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甦醒,是被一杯水喚醒的。
冰水潑到我臉上,我抖了抖黏糊糊的睫毛,本能地舔了舔臉上的水珠,滋潤一下幹到要啞掉的嗓子。醒來之後一切都沒有變,還是在那個狹小到喘不過氣的審訊室,還是那兩個警察,而昏迷的時間居然只有短短半個小時。
女警察見我遲遲不肯說話,放下筆,語重心長地採取懷柔政策,“小姑娘,你知道,這次案子到底有多麼重大。死了這麼多人,上面不可能會放過任何一個線索,你最好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這樣說不定還能爭取寬大處理。”
我動了動手腕,一瞬間痠麻的感覺涌上來,讓我不住哼了一聲。這些人真是有些暗招整人,他們用塊毛巾幫助我的手腕,接着用粗粗的麻繩將雙手綁在椅子後面,十幾個小時下來,雙手因爲血液不通變得烏紫,毫無知覺,動一動痛覺卻不會消失,反而加倍。
好不容易捱過了那陣痛感,我的額頭上已經不知道是汗還是水了,虛弱地問,“怎麼個寬大法?”
女警察一見有門,立馬繼續開導我,“你年紀小,加上又是主動自首,說不定給你判個死緩,你在裡面努努力,還有機會再出來。”
“這買賣還真挺划算,”我毫無知覺地看着她,雙眼無神,“殺了五個人,還不用償命,我要是兇手一定會自首。”
啪,她將筆哐地摔在桌上,語調變得離譜得尖,“好,那剩下十個小時你也別想好過!”
唔!
食指指尖刺進了一根牙籤,十指連心,鑽心的痛感讓我脖間的青筋暴起,一瞬間居然都失去了聲音。片刻後我劇烈地開始呼吸,低頭看,腫大的食指上,牙籤的半截都已經插了進去。
鮮血滴滴答答留在地上,女警察的高跟鞋踩在上面,甚至濺起了漣漪。她又掏出一根牙籤,面目猙獰,“牙籤肉的滋味兒好受嗎?快說!”
我只是冷眼旁觀,用力喘着氣。
當我右手的五個指尖上,都留下深深的血窟窿後,最先看不下去的倒是那個滿臉橫肉的男警察,“好了好了,不要太過了,待會兒還要見人呢!”、
女警官哼了一聲,將我甩開,我如同斷線的木偶一樣,仰頭倒在椅背上,清楚地聽到血液在腦海中流動的聲音。
這麼久了,樑教授很擔心吧……
出門時還沒來得及告訴素姝,不知道她出關沒有……
對了,還有陸判,說好要讓我去上課呢,不知道是不是在滿世界找我……
想着想着,房間的門突然打開,門外帶來一陣潮溼的空氣,恍如隔世。
一雙鋥亮的皮鞋出現在我眼前,我眼前一亮,往上看去,卻是陸判冷寂的一張臉。
他邁步走到我面前,半跪下身,金絲眼鏡下的眼睛裡,依然風雪漫天,“今天的課,你遲到了。”
我無力地歪歪頭,不想看他。很可惜,我沒有做到。
解開了我手上的麻繩,不一會兒雙手又恢復了白皙的膚色,只是鼓得有些超乎尋常,連一點捆綁痕跡都沒有。
他將我扶着站起來,我支撐不住我自己,一下子跌跪在他面前,卻被他的雙手及時摟住。
“我說過,你要是不來上課,會把你綁過去。”陸判摟住我的腿彎,另一隻手穿過我的後背,一把將我抱起來。
“作爲代替,現在我抱你回去。”
靠在他懷裡,走在警局黑得看不見盡頭的走廊裡,我的腦海裡嗡嗡作響,右手上的鮮血順着這人雪白的襯衫衣領,蜿蜒流下。
透過他的肩膀,我看見有個人站在那端的陰影裡,神色被陰影擋住,模糊不清。
“停下。”
我的聲音啞得像破鑼一樣,但是陸判還是聽見了,依言站住。
再等等,好讓那個人能追得上來。
他快步走來,衝破了黑影,露出了我再熟悉不過去的焦急的神情,就像是從前的每一次,每一次。
東皇御擰起了好看的眉頭,他看着我的樣子,滿是自責和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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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答應我,你會沒事的……她騙了我……”
“沒有騙你,”我淡漠地看着他,“東皇御,沒有人能騙得了你。只是你不相信我罷了。”
摟住了陸判的脖子,我埋在他的懷裡,閉眼休息。陸判讀懂了我的心思,繼續邁步走開。東皇御不依不饒,拉住了他的肩膀。
“你放下她!”
陸判敏捷地錯開了他的控制,退到了一個東皇御夠不到的地方,接着,身後衝出了四隻惡犬,擋在兩人中間,對着東皇御狂吠。
“放下她……”東皇御無力地踉蹌兩步,卻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而對於這一切,我始終沒有再看一眼。
太累了,我已經太累了。
聽着陸判沉穩的腳步聲,我一直處在一種似夢非夢的狀態。明明意識已經很累了,可是神經卻還是那麼清醒,一會兒是警察質問我的聲音,一會兒是柳夙玉輕笑的聲音,吵得我不得安生。
突然間,我感到什麼東西蓋在了我的臉上,遲鈍的觸覺反應了好久,似乎是塊手帕。上面淡淡的薄荷香,讓我一下子清醒了很多。
“別睜眼。”他說。
託這手帕的福,我長期在黑暗中的雙眼,沒有再遭受外界光線的二次傷害。
陸判帶我坐上了那輛四狗拉的馬車,在大街小巷裡疾馳。車子很快,很穩,我就在大狗們汪汪的叫聲裡,睡了過去。
臨睡前,莫名有點想福寶了。
沉沉一覺睡醒,睜開眼,酸澀的感覺讓我一下子流出了眼淚。眨了眨沾溼的睫毛,周圍一片白,原來是到了醫院裡。
素姝守在我身邊,摸了摸我的額發,一言不發。
我咧嘴笑了笑,“這不是在做夢吧,我居然見到仙女了。”
她很是無可奈何,“傷的這麼重,還不忘開玩笑。”
朝她笑笑,我問道,“送我來的人呢?”
素姝回答,“陸判?他回去處理事情了,暫時不會過來。”
哦了一聲,我又控制不住,沉沉地睡了過去。
整整兩天,我都在迷迷糊糊中度過,醒來喝兩口水,又睡着了。說到素姝餵我的水,香香甜甜的,喝完之後讓我整個人都睡得更加黑甜。
出院那天,我給手換藥,意外發現指尖的窟窿都已經結了痂,手腕也不那麼疼了。我問素姝,是不是那水幫的忙?
她沒有否認。
“那不會是你的洗手水吧?”我眨眨眼,“放心告訴我,我不會介意的。”
素姝也學我眨眨眼,義正言辭地說,“洗澡水。”
此時我只是哈哈地笑着,後來才知道,那是素姝爲我滴了三日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