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便是這樣,撲了個空…”
“人現在還沒抓到,但各個要道都派了高手看守,古礦坑那邊也正在尋找…”
禪房中,澄覺臉色有些不好。
聽說抓到了野人,別說沙裡飛,就連李衍也頗有興趣,跟着呂三來到寶通禪寺。
寶通禪寺內一片忙碌,剛好負責此事的是澄覺,李衍便順道打聽昨日情況。
破六韓拔陵戰死在蓮溪寺外…
蠻王墓中藏着不化骨…
天聖教和土司城的人,也暗中潛入破壞。
一件件事,聽得李衍目露震驚。
他忙着煉製法器一事,再加上武昌高手本來就多,因此沒怎麼參與。
沒想到昨日短短一天,發生了這麼多事。
聽完所有情報,李衍沉思了一下,開口道:“他們搶走紅靺鞨,是爲了讓人避開陰司探查,有妖人已還陽!”
破六韓拔陵的身份,早已泄露,這段時間禪宗也在派人暗中尋找,卻沒想到躲在眼皮底下。
澄覺點頭道:“我等也是這般猜測。”
“據那活着的苗人所言,最初打開蠻王墓,進入者無一存活,裡面的不化骨,甚至會趁着天黑出來襲人,只是後來被封住…”
“那仡徠長老的身份也已查明,乃是湘西探幽一脈憋寶人,還會趕屍術,行事手段陰狠,多年前便已被執法堂通緝…”
“他得到紅靺鞨後進入地窟,出來後那頭不化骨,便穿上了衣裳,還會說話,定是鬼教還陽的老鬼…”
“鬼教在武昌佈局,一是借風水局攪亂地脈,二就是幫那老鬼還陽,可惜還是讓他們得逞。”
澄覺眼中滿是遺憾。
費這麼大功夫,前前後後不知死了多少人,雖說讓武昌山城渡過劫難,但終究還是棋差一招。
李衍沉聲道:“鬼教遺毒千年,趙長生更是心機深沉,四處佈局,豈是那麼好對付。”
“不過此事已大白於天下,趙長生的身份已不再是秘密,各地玄門法脈皆會警惕,遲早能抓住此人。”
“對了,那野人又是怎麼回事?”
澄覺回道:“那野人是在蓮溪寺外抓到,原本被天聖教以蠱術控制,妖人走時沒來得及帶走。”
“野人並不少見,神州大地許多地方都有,捉妖人最擅長對付,對其有具體分類。”
說着,取出一本冊子,翻開後遞給李衍。
李衍看了一下封面,上面寫着《玄怪錄》。
他聽長安捉妖人紅夜叉說過此書,乃是捉妖人必讀寶典,記錄了歷代找到的各種山精野怪。
翻開的那一頁,正好描述着野人。
他一邊看,澄覺一邊解釋:“目前發現的野人,有五類。”
“贛巨人,生活在贛州山林之中,人面長脣,黑身有毛,反踵,見人則笑,手中經常拎着竹管,善吹毒箭…”
“神魁,渭水一帶山中活動,人面獸身,獨臂獨腿,乃是山中精怪,善操控魑魅…”
“山都,通人性,有智慧,行動如風,善於投擲石塊,好奇心重,卻很少襲擾村莊…”
“最後一種,則是可憐人。”
“獨腳山魈性淫,常擄掠女子進入山中,有時會生下小孩,似人似獸,渾身長毛,被叫做人魈。”
“多年前,神農架一帶便有大量山魈作祟,時常侵入村莊襲人,擄掠女子,甚至還出了個妖王,可呼風喚鬼,自號獨腳大王。”
“真武宮與我寶通禪寺配合,又請了不少捉妖人,共同將這些山魈剷除……”
李衍點頭道:“此事我倒是聽過。”
在宜昌城隍廟,他們購買山魈毛,就是梅山法教的獵人進山捉拿,廟祝玉陵子也提過多年前這場大行動。
澄覺猶豫了一下,搖頭道:“其實當時有件事,並未向外透露。”
“那羣山魈擄掠女子,生下數百人魈,當時有人提議斬草除根,但都是幼兒,且並未造孽,我等不忍下手。”
“爲保全這些女子清譽,也不能將他們帶走,便放他們回到了神農架。”
“這次抓到的,很可能就是當初人魈之一,若是這樣,那這個人魈族羣,估計已被天聖教奴役。”
“我們幫他解了毒,但這頭人魈只會說上方語,所以請呂施主前來幫忙。”
“那還等什麼?”
