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城學生間流傳着一個高考魔咒—
說每年到了六月,不管前後多麼風和日麗,萬里無雲,但高考那兩天總會突然陰天或者下一場雨。
夏鳶蝶原本是不信的,直到她親自經歷了高考第—天的大雨。
“這就是老天都知道我們在渡劫啊,渡劫!”喬春樹當晚一見夏鳶蝶,就嗷嗷地撲向了她懷裡。
怕學生們心浮氣躁,考完第一天,新德中學要求全體回校上晚自習。
夏鳶蝶比較不幸,分去的考場離着新德中學無比遙遠,幾乎在坤城最偏遠的那個考點學校裡。
夏鳶蝶拍了拍她:“怎麼了?“
“還能怎麼,數學太難了!太太太他媽的難了啊!!”喬春樹抱着夏鳶蝶嗚嗚嗚地哭成了狗。
本來還想安慰幾句,然後夏鳶蝶就發現喬春樹完全是乾打雷不下雨,無奈地把人推到一旁去了。
察覺到夏鳶蝶氣壓有些低,喬春樹收住胡鬧,邊坐下邊小心觀察:“怎麼着了小蝴蝶,感覺你心情不太好啊?數學難,應該只是對我們這種凡人來說,你肯定沒問題的。”
“嗯,不是因爲考試的事情...…"
夏鳶蝶說着話,忽然擡頭望着某個方向,聲音小了下去。喬春樹扭頭—看。
在高考這天,遊烈依然是那—身新德學生們都穿煩了的襯衫長褲校服標配,普通又平平無奇的讓他穿得活像高級定製款。他正從教室後排走到兩人面前,單肩上還掛着只揹包,左手摺起勾着揹包帶,
捲起半袖的小臂露出透着清冷張力感的線條。
密長眼睫掀了掀,遊烈對上喬春樹視線:“今晚能和你換換位置嗎?“
喬春樹—懵:“換座位?“
“嗯。“
遊烈停頓,視線飄向夏鳶蝶,“或者,讓她去我那桌也行。”
“喔~~”
後桌一個男生捧臉,視線來回了下,“烈哥,這是高考要結束了,什麼都不藏了是吧?”
遊烈冷淡眼尾瞥下,像曳着一點極輕的笑,但不明顯:“輔導而已,最後幫我們英語課代表再過—遍她的英語弱點例題。“
這工夫,喬春樹已經眼淚汪汪地起來了,拉着夏鳶蝶的手:“我就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的,我們這對苦命鴛鴦終究會被來自黑惡勢力的鐵拳拆散嗚嗚嗚嗚..…."
弄得夏鳶蝶哭笑不得。
喬春樹算是夏鳶蝶在高中時期爲數不多的朋友了,遊烈並不介意對方的玩笑打趣,就在一旁閒適站着,似笑非笑地垂着眼,看小狐狸被她朋友弄得赧然閃躲的模樣。
最終遊烈還是得償所願,拎着揹包在夏鳶蝶同桌位置上坐下來了。
這邊熱鬧得厲害,可畢竟明天還有一場鏖戰,雖然教室裡不少同學有八卦的心,但這種關頭,沒
幾個人敢分神。
除了私下幾句感慨,暫時也沒引起什麼轟動。
倒是老苗進來的時候嚇了一跳,皺眉就要說話。
截在他開口前,遊烈—擡兩人中間的大開本:“最後一天了,開個小竈。”
老苗梗了下,嫌棄地擺擺手:“都衝刺呢,還輔導別人,就顯着你了?你小心自個兒翻車!“
大少爺往後桌棱上靠了下,嘴角一勾,語氣鬆弛得漫不經心:“那隻能是我明天四十度高燒了。”
“遊烈。”
老苗還沒說話,就聽自己那個向來溫吞乖巧的課代表忽地冷了一截聲,硬邦邦的,給他都嚇了一跳。
但見效。
——前一秒還清貴桀驁的大少爺,這一秒就聽話地直回身去,連懶懶散散斜着都能伸出課桌的長腿也自覺收了回去。
“我錯了,胡說的。”
老苗一言難盡,又有些好氣還好笑,只能搖着頭繼續轉班了。
畢竟是還剩最後一天高考,學校也不敢熬他們太晚。於是雖然上了晚自習,但只有兩節,第三節就把他們放回去了。
夏鳶蝶慣例是最晚那批,遊烈今晚也沒避嫌,直接走在她身旁。
下過雨的校園林蔭道溼潮,柏油路細小的溝壑裡還存着未乾的水痕,在夜色下清冷透亮,像是繡上了滿地的月光。
夏鳶蝶正小心繞過一個小水窪,就聽見身旁聲音作響。
“你今天,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夏鳶蝶—怔,她停下,回眸看向遊烈。少年眸子漆黑深長。
這樣的眼神下,她好像一丁點心事和情緒都藏不住,只能轉開:“沒有啊。可能是,太緊張了吧?"”
