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口無憑,夕陽,不要胡說。”面無表情的臉龐,緊張不安的視線依舊死死地盯着審訊室,周青沒有否認。
“當年那件事所牽扯的人都死了,你怎麼可能察覺不到?周青,你這是縱容罪犯,知法犯法。”林夕陽情緒激動,嬌好的面容因爲充血而變的發紅,眸子裡充斥着灼熱的怒火。
“好了,我還得繼續審訊,局長那邊催得緊。”
周青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空調外機在窗外發出一陣一陣的嗡鳴,鼓膜隱隱作痛。
徑自推門而入,周青望着對面蒼白的臉龐,五年過去,段津之看起來似乎一點也沒有變,他的外貌和心境一樣,似乎永遠地停在了五年前。
“張自明是你殺的?”艱澀沙啞的聲音擠出喉嚨,周青甚至不敢去看段津之的眼睛。
這個世界上,總是有許多人,揹負着那些沉重的不屬於他們的過錯,並陷入深深的自責,雖然周青不願意承認,但他確實是這種人。
“嗯。”輕和的聲音落下,出乎監控室裡所有人的意料,段津之此時絲毫沒有殺人魔的影子,看上去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少年。
回到監控室坐下的林夕陽努力平息着怒火,睫毛微微扇動,她不着痕跡地瞥了蕭寧一眼。
如果沒有被關進監獄,段津之今年應該在讀大學,或許可能會有個可愛嬌俏的女朋友,又或許成天和一大幫子男生打籃球。
可是這一切,都因爲那個人的一絲邪念而全部化爲泡影。
“尤正浩也是你殺的?”又是一聲詰問,周青有些發窘,這哪裡算的上是審訊?
“嗯……”應聲之後,段津之卻又側頭思索了片刻,恍恍惚惚道:“也不算是,那天……”
那天夜裡,尤正浩滿身都是傷口,奄奄一息,在疼痛中悠悠轉醒後,他睜開雙眼,入目便是段津之那張慘白的面容。
“嘿嘿,”尤正浩不顧疼痛,嘴巴一咧,笑道:“清茗,沒想到我死後第一個見到的是你。”
憤怒和不甘涌上心頭,腦海中浮現出姐姐被欺侮的畫面——這當然不是段津之親眼所見,只是隨着時間流逝,執念經過想象,慢慢分不清虛實。
“你沒資格喊這個名字!”段津之輕聲斥道,以免驚擾到隔壁的工人。
“對…對不起……”或許是失血過多,腦袋不清醒了,尤正浩並未發現眼前的人不是段清茗,而是自顧自地喃喃起來,“我,我,這麼多年過去,我特別後悔,可是清茗你也知道,我家裡那種情況,一旦沒了工作,孩子老人都沒活路,我,我有罪。”
“別說了!”一聲帶着哭腔的怒吼從段津之口中傳來,他雙目赤紅,恨不得生生把尤正浩掐死。
都晚了,一切都晚了,無論尤正浩怎樣懺悔,他的姐姐都不可能再重新回到這個世界。
“我知道,我,我其實早就等着這一天了,雖然你說原諒我了……”
“你說什麼?”少年的臉龐籠上一層震驚,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尤正浩。
對面的人已經瀕臨死亡,陷入幻覺之中,無法回答。
記憶中那張清冷的面容浮現在眼前,他知道,那是姐姐會做出的決定。
“所以,你就放尤正浩自生自滅了,可他即使是在迴光返照之時,也沒有呼救,因爲他內心充滿了愧疚,一心求死。”
段津之默認地沒有說話,從那個晚上起,他整個復仇計劃都受到了影響。
“孫崇山——”周青拉長了聲音,其實那天監控甫一被調出來,他就意識到一切了,儘管錢昊爭得面紅耳赤,可他心裡清楚,蕭寧說的沒錯,小孫是自殺的。
彼時調查現場後,錢昊說因爲風雨,所有的證據全部被抹滅,可那天的雨是因爲颱風,連天氣預報都沒有猜測到,更遑論兇手?
世界上沒有這麼自信的兇手,除非兇手就是死者本人,
“我沒對他下手。”段津之深呼一口氣,目光茫然。一切了結之後,他反倒更加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所做的一切,明明是爲了給姐姐報仇,可是如今他才發現,這絕對不是姐姐所希望的。
“不過,還有一件事我必須問清楚,”一想到那個內鬼,周青就感到如芒在背,他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目光灼灼地盯着段津之,“故意營造出青山森林的詛咒,還把小孫在那裡巡邏這件事告訴你的人是誰?”
“是海德,H-I-D-E,”段津之迷迷糊糊地說道,“只有他才能讓我們得到救贖。”
砰的一聲。
門被驟然打開,林夕陽面色凝重,她和周青對視一眼,雖一字未說,卻都從彼此的眼睛裡看到了忌憚。
對方不只是個提供線索的內鬼,還是個誘導殺人犯,更是連林夕陽都看不透的心理學專家。
拍了拍段津之的肩膀,周青整個人看起來異常疲憊,他緩步走出門外,留林夕陽和段津之兩個人獨處,蕭索的背影讓錢昊第一次意識到時間的變化。
記憶深處的某一處鬆動,錢昊瞳孔一縮,嘴脣蠕動,喃喃低語道:“如果這一次是周隊給段津之放水了,那三年前的案子……”
聲音在這裡戛然而止,那個念頭太過可怕,錢昊不敢再想下去。
“海德長什麼模樣?”林夕陽溫柔的聲音似乎有某種魔力,循循誘導着恍惚的段津之。
“我……我不記得了,雖然一見到他就能認出來,可是回想起來,就像是蒙了一層霧。”
“海德是男人還是女人?多大年紀?做什麼工作?”林夕陽有些着急,因爲她似乎已經預見到了答案。
果不其然,段津之再一次不知所措地搖搖頭,突然,他捂住腦袋,臉上所有的筋肉扭曲起來,痛苦地哀嚎着。
“姐姐…不…不要…殺了我吧……”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監控室裡的錢昊有些發懵,周青還沒有回來,整個房間裡只剩下他和蕭寧兩個人。
搗了搗蕭寧的胳膊,錢昊訕訕一笑,開口問道:“兄弟,這是咋了?”
噌的一下起身,蕭寧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胸腔裡無數複雜的情緒涌上心頭,他推開錢昊,快步跑出門去。
多年前的那件事,或許終於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