沙裡飛眼中滿是興趣,“正好見識一番…”
…………
“吼!”
伴着一聲低吼,巨大黑影直撲而來,帶着狂暴的氣勢,身上捆綁的鎖鏈盡數繃直。
“好傢伙!”
隔着鐵欄杆,沙裡飛倒抽一口涼氣。
這裡是寶通禪寺囚牢,畢竟他們還兼着執法堂的差事,要用來關押犯事的玄門修士。
那頭人魈便被關在其中。
這玩意兒體型巨大,有兩米多高,渾身肌肉虯結,長滿黑毛,穿着獸皮縫製的衣裳。
就連臉上也佈滿黑毛,方頭大腦,兩眼圓瞪,死死盯着他們,憤怒嘶吼。
“哼!”
隨着澄覺一聲冷哼,這頭人魈便連忙後退兩步,顯然在大和尚手上吃過虧。
澄覺微微搖頭,扭頭看向呂三,“呂施主,請。”
呂三點頭上前,掐着法訣,口中咯咯噠噠,不斷髮出各種古怪的彈舌音。
上方語這玩意兒,即便北疆薩滿教和五仙教的術士,也不一定有天賦異稟的呂三精通。
聽到上方語,這野人明顯一愣。
然而,他仍舊一臉戒備,不肯開口。
這種事自然難不倒呂三,在他耐心溝通下,野人終於開口,同樣是充滿彈舌音的上方語。
李衍等人站在旁邊,安靜等待。
彈舌音這東西,並不稀罕,越是古老的語言,彈舌音越多,隨着時代變化,也會消失。
上方語作爲天地間各種精怪妖物的語言,自然保留了這一特徵,而且還特別多。
“他叫武巴胡巴魯巴…”
呂三問了一會兒,轉身搖頭道:“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有人用雷火殺了神農架山神,還有很多厲害的大妖。”
“他們的部族也被偷襲,很多人身體里長了蟲子,又被抓去血祭,他被人抓走吃了些蟲子,剩下的就沒了記憶…”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神農架,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這裡…”
“原來如此。”
澄覺聞言,明顯有些失望。
原本還想從這野人口中,打聽到天聖教的一些情報,沒想到卻是個糊塗蛋。
李衍則心中一動,開口道:“澄覺大師,我倒是想起件事。”
“我等在上津城附近山林中,曾與山中妖物交流,得知荊楚山林中,有人正大肆捕殺山中精怪妖物,修煉妖身長生邪術。”
“現在看來,就是天聖教所爲,捕殺這麼多的妖物,修煉邪法者肯定不少。”
澄覺眼睛微眯,“竹山縣那邊的戰報中,並未提及此事,看來他們還藏着一股力量。”
“李施主這消息來得及時,貧僧這就通知那邊,讓朝廷軍隊有所防備。”
“還有,武昌王已經答應了那鼉龍的要求,但還要請呂三兄弟溝通一番,否則有些事不好做。”
“那是自然。”
李衍微微點頭。
幾人說罷,就準備離開牢房。
唯有呂三瞥了一眼,看到鐵籠中的那野人滿眼恐懼驚慌,忍不住開口道:“這野人,你們要拿他怎麼辦?”
澄覺沉默了一下,“我會向上彙報,但按執法堂的規矩,他們一旦出山,基本都會清除,免得生出禍患。”
“殺了?”
呂三停下腳步,又看向野人。
沙裡飛頓時無奈道:“呂三兄弟,你不是吧,這玩意兒你也要收?”
“萬一狂性大發傷了人怎麼辦?再說帶出去,恐怕會嚇死個人!”
李衍也是微微搖頭,準備勸說。
野人雖稀罕,但真不適合帶在身邊。
執法堂的規矩也沒錯,他們是玄門與普通百姓之間的護盾,就是修士亂來也得殺,更何況是這種異類。
呂三望着蹲在鐵籠裡的野人,沉默了一下,忽然開口道:“他…有點像我。”
李衍一聽,頓時知道原因。
呂三天賦極其強大,或許是生下後表現出什麼異象,直接被拋棄,從小被個憨憨守村人養大。
村裡百姓有的會給些吃食,但大部分都避而遠之,也沒孩子跟他玩,自小穿山越嶺,跟野人差不多。
如今還好,算是有了他們這些同伴。
遇到這野人,難免有些同病相憐。
想到這兒,李衍微微搖頭,看向澄覺,“大師,此事不知可行?”
