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了口氣，我坐在一旁，小聲問她，“你說你當時被胡良媛留在辦公室裡，是不是因爲，她發現了你們在一起的事情？”
她沒有說話，過了良久纔開口，“我當時沒有騙你，我是真的恨透了這間學校裡的人，包括我自己。”
“也包括他嗎？”
“他，你說杜勝蘭？”園子笑了笑，“不，他是我一輩子幹過最不後悔的事情。”
距離我和杜勝蘭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這段時間裡，她一直在撫摸着樹身，彷彿在觸碰自己沉睡的愛人。我便安靜地坐在一旁，安靜地等待着。
好一會兒後，園子轉過身，飄到我身邊坐下，藏藍色的校徽在她胸口閃光，“我爸爸身居高位，家中又殷厚，從小我幾乎就是被人捧在手心裡長大。但是我不滿意，我討厭這樣的生活，像是籠子裡面的金絲雀，生活的每一步都被限制得死死，認識的朋友，交往的對象，甚至以後聯姻的男人，都已經規劃好，我就像爸爸的木偶，毫無懸念地在執行着他的劇本。”
她說得很平淡，似乎在陳述別人的故事一樣，“我不甘心以後就這樣下去，所以我決定，堅決要去四十八中讀書。當時的四十八中，龍蛇混雜，一開始我確實覺得很自由，想做什麼就是什麼，可是久而久之，這種墮落的遊戲也無法提起我的興趣，我甚至開始考慮要不要轉校離開了。”
說道這裡，她的眼睛閃過了一絲亮光。我想，這個重要的轉折點，應該就是杜勝蘭了。
“杜勝蘭在二年級的時候，開始帶我們班的國文課。他上的課很有趣，人也很古板，那些學生在課堂上搗蛋，他老是愛拿一堆之乎者也的話來教訓我們，被我們惹急了，也只是垂頭嘆氣。可是有一次，我發現了這個懦弱老師的秘密。”
我看她，“秘密？”
園子得意一笑，“這個老師居然背地裡和胡良媛聯繫，胡良媛似乎很喜歡他，甚至直言說要非他不嫁。當時我已經和胡良媛掐的昏天黑地，她喜歡的東西，我怎麼會放過呢？所以我就開始，不顧一切地追求他。”
聽到這裡，我沉默了。一段開始得不那麼美好的感情，最終的結局很難能夠圓滿。以欺騙爲前提，要是有一人當真，便是可憐；要是兩人當真，那便是孽緣。
後面的事情，發展得很是順理成章。杜勝蘭一開始毫不遲疑地拒絕了園子的求愛，可是耐不住園子的軟磨硬泡，便對她提出各種要求，希望她改邪歸正。園子都一一做了，與狐朋狗友斷絕了關係，變成了一個好學的學生，只是黏他黏得越發緊了。
“你不知道，他那個木楞子，彷彿是個寶藏，每一次都能夠讓我發現驚奇的地方。我越來越沉溺於這個遊戲，樂此不疲地當着他的小尾巴，看着他變得越來越鮮活，每天一睜眼就想看見他，我就知道，我淪陷了。”
她臉上甜蜜的笑容說不了謊，每每說起和杜勝蘭在一起的事情，園子的表情都變得神采飛揚。他們的第一次約會，確定關係，她都孜孜不倦地和我訴說着。我沒有打斷她，看得出來，這些東西在她心裡珍藏了太久，需要有人去見證他們的相愛。
“後來，胡良媛發現了我們的關係，她很生氣，開始百般阻撓我們。在學校裡種種處心積慮隔開我們，還將我們的事情告訴了我的爸爸。我爸爸知道杜勝蘭的身份之後，勃然大怒，讓我立刻和他斷了關係。我當然不會同意，被放出來之後，卻讓聽到了學生們說要放火燒死胡良媛的計劃……”
我忍不住插嘴，“你將計就計了？”
“當然不僅僅如此，”園子的神色變得那樣冰冷，輕輕鼻嗤一聲，“我給了他們錢，安排好他們的計劃，還故意在詩會上與杜勝蘭牽手，並且約胡良媛在下班後留在辦公室等我。一切都在按照我的計劃走，大火燒起來的時候，我那叫一個開心，仇人馬上就要死了，多好！可是，我偏偏沒有算準，那些縱火的學生居然想將我一併燒死，以絕後患。”
“難怪，你死在了火中。”
可是園子居然否定了我的話，“當時死的那個女生，不是我。”
“什麼？！”我震驚得一下子站起來，“你不是燒死的嗎，怎麼又不是你？”
疑惑被她慢慢揭開，“我確實是燒死的沒錯，但是當時，在我奄奄一息的時候，杜勝蘭突然出現，將我救了出來。而裡面的那個女生，是被他打暈的縱火犯之一。”
這句話更讓我難以接受，杜勝蘭那樣的人，居然也會幹出這種事情來嗎。
“別說你不相信，連我都不敢相信。”園子搖了搖頭，“他那樣宅心仁厚，一輩子做過最殘忍的事情，就是對於大火中求救的胡良媛不聞不問，還平白無故撘進去無辜人的一條命。他做的這一切，都只是爲了我，想要和我長相廝守。”
那些縱火的學生也留了個心眼，留下了園子指揮他們放火的證據，找到了園子父親。所以後來，即使胡父怎麼樣堅持，胳膊擰不過大腿，這起案子還是不了了之了。園子父親隱瞞下了女兒殺人的事實，帶走了女兒的屍體，調任了別處。
“爸爸帶走了假屍體，我則被杜勝蘭安排在了學校旁邊的一處小房子裡養傷。大火燒燬了我的臉，也奪走了我的半條命，我變得極其暴躁易怒，可是杜勝蘭都沒有在乎，日復一日地悉心照料。然而我沒料到，他那天會滿身浴血的回來……”
那一天，也就是杜勝蘭殺了全班學生的日子。現在想來，當時只看到了紅袖章和胡良媛的存在，殺人的杜勝蘭不知所蹤。
“殺人的原因呢。”停頓了一會兒，我繼續追問。用一隻鋼筆捅死那麼多人，想想也是不合現實的。
冷笑了一聲，園子吐出了一個名字，“胡良媛回來了，附身在他身上，殺了全班的學生。她原本也想一起帶走杜勝蘭的，結果出了意外，被他逃走了。”
只可惜，當天晚上杜勝蘭就失去了理智，用那隻父親送給他、又被他當做兇器的鋼筆，插進自己的喉嚨裡，自殺了。園子拖着他的屍體，埋在了他最喜歡去的那顆樹下，自己回到了那間兇殺教室，自焚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