“"狐狸。”那人聲調懶慢,明明音量不高,卻莫名有些壓迫感,“你知道你在我面前說不來謊。”
夏鳶蝶皺了下臉,很有意見地陵他—眼。
像是被她置氣的表情逗到了,遊烈微微側開身,掩下眼尾的一絲笑,然後他才轉回來:“難道我說的不對麼。”
說得不對的話,她就不用生氣了。
小狐狸想着,蹙着眉心轉回去:“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今天考試的時候,我好像在考場學校外面看見了一個人。”
遊烈—停:“誰?“
安靜過後,夏鳶蝶輕嘆:“丁嘉致。”
彷彿夜晚忽然被按下了靜音鍵。
那短暫的一兩秒裡,夏鳶蝶幾乎要以爲冬天來了。
直到樹上存蓄了許久的一滴雨,沉沉地砸了下來,啪嗒,將地面上平靜的水窪濺開漣漪。
明明只是蓄在許久前的—滴水,漣漪卻可以波及整圈。
夏鳶蝶心情忽然變得很不好。
就在這個時候。
她頭頂忽然沉了下——
遊烈擡手,在女孩扎着鬆散高馬尾的頭頂輕摸了摸:“怕什麼。”
“我纔沒怕..”
“你不是有我在。”
像是呼吸的弦被忽然撥亂,夏鳶蝶連原本要出口的解釋都忘了,她聽見胸口裡有一場雨落下來,每—顆雨滴都砸得她心裡輕顫,加快。
它們都快要譜成—支曲子了。
怕遊烈也會聽見,夏鳶蝶回過神,立刻從頭頂撥下他手腕:“別鬧。”
“沒開玩笑,明天早上我陪趙叔叔送你過去,然後再回來,”遊烈輕描淡寫說着,“等下午考完以後,你就在校內等我,不許自己離開。“
夏鳶蝶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那怎麼行?你就不怕路上出事遲到嗎?“
“反正我們小狐狸心理素質不高,總是要提前那麼久過去,夠我回考點了。”
遊烈想了想,又隨口續上了句:“而且我不喜歡提前進,人太多,烏泱泱的,影響我發揮。”
夏鳶蝶:"......"
多數時候某位大少爺在小狐狸面前毫無原則可言。
但偶爾,一些和她切身相關的問題上,他又會堅決得像個—意孤行不容置喙的暴君。
夏鳶蝶沒拗過。第二天的高考日,果真是遊烈先和她一起到了她的考場外。
從司機叔叔眼裡都看得出緊張恐慌和不安,偏站在校門外給她檢查東西的遊烈顯得十分平靜。被小狐狸催促第三遍,她都快要會毛了,遊烈終於應聲。
走之前,遊烈想起什麼,拉起夏鳶蝶的手,握拳的另一隻手往她掌心輕輕—碰——
啪嗒。
—顆帶着他溫度的黑色石頭,躺進夏鳶蝶手心裡。
夏鳶蝶怔了下:“不行。”
她當然懂這塊石頭對遊烈來說,它陪伴他從小到大,日日夜夜,早就是類似於護身符一樣的特殊存在。
只是其餘的話沒來得及說,遊烈將她五指彎回去,讓她握住圓石,而他握着她的手。
"不要分心。”遊烈低頭,朝她笑了下,“翻過這座山,我們小蟲的未來,從此就是一片光明坦途。”
夏鳶蝶最後也沒捨得將石頭放在考場外。它就躺在桌角,安安靜靜地陪了她整場。
那抹黑色總會讓夏鳶蝶想起某個人的眼睛,看—眼都心安。
大概是心理作用,上午的理綜卷夏鳶蝶覺着前所未有地順手。直到考試結束,坐在位置上等着監考老師按考號收卷,夏鳶蝶嘴角都是忍不住翹起來的。
夏鳶蝶分來的這個考點學校離坤城市中心太遠,距離新德中學和遊烈家就更是一南一北。於是跟昨天中午一樣,她留在考點學校的圖書館裡上了自習,午飯墊了份帶過來的麪包。
等到可以進入考場教學樓了,她才拎着書包提前過去。
在教室外看了會兒遊烈給她整理的英語例題,又去了一趟衛生間,夏鳶蝶終於回到考場外,就準備入場。
習慣性的,她要給遊烈發—條消息。
然而拎起放在考場教室外的書包,夏鳶蝶翻來翻去,直到將包翻了個底朝天,她都沒能找到自己的手機。
夏鳶蝶清楚記得——
出考場以後,她還收過了遊烈的一條信息,然後爲了不分心最後的複習時間,她就將手機放進了書包裡。
什麼時候不見的?是掉在圖書館了?
