔氣影響,讓她放出貓鬼,引開我等注意力,那道魔氣已借圍觀之人身軀離開……”
“在下本以爲此地劫難,是趙長生安排柳娘主持,實際上一直是這魔神在暗中操控……”
寶通禪寺幾名高僧全在。
聽着李衍訴說,他們眼中也滿是驚駭。
就連李衍自己,也是脊背發涼。
仔細想來,從他們發現柳孃的那一刻,對方就已想好撤離方法,就像壁虎斷尾,柳娘蹦的再歡,也只是那根扭動的斷尾。
若非呂三秘法,恐怕在那道魔氣離開之時,柳娘便會受到貓鬼反噬而死,同樣會轉移他們視線。
明珠主持白眉緊皺,“此魔竟如此狡猾?”
說實話,李衍所說太過匪夷所思,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比想象中更狡猾!”
李衍沉聲搖頭道:“現在想來,對方明明可以用其他方法滅口,卻偏偏選擇用貓鬼邪術殺掉吳九誠,就是要讓我等視線聚集在青樓。”
“若非我呂三兄弟秘法,誰又能想到,這柳娘和魔氣會躲在那污穢不堪之地!”
“如無意外,柳娘躲在城中,必然是要裡應外合,做一件大事,破壞風水佈局。”
旁邊剛走進大殿的澄覺,也雙手合十道:“回稟主持,李少俠猜的沒錯。”
“據那些江湖敗類招供,柳娘手下還有三名苗人,都是獵戶打扮,應該是梅山法教弟子,昨日已暗中離開,不知要去做什麼。”
“另外,還有襄陽來的貨船,已送來大量火藥,他們負責搬運到山中,那裡也有人接應,不知運到了何處……”
其中一名老僧聽到,微微搖頭開口道:“魔性狡猾,常迷惑世人,顛倒陰陽,但所行之道偏頗,亦有其弱點。”
“李施主乃活陰差,可否知曉?”
李衍點頭道:“這魔神冉通擅御鬼之法,但自身弱點也很明顯,需藉助宿主肉身作祟,且不可見煌煌烈日,天亮時必須躲入地下。”
“他這次逃得匆忙,神像被我們得到。道門有伏妖攝魔醮壇,不知佛門可有類似法門?”
魔道熾盛,玄門正教能將其壓制,自然有辦法,各種大型降魔科儀就是爲其準備。
就像當初三峽水怪,即便潛入江底,竹山教也能借助法事,將其鎮殺。
這種法門,通常離不開媒介。
而那尊神像常被魔氣附着,就是對方弱點。
老僧點頭道:“佛門鎮壓此地,自然有。明珠,興福寺無影塔下鎮壓的水怪已滅,正好空着,老夫親自主持法事,將此魔鎮壓。”
“李施主,此魔既然是從陰司逃離,到時恐怕還需你出手。”
李衍連忙拱手,“多謝通玄大師。”
他將此事說出,一是要讓鬼教的陰謀大白於天下,二便是要借佛門之力。
畢竟憑他的力量,想抓捕魔氣還有些困難,即便可召喚神將,也得能找到魔氣所在。
事態緊急,寶通禪寺衆人自然也不敢耽擱,很快便有大批僧人,拿着各種法器離開寺院…
…………
興福寺位於洪山東端山麓。
寶通禪寺也在洪山,只不過位於南麓,因此衆人前行不到半個時辰,便看到一座寺廟隱於山間。
李衍曾聽王道玄講過,無論道觀寺廟,修建時都講究風水,但卻各有不同。
道觀選址,無一不是“四靈獸”格局,但有時又超脫於風水,講究名山大川,藏神於內,便是所謂洞天福地。
神州三教合流,佛門也吸收了類似特點,不過除去四靈獸,還以佛門金剛菩薩明王等命名。
眼前這寺廟,同樣如此,隱於山林之間,高聳樹木鬱鬱蔥蔥,若調轉方向,只能看到一座寶塔露出頭來。
澄遠一邊走,一邊開口介紹道:“這興福寺,乃隋文帝仁壽元年初建,後毀於戰火,又於南宋年間重建。”
“前些年,長江之中水怪作祟,興風作浪,被鎮殺後魂魄仍舊不安,因此被鎮於塔下。”
爲首的老僧名叫通玄,李衍根本聞不到其身上味道,已是踏入丹勁的高手,而且還精通佛法,算是寶通禪寺的底蘊之一。
他聞言,微微搖頭道:“此塔南宋年間修建,也是爲了對付鬼教妖人,也算因果輪迴。”
興福寺外,早已有僧人主持收到消息,打開大門,出來迎接。
衆僧也不廢話,直接進入寺廟,來到一座高聳寶塔之前。
眼前這寶塔,只有四層,全是石塊壘砌而成。平面八角形,塔身立於須彌座和仰蓮座之上,木結構飛檐斗拱,懸掛鈴鐺。
塔身之上,還雕刻着佛陀、菩薩、羅漢、天王、力士等,看起來很是精美。
這“無影塔”李衍也聽說過,傳聞在每年夏至時分,塔身便沒有影子,也算武昌一景。
沒想到,還有鎮魔之用。
塔下還有一水井,裡面嘩啦啦水聲翻涌,旁邊矗立着一尊石碑,寫着“建塔以安瀾焉”。
澄遠見李衍好奇,便開口解釋道:“此井下方有水脈,直通長江,翻江中有水怪出沒,皆可做法事鎮壓於此。”
李衍聞言讚道:“好手段!”
他能聞到,這尊寶塔檀香味濃郁,並且與周圍地脈先天剛煞之氣融合,算是武昌的鎮物之一。
佛門禪宗能立足於此,果然不凡。
當然,這些佛門弟子也顧不上廢話,迅速圍繞寶塔,佈置壇場。
與此同時,幾名僧人揭開寶塔入口經卷,從裡面擡出一具類似寶函的木箱。
箱子裡,竟藏着一具枯骨,形似蛇魚,卻長着一雙人手骨,五指俱全,很是怪異。
枯骨已然腐朽,最後一絲陰煞之氣,在擡出寶塔後,也瞬間消散。
隨後,僧人們又將魔神冉通的神像以經幡纏繞,周圍釘上降魔杵,將其擡入寶塔。
轟隆隆!
隨着寶塔石門關閉,僧人們立刻在通玄大師的指揮下,唸誦經文,敲響木魚。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
木魚聲聲,香火繚繞,誦經聲在寺廟中迴盪,似乎在向着空中飄蕩。
李衍也盤膝而坐,緊扣着勾牒。
只要等那道魔氣被勾來,就能立刻召喚陰司神將……
…………
武昌城外,山林之中。
梅山三兄弟在密林中飛速穿梭。
城中發生的事已經傳出,他們眼中滿是焦急,向着柳娘提前說好的地方匯合。
說實話,他們也只是抱着一絲希望。
來到山林一處破廟外,三人頓時一喜。
只見月光下,站着一名書生,臉色慘白,周圍陰煞之氣化作黑霧,張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