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間,老爺子左左右右來回晃悠,臉上的皺紋都皺巴成一團,時不時回頭看我一眼。我只坐在那裡,捧着水小口嘬飲,再疼得齜牙咧嘴一番。
直到大門咔噠一聲,一個高挑瘦長的身影走了進來。他一身黑色,襯衫搭配長褲,長腿三兩步跨坐到沙發上,儀然天成,不怒自威。
他伸手解開脖間的扣子,淡淡地開口,“東皇御。”
一句問候都欠奉。
我很識相地再介紹了一遍自己,也不知道他聽沒聽進去。
他靠在沙發上,環抱雙臂,“那晚你爲什麼會和幽冥鬥起來?”
“我聽見一道樂聲,就被引進了那個小巷子裡。他想要吃我,我掙扎了半天,直到你出現打斷了他。”我沒有刻意說他救了我,而事實也是如此,我只是順帶。
東皇御擰起劍眉,多了幾分不耐煩,“還有什麼,你最好一字不落地都說出來。”
一旁晃悠的張玄海適時插了進來,打着圓場,“天咫小友你別介意,阿御也是着急救人才是如此,畢竟……”
“五叔。”東皇御乜他一眼,似乎不滿他多嘴。
話題就此沉寂,張玄海坐到東皇御旁邊,在他耳畔嘀咕了幾句。說了兩句,東皇御古怪地看了我兩眼,若有所思。
沒等我看明白,男人一擺手,“五叔,你打住,未成年的我不要。”
張玄海急了,“東皇御,你別和我犟,你的時間不多了,再等那個女人,你就要死了--”
東皇御靠在另一方的沙發上坐下,捏了捏眉心,顯得有些疲乏,“五叔,有些話當說,有些話不當說。還有,你別忘了之前那些女人的下場。”
張玄海還想說些什麼,張張口,還是默了。
“我不小了,”我覺得這時候該我插句嘴,“天咫已經十八歲了!”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嘴角勾了非常邪氣的笑容,“我以爲你才十四呢,真是低估你了。”
皺了皺鼻子,我縮進了沙發裡,暫時不想和他說話。思索了一會兒,我還是說出心裡的猜測。
“你是五弊三缺命,對吧。”
這句話,成功讓男人收起了笑容。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我,眼神如有實質地掃在我的臉上,彷彿打量着獵物的獵鷹。我有些不自在,還是繼續說,“鰥寡孤獨殘,權命錢皆欠。不過,”
“不過什麼?”他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我望着他眼裡自己清楚的倒影,聽到自己用更加清楚的聲音說道,“你不該活到這麼久,我想,和你身上翻滾的黑氣有關吧。”
我沒有騙他,他身上翻滾的黑氣濃烈得嚇人,將他整個人都包裹起來。有的好像有了生命,幻化出眼睛和嘴巴,朝我無聲嚎叫。
即使我不知道爲什麼眼睛突然有了異變,可是我本能地能夠分辨顏色背後的意思。
黃色是最多的,紅色代表幸運,灰色和黑色的人,無一例外都顯得很萎靡,至於張玄海身上的白氣,我想或許是他真的入了道門,得了些造化。
而東皇御,是所有人最奇妙的一個。我沒有見過命這樣硬的人,也沒有見過身上的黑氣如此濃郁,生氣又源源不絕的人。
猶豫了一下,我朝他耳畔伸出手指。那一團團黑氣凝聚過來,上面密密麻麻擠着眼睛和嘴巴,或血紅地瞧着我,還有想張開口咬一口我的手指。
可是,我居然揪住了其中一團黑氣!
那裡面有一張血口,在我的掌心裝着可憐地嚎叫,確定我沒有心軟後,恢復了兇狠的面目,往我的手掌外撞,偏偏火圈越燒越烈,只消片刻,它發出最後一聲悲鳴,消失了。
我自己也驚呆了,看看掌心,明明什麼都沒有啊?
東皇御皺緊了眉,複雜地看着我,“那是什麼?”
他一定也能看到些模糊的殘影,但我沒法和他解釋,這連我自己也不懂。
想了想,我走到張玄海身邊,“大爺,借你一用。”
張玄海啊了一聲,忙不迭點頭,“你儘管用。”
深吸一口氣,我學着剛剛的樣子,伸手去抓他身上的白氣。但那些氣彷彿不存在一樣,在我指縫裡流散了。
沒有等我想明白,我胸口一陣發燙,讓我嘶地一聲倒吸了口涼氣。
在脖間摸了摸,剛剛開空無一物的頸口,居然冒出一根紅線。我猛力一拽,拿到眼前。
躺在我手心的,是一朵小巧的蓮花狀玉佩,花開九瓣,將中間翠綠的蓮心仔細包裹在裡面,顯得精緻非常。
我眨眨眼,這是我自小佩戴的東西,沒想到也隨我穿了過來。
剛剛燙到我的地方,是其中一瓣花瓣的尖部,十幾年都是淺綠的地方,居然冒出了淺淺的粉色。
“這個,你從哪來的!”東皇御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腕,力氣大得我好疼。
我很不舒服,想抽回手,他卻不放。
“我問你話,回答我!”東皇御皺着劍眉,盯着我。
還是張玄海拉開了他,“御兒,你別激動,讓我瞧瞧。”
張老爺子臉上煞是認真,借過了我的玉佩,將白氣導入了那塊玉佩裡。下一秒,玉佩居然兀自飛起,在他掌心裡旋轉,嫋嫋婷婷。
這下連張玄海也目瞪口呆,“真的,是真的!”
我終於忍不住問了,“我的玉佩,和你們有什麼關係?”
東皇御目光沉如水,張玄海則是複雜地看着我,一邊嘖舌,“小友,你可知道,這蓮秀是御兒他父母三十年前送出去的,當做與一女娃定親的信物。只可惜那之後御兒父母相繼離世,那女娃也毫無音訊。”
東皇御接了他的話,“如你所見,我命克妻克子,克雙親克好友,現在連自己都要剋死了。這些年我找過很多命硬的女人來沖喜,想破這命格,但是全都非死即殘。如果再找不到那個娃娃親,你看到的那些黑氣,有一日就會生吞了我。”
這下我總算是聽懂了,一個大膽的念頭也冒了出來。
我握過已經停止轉動的玉佩,擡眼看張玄海,“這蓮秀似乎不是凡品,你知道它有什麼奇異嗎?”
他摸了摸鬍子,回憶說,“我聽說,蓮秀是塊天石上自己長成的,如果蓮花成熟結出蓮子,食之,分天地靈氣,延年益壽。不過這也只是傳說,一塊石頭如何能開花結果。”
果然是這樣!
爲了驗證我的猜測,我再次伸手,團住東皇御身上的一塊黑氣。黑氣灼盡後,我死死盯着手心的蓮秀。
亮起來,亮起來!
果真,那瓣變了色的花瓣,再一次發出了光,而後那一點黛粉悠然轉深,成了普通蓮花的粉紅色。
這一異狀不僅讓我欣喜,另外叔侄倆也怔住了。我獻寶似的捧着蓮秀到東皇御面前,笑眼彎彎。
“你好,我就是你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