雖然是二手手機,但畢竟花了一筆獎學金纔買來的,而且遊烈送給她的電話卡也在手機裡,萬一找不回來.....
夏鳶蝶看了眼教室內的掛鐘。
英語考試因爲有聽力部分,是要提前半小時分鐘入場的。和其他三科不同,英語考試在考前十五分鐘內就不能入場了,現在回去找也來不及了。
只能等考試結束。
“—定能找回來的,不要慌。”夏鳶蝶輕聲默唸着。
高考比什麼都重要。
尤其是最後一門的英語,這會直接決定她最終成績高低、是否能拿到她所最心儀的院校的高額獎學金的問題。
夏鳶蝶結束了自我暗示,輕吸了口氣,轉身就要往考場教室的門走去。
而就在此時,身後突然傳來—聲:
“夏鳶蝶。”
少女身影停住,回頭。
夏鳶蝶看到了一張有些陌生的男生面孔,但又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
對方朝她嬉笑,然後擡手。
他手裡的東西晃了晃。
看清了對方手裡的東西,夏鳶蝶眼神驀地—緊,攥着透明文件袋的手也收緊——
她的手機。
“還給我。”女孩聲音壓低。
“還你沒問題,方便先聊兩句?”男生說着,朝教室後門的窗邊—指。
這一整棟樓都是考場,夏鳶蝶不需要擔心對方會做什麼,沒怎麼猶豫就跟了上去。到了窗前,那個男生也停下了,將手機遞向夏鳶蝶。
皇鳶蝶警惕地觀察着他神情,想確定對方目的。
“你要不要?不要我可扔了。”
夏鳶蝶從對方手裡接過,恰巧見男生冷笑了下。也是這一秒,她忽然想起自己是在什麼地方見過對方。
——新德中學體育館後的活動室,丁懷晴將她騙到那裡時,這人正是他們中的一個。
想清楚的瞬間,夏鳶蝶心頭忽泛起—種冷意。
她連忙拿起手機,指尖冰涼地去按邊鍵,但屏幕沒有亮起來。她指尖一抖,改作長按。
幾秒後,手機屏幕亮起,是開機畫面。
夏鳶蝶臉色微白,仰臉:“你拿我手機做什麼了!”
大約是驚懼情緒下,女孩聲量提了一截,音線更顫得明顯。
男生嬉笑了下:“這麼兇幹嘛,借用一下而已。沒辦法,丁哥的吩咐,我以後還得跟着他混呢。”
“丁嘉致,”夏鳶蝶緊緊咬着牙,“他讓你幹了什麼。”
“沒做什麼,”對方撓了撓頭,笑得又賤又陰,“也就是二三十分鐘前,借用你的手機,給遊烈發了—張照片而已。“
”——”
夏鳶蝶呼吸—室。
開機動畫已經結束,手機屏幕上跳出幾十個血紅的未接來電——全部來自於遊烈一個人。最後一通電話,在五分鐘前。
夏鳶蝶攥得指尖生白,她深吸口氣,快速點進了聊天記錄裡。
那是一張背景昏暗的照片,夏鳶蝶一眼就能看穿,是在丁懷晴他們常去的那個廢棄活動室。照片中央放着張椅子,身穿新德校服的女孩被綁在上面。
而丁嘉致就壓在女孩身上,半身遮了女孩的臉。
和夏鳶蝶那隻—模—樣的書包,躺在昏暗的椅子旁。
“———!"