呂三可是他們團隊的寶貝,而且任勞任怨,還是第一次向他提出要求,自然要想辦法做到。
澄覺沉思了一下,點頭道:“善哉,呂施主宅心仁厚,此事當然可以。”
“不過,若他狂性大發傷了人。”
李衍沉聲道:“放心,到時我會處理。”
沙裡飛則苦着臉道:“罷了罷了,你們可真能亂來。但玩意兒即便聽話,也不好帶呀。”
“進了武昌城,肯定是滿城大亂!”
李衍扭頭看了看那野人。
“簡單,給他剃毛!”
…………
鄂州商會會館,門外一片吵鬧。
龍舟大賽出了事,雖最終順利完成風水局,但當時也死了不少人。
尤其那些划龍舟的漢子,個個都是家中頂樑柱,有些還好,只是燒傷,有些當場就丟了性命。
即便商會已經進行撫卹,但有幾人還是不滿意,擡了棺材,家中老少全穿喪衣,堵在商會門口哭哭啼啼。
按理說,他們根本沒這膽子。
但萬事總有例外。
龍舟大賽的事,由會長吳鴻林親自主持。
月底,會長之職就要重新推舉。
即便吳鴻林有武昌王撐腰,鄂州商會副會長趙員外,也想爭上一爭。
畢竟吳鴻林先是管教不嚴,兒子被妖人迷魂,如今又出了紕漏,難免被人詬病。
趙員外就是想將事情鬧大。
眼下,商會不少人都在觀望,看到底哪一方能最終佔據上風。
而在田家小院,卻是另一番氣氛。
破六韓拔陵已死,他這具肉身,畢竟來自田家,因此被執法堂送了回來。
“兒啊…”
看着那無頭屍體,田夫人悲痛欲絕。
無論田瀚前世什麼身份,畢竟是她血親骨肉,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竟昏死過去。
田家三兄弟也是滿臉蒼白。
尤其田員外,心情更是複雜,這是他爹、恩人、還是次子,如今都不知該怎麼稱呼。
李衍拍了拍他的肩膀,“田員外節哀,別想太多,在他遁入佛門時,便塵緣已斷,你們田家今後也不會有這些麻煩。”
田員外口脣發乾,“老夫,唉…反正好生安葬便是,多謝李少俠救命之恩,否則我一家老小難逃此劫。”
田家老三年紀最小,對父親印象不深,更沒見過田瀚,倒是最先緩過來,有些無奈搖頭道:“安葬,必然是要好好安葬。”
“但這牌位應該怎麼寫?”
田員外長子田煒,眼神有些複雜,“就寫…破六韓拔陵吧。”
“也好。”
田員外點了點頭,有看向李衍,拱手道:“李少俠,未免意外,可否請王道長幫忙處理此事,隨後再做一場法事,讓亡人早入輪迴。”
李衍點頭道:“那是自然。”
他當然不會說,破六韓拔陵估計早已魂飛魄散,若真到了陰司,那才叫個慘。
又安慰了衆人一番後,李衍這才返回屋內。
只見屋內,呂三、沙裡飛和王道玄都在,全都目不轉睛盯着中央。
桌上擺着一盆滷豬肘,滿滿一大盆燒餅。
旁邊坐着那野人,體型高大,尋常人用的桌椅,對其來說跟小孩玩具一樣。
這野人渾身黑毛已被刮乾淨,臉上雖依舊鬍子拉碴,但至少有了個人樣。
唯獨一張口,就會露出幾根尖銳犬齒。
他跟餓死鬼投胎一樣,碩大的燒餅一口一個,豬肘也是沒幾下就能啃得乾淨。
只是吃完幾個燒餅後,就會不自在的摸摸身上,裂開嘴嚎啕大哭。
自從被剃了毛,這野人就有點發神經。
沙裡飛倒吸一口涼氣,“好傢伙,這可太能吃了,養起來得費多少糧食啊。”
呂三倒是看得一個勁直樂。
李衍啞然失笑,沒有多說。
與他想的有些不一樣,這人魈雖智商有點不足,頂多和兒童差不多,但經過呂三溝通,放下戒心後,倒也有些憨傻,不再顯露狂性。
帶着就帶着,給呂三解悶也行。
“呂三兄弟,我忘了,他叫什麼?”
“武巴胡巴魯巴…”
“太長了,就叫武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