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會他的疑惑，我扭過脖子，看着鞭炮炸開而飛濺的紅色碎屑，那樣無動於衷。大概大家都能察覺到，我已經開始融合了吧。不得不說，融合的感覺太微妙了。你的心，你的感情，你的意志力，全部都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那是一種完完全全的改變，你都開始相信，這個角色纔是真的自己。
壓抑下心裡吶喊的反駁聲，我與臺上的盧踐，不，應該稱作演空和尚，彼此對視了一眼，相視一笑。
我們都知道，一切纔剛開始。
炸鞭炮不是爲了別的，而是爲了迎接送來的銅鐘。這口銅鐘是周圍幾個村子裡的人一起湊的錢，請工匠鑄造的，專門掛在三霄廟門口，早晚敲鐘，給村民們沾沾佛音佛氣。
將鍾掛起，正好對着洞口，盧踐一把扯下上面的紅布，金燦燦的鐘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周身雕刻着大日如來幾個梵文，還有三霄娘娘飛昇的畫像，格外精美。
“敲鐘，進洞！”
嗡，嗡，鐘聲響起，不一會兒，人們舉着火把進入了三霄洞中。走在人羣當中，我看着洞裡的一景一物。這個山洞洞壁很光滑，鐘乳石的形狀千奇百怪，有的像是地府受刑的惡鬼，有的又像是一隻優雅站立的仙鶴，尤其是仙鶴嘴上，還往下慢慢滴着水，彙集在面前的水潭裡，盪漾開來。
而三霄娘娘的金身，就背靠在洞底部的一片整齊牆壁處。三位娘娘神態各異，雲霄手執金蛟剪，碧霄手握混元金斗、瓊霄則是將縛龍索搭在手腕間。一顰一笑，顧盼神飛，非常惟妙惟肖。
幾個有威望的老人上前，將兩根兒臂般粗細的紅燭點燃，接着，蓮花燈也在供桌上擺了一行又一行。信徒們都跪倒在金身之下，口裡喃喃，祈求神明保佑自己。聽那些願望，無非是家宅興旺，升官發財之類的。
紅燭和清香燃燒了一段時間後，山洞裡開始有些煙霧繚繞，不知道誰喊了一句“娘娘降世了”，衆人紛紛祈禱得更加虔誠了，爭先恐後地燃香點蠟，生怕錯過了福祉。
退到了狂熱的村民身後，東皇御總是忍不住盯着那潭水看，幾乎都要看出個花來了。信天問他是不是有什麼發現，他望向我們，說出了一個嚴肅的事實，“這個山洞裡有瘴氣。”
“南方凡病，皆渭之瘴，這種東西是指林間溼熱蒸發能致病的氣體，究其成因，其實由於山林間草木的枯萎，加上動植物的遺體堆積在一起，從而形成了一種有毒的東西。像三霄洞這樣的密閉空間，非常容易出現瘴毒。”
說罷，東皇御蹲下身，捂住口鼻，指了指那潭潭水，“你們看，這個潭水的顏色非常顯眼，綠中隱隱帶着紅。書上記載過，惡瘴所生的地方，常常會有死水相伴隨，其水分爲兩類。一種，顏色污濁，氣味腥臭；一種顏色或紅或綠，異香襲人。這個仙鶴嘴裡滴下來的水，應該就是毒瘴。”
我也蹲在他身邊，小聲問，“瘴氣不是都是氣體嗎，怎麼還會和水有關係？”
這個疑惑，由素姝給我解答，“瘴並不僅僅是氣體而已，只是因爲氣體流動性最大，可以無孔不入，而且經過陽光一照射就能夠看出霧氣，所以才很容易被人們發現。其實像是這種水源，山洞裡的蚊蟲，以及山洞裡的石壁，都可以傳播瘴毒。人長期接觸之後，就會中毒。”
東皇御神情變得很嚴肅，他認真地看着我，“天咫，你老實告訴我，後面是不是有什麼事情。那個盧踐說話陰陽怪氣的，難不成他威脅你了？”
搖了搖我，我拽下他的手，“他沒有威脅我，是我必須要做的。東皇御，你如果相信我，現在就帶着他們兩個人，離開這裡。”
“那你呢。”
我笑了笑，“你心裡知道，不做完這件事情，我是不能夠離開的。如果你不願意走的話，也可以，說不定那還算是個迅速結束的捷徑。”
四目相對着，我很坦然地接受着他的視線。我和他都明白，這個結束的內涵。
死亡，只有死亡才能夠從這個角色這逃離。
沉默了良久，他站起身，目光深邃地看着我，“我明白了。但是你要和我保證，必須要平安地出來見我。”
“好，我保證。”
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東皇御毅然決然地轉身離開。身後的素姝和信天看了我一眼，得到我的點頭，也隨之離開。
望着三人消失的背影，我隱隱有些惻然。說真的，我反而希望他們能夠留下來，一了百了。不過我明白，他們不願意留下我一個人，面對一切。後面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們不能走。
扶着仙鶴的石像站起身，頓時一股麻麻的感覺在手指間涌現，攤開手心一看，指腹出現了不正常的紅色，隱隱有些刺痛。
這就是中了瘴毒吧，暴露在外的肌膚碰到了惡瘴，會腐爛，會紅腫，會逐漸擴大。
就像人心一樣。
吶，對不起了，東皇御。剛剛答應你的事情，恐怕我要食言了。
當我從這個山洞裡走出去的時候，心與身，必然有一個要潰爛。
站在衆人身後，看着他們不停地磕頭祈禱，那樣的虔誠。我慢慢地抽出插在牆壁上的一支火把，握在手裡。前方的盧踐也和我做了同樣的一個動作，只是他拿起的是一隻蠟燭，紅淚已經滴了滿桌。
“演空師父，你這是做什麼，蠟燭可換不得啊……”
盧踐乜了說話人一眼，隨手將蠟燭扔到地上，轉而握起了銅製燭臺。高高舉起，重重地砸下，換來一聲清脆巨響。
碧霄的佛像被砸出了一個窟窿，裡面沙沙露出了一些鉛灰色的粉末，一股說不清的味道鑽了出來。
誰也沒想到盧踐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連制止都忘記去制止，眼睜睜看着他砸爛了三座金身佛像。終於，有村民反應過來，要起身制止，誰知道還沒有爬起來，踉蹌着跌落下去。看着他捂住心口，艱難喘息的樣子，似乎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