只第—眼,夏鳶蝶就猜到了丁嘉致的意圖。也只這一眼,女孩面上血色刷地褪盡。
夏鳶蝶想都沒想,顫着指尖點下游烈的手機號碼撥了回去。
她在心裡默唸過一萬遍的“不要去”,最後一絲希望卻碎在了話筒傳出的電子語音裡——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
“對不起......."
第三次掛斷,夏鳶蝶生攥住了手指,阻止自己按下第四次。
她眼角通紅,這是她第一次被什麼事情什麼人氣得渾身戰慄發冷,而比起憤怒,更大的恐懼像是將壓城摧的陰雲,向她心頭蔓延籠罩。
“哎呀,不接電話嗎?”男生笑了下,“新德中學離着遊烈的考點,怎麼也有二十幾分鐘的路程吧?你猜,遊烈去沒———”
“啪!“
—記耳光很狠扇在了男生臉上,將他扇得偏過頭去。
男生臉上的表情從震驚到不可置信再到陰沉,他剛轉身要發狠,就忽覺手腕一緊,跟着便被身前女生扭着胳膊將手腕直接背擰在他身後——
夏鳶蝶擡腳,朝對方膝蓋彎狠狠—踢。
Wшw ▪ttκá n ▪C ○
阿——!”
男生慘叫着跪地。
夏鳶蝶鬆了手,僵着身影,本能地往樓梯方向走了幾步。
“這位同學?”考場門內,監考女老師探身出來,有些疑惑地看了眼她身後方向,“出什麼事了嗎?”
"..…沒事。”
夏鳶蝶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人的身體裡傳出來的。冰冷又僵硬。
“那你趕緊入場吧,”老師看了眼腕錶,“英語考試有聽力的,開考前十五分鐘就禁止入場了。”
興許是女孩臉色實在煞白,老師看着不放心地補了句:“你身體哪裡不舒服嗎?“
“老師,我可以打個電話嗎?“
老師猶豫了下:“行吧,你抓緊啊。最多一分鐘。”
夏鳶蝶用冰涼也發僵的手拿起手機,給趙叔叔撥了電話過去。
對面接得很快:“小蝶??你沒事嗎?那遊烈怎麼打電話給我說你出事了!我正在開車往新德那邊趕呢,你——”
“遊烈應該...過去了。”
老師站在門口,愣了下,擡頭。
那個全考場最淡定也最平靜的女孩,就在這句話出口時,忽然眼淚就決堤一樣地淌了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
女孩蹲身下去,將發冷的身體蜷緊,呼吸聲顫慄難已:“對不起叔叔我不能去.……..求你幫幫他.....對不起...…"”
站在教室外的女老師繃住了肩背,露出緊張的神情。
手機對面的聲音聽不到,而手機這邊只有女孩顫碎着聲的道歉。女老師都準備聯繫突發狀況的負責老師了,卻聽見考前三十分鐘預備鈴打量——
蹲在地上的女孩放下手機,掐斷了通話。
她將它放進包裡,起身,近乎粗暴地抹掉眼淚,然後女孩紅透着眼圈,拿起透明文件袋,朝教室走去。
除了淚痕半乾的臉,沁紅的眼瞼,女孩慢慢變得面無表情。
最後—步到教室門前,她哭啞的聲音將文件袋遞向老師:“請您,檢查。”
女老師有些回不過神,匆忙檢查了遍:“真沒事嗎同學?“
女孩搖頭,接過,轉身走向自己的考桌。
像臺冷冰冰的機器。
新德中學今天空成一片。
雖然沒有被設爲考點,但高一高二學生仍舊放了假,學校裡爲還要回來收拾東西的高三生們開着校門,校園裡都空空蕩蕩的,不見人影。
除了體育館後。
廢棄的活動室內,半扇鐵門斜倒在裡面的臺階下,另外半扇也被支離地歪在牆邊,搖搖欲墜。
而活動室內更是狼藉—片。
照片裡綁着女孩的椅子倒在一旁,一條腿已經斷下來了,而照片裡那個配合地將全身都藏在陰影裡的女生,也早在踢斷了門衝進來的遊烈將站在幾個男生中央的丁嘉致踹倒在地時,尖叫着跑了出去。
這場架的最初,沒有這樣慘烈——
遊烈踢斷門門進來時額角青筋暴起,從面孔到脖頸都將冷白膚色漲得通紅,猙獰模樣將幾個男生嚇得不輕。
直到那惡狠狠的—腳將丁嘉致直接踹倒在地,他們才反應過來將兩人隔開。
而在女生尖叫聲離開後,遊烈在原地僵站了幾秒,似乎是要轉身走的。
沒人打算攔。
他那個樣子太駭人,而且丁嘉致的目的已經達到——最後一場英語考試,遊烈怎麼也不可能趕得及了。
然而就在那一刻,被踹得險些背過氣去的丁嘉致從地上佝僂着爬起來,他捂着小腹,嘶聲笑了。
“等着吧遊烈。總有—天,老子讓那張照片成真。”
"—”
走到臺階下的身影驟然僵停。
後來...—發不可收拾。
男生們最初還是想幫丁嘉致的,也確實動手了,直到他們發現遊烈彷彿徹底瘋了——他似乎不管不顧就真要在這裡打死丁嘉致。
幾個男生嚇得收了手,想給兩人拉開。
結果尖銳的警鈴聲就從遠處的校園大道傳蕩進來,男生們再顧不得,全都慌了神嚇得躥出活動室去。
遊烈被兩個警察從丁嘉致的脖子上扣住手腕,摁在地上時,他左眼已經被額角淌下的鮮血染得一片通紅,看不清視野。
比他更慘烈的丁嘉致長喘過氣,嘶聲笑着翻過身,一邊笑一邊劇烈地咳嗽,他指着亂成一片的活動室外。
丁嘉致咧嘴,含着滿嘴的血,痛快地笑起來:
“沒來——沒來哈哈!我讓人去告訴她了,可夏鳶蝶沒來啊遊烈!她根本不在意你死活!——你是死是活,還沒她—場考試重要呢哈哈哈咳咳...…"
笑到一半的聲音被撕心裂肺的咳嗽蓋過去。
“別亂動!”
按着遊烈的兩個警察狠聲,吃力地壓住這個白襯衫都被染得血紅的少年,其中一個從後腰摸出光色冰冷的手銬。
“咔噠。”
手銬銬上。
遊烈跌闔下了血染的長睫。
被警察從那個逼仄陰潮的房間裡往外帶,到臺階下,身後猶傳回來丁嘉致嘶啞的聲音。“遊烈,我是輸給你了,可你也沒贏。”
他咳嗽着,嘶聲作笑,“她那種人,就算你把心掏給她,她也根本不會在意!“
“讓他閉嘴!”跟隊的老警察皺着眉,“看看重不重,死不了就一起帶走!““是,隊長。”
老警察皺眉,看了眼被從面前帶過去的少年。猩紅的血將男生的左眼眼瞼染得駭人,失血或者暴力讓他面色透出蒼白的冷感。他緊闔着眼,額角,鼻樑,顴骨,凌冽張揚的五官間全是污痕和血,像是本該清貴卻頹敗在污泥裡的金器。
人被塞進警車,老警察坐在他─側。
門合上,警笛尖銳地嘶鳴。
老警察皺着眉:“你就是遊烈?怎麼回事,門衛說是你讓他報的警?不是說有個女孩被——被綁
架了嗎,她人呢,人現在在哪兒?“
車裡久久死寂。
半晌,垂着頭的男生後仰,靠在警車後排的皮座裡。
血從他額頭淌下,沒入漆黑的髮際。
他像笑了。
或者只是薄冷而嘲弄地扯了下脣角。
“沒人,”遊烈聲音沙啞,“我兩的仇,跟其他人沒關係。”
夏鳶蝶從未想過,她人生裡的第一次提前交卷,會是在她高考的英語考場。
和整場考試一樣,她像個冷冰冰的、只具備理性思考能力的機器人,確認過名字和考號,確認過答題卡填塗,然後拿起文件夾,起身,到前排將考卷遞給老師,點頭,最後轉身出了教室。
文件夾被她塞進書包裡,用力過度,尖角在手指上劃了條口子。
鮮紅的血—下子涌出來。
女孩慢慢攥緊手指。
下—秒,她拎起書包朝樓梯口跑去。
那也是夏鳶蝶人生裡最荒唐也瘋狂的一場,在她那無比謹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的人生路上,這是她第一次發了瘋似的,不管不顧地往前跑。
跑到呼吸裡全是血腥氣,跑到衝出陌生的校門,跑到在一張張陌生而驚訝的面孔裡橫衝直撞。
“同學——哎!”
拎着話筒的不知道什麼人攔在她面前,夏鳶蝶躲不及,兩人撞在一起,她踉蹌地摔在地上。火辣辣的觸感片刻就被麻木蓋了過去。
夏鳶蝶起身,沒有看地上的人和亂做一團的人羣半眼,她終於衝到了街邊,攔下第一輛出租車。
—路風景模糊得像在一個夢裡。
夏鳶蝶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到別墅區,怎樣看見一臉愁容的趙阿姨驚慌地跑過來,在她耳邊急切地擔心地敘說着什麼。
她說了夏鳶蝶也聽不清。
那—絲理智用盡後,她腦海裡此刻只有一個人的名字。“遊烈呢。”
女孩從來溫吞柔軟的聲音像是困在沙漠幾日沒有進水的狀態:“阿姨,遊烈回來了嗎?“
“他人沒什麼大事….啊阿..濡生去警察局了....."
趙阿姨斷續的話音在耳旁迴盪。
到此刻,夏鳶蝶終於聽見了心跳的聲音。她闔了闔眼。
“好。”
再抽不出一絲多餘的說話的力氣,用搖頭拒絕了趙阿姨的一切好意,夏鳶蝶慢慢朝樓梯走去。
後面一切仍是模糊的。
她只記着自己在牀邊茫然地坐了很久,然後看見鏡子裡狼狽的,鬼一樣的自己。
於是少女慢慢撐着起身,將校服脫去,她換上—條長裙,遮住了膝蓋上血糊糊的傷。然後她下樓去。
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像只被拆了弦兒的木偶,捧着趙阿姨擔心地放在茶几上的水杯,她抿了幾口,就嗆了幾口。
這─等就等到天色黑透。
到某—刻,別墅玄關的門忽然打開——
沙發上的女孩僵了下。
水杯險些脫手,她—動沒動地,僵坐在最外面的離門口最近的沙發上,朝玄關扭頭。
遊烈回來了。
白襯衫黑長褲被血色浸透,深淺不一,額上的傷做了清洗和處理,卻更顯得那張臉冷白蒼寂。他低闔着眼,—身傷地邁出了玄關。
沒換的黑皮鞋踩過地毯,遊烈進來,沒出—絲聲音。
夏鳶蝶不記得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屏息,她只是一語不發地望着他,看他走近,她覺得他應該會當她不存在,應該會就那樣走過去。
但遊烈停下了。
沾着血的外套被他隨手丟棄,男生冷戾地垂低了眼尾,漆眸像是沒有情緒地掃過沙發上僵坐的少女。
倒是乾乾淨淨,還換了身長裙。
除了頭髮紮成了長馬尾,眼鏡沒戴,裙子漂亮,好像和第一次見到的女孩沒有任何區別。
[就算你把心掏給她,她也根本不會在意。]
遊烈垂眸,輕嗤了聲。
他慢慢蹲下身。
“夏鳶蝶,”遊烈聲音啞得厲害,冰冷又沉戾,他卻笑着,也不在意脣角的傷泛青滲血,“你就不能裝一下,關心我麼。”
女孩脣瓣輕顫了下。
“遊烈,”夏鳶蝶輕聲,跌下眼瞼,“你先上樓休息吧,我們明天再說,好不好。”
“...行。”
遊烈啞聲笑了,他撐着膝,身影僵了下才慢慢起身。黑漆漆的墨染進他眸裡。
男生轉身,冷峻漠然地走出去兩步,然後長腿停下。
像是一絲再抑不住的情緒猙獰過他眼尾,撕開了那張冷冽寂然的外皮,他轉身,跨到沙發前,拎起女孩的胳膊,然後俯身——
在趙阿姨的驚呼聲裡,遊烈將沙發上的少女扛在了肩上。他轉身朝樓梯走去。
天暈地旋,血都衝進腦袋裡了,夏鳶蝶眼前黑了下,失重感讓她差點暈過去。但到最後,她自己都沒喊—聲。
樓梯臺階離她好遠,地面越來越高,她想着摔下去可能要住加護病房。
—樓轉入平臺,平臺轉入二樓。
二樓又往上。
夏鳶蝶心顫了下,聲音仍是安靜的:“遊烈。”
遊烈像沒有聽到,繼續上樓。
“你忘了,”夏鳶蝶合上了眼,“你說過的,外人,不能上三樓。”
“是。”
遊烈自嘲地嗤了聲笑,冰冷沁骨——
“我犯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