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太行,壯麗雄奇,山巒疊嶂,自北向南,就像一頭巨龍爬伏在華北大地上,其身軀以西是黃土高原,以東則是華北大平原,西山和北河兩省以太行山的走勢爲界,到了東南麓,太行山體凸起,更加巍峨壯觀,西山又與南河省爲界,雖然地理條件險惡,但勝景難得。
伏牛鎮地處太行山東南麓北坡,屬於西山省陽城治下,翻過太行山便是南河省懷慶府,地理位置獨特,但交通並不便利。
小鎮面積不大,但人口不少,鎮容風貌古老而質樸,很多建築都能看到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影子。今天正是鎮集,非常熱鬧,不長的一條主街被擠得滿滿當當,貨郎、店家和趕集的聚集在一起,各類山貨和傳統的工藝品與現代化的電子產品摻雜交匯。
教官僞裝成了走鄉串鎮的摩托車貨郎,藍布褂子,皮坎肩,皮護膝,白色的大毛巾裹在腦袋上,腳下蹬的是黑色翻毛大棉靴,極具本鄉本土的特點,兩側面頰粗糙而發紅,一看就是常年被山風吹抽打的結果,張嘴也是一口西山話,地地道道的山裡人。
摩托車是一輛破舊不堪的嘉陵,後座經過改裝後,架着可以伸縮摺疊的木質貨架,好幾層高,上面擺滿了花花綠綠的手機殼、手機貼膜、貼花,各種造型的卡通手機座、支架、充電器等等。
教官把貨架支在了集市靠東段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腦子裡在苦苦思索着燕北雲攏及張氏宗族之間的關聯,沒有想到張志強的家族如此複雜,複雜中帶着神秘,猶如墜入雲霧找不到方向。
這次教官親自出馬,也是無奈之舉,手邊實在沒有多少可調派之人,最得力的‘巡遊者’已經大半撒在了明處,即便如此,事情的進展並不順利,手中還有暗線的三個人,那是萬萬動不得的,他只好重拾荒廢了十多年的外勤工作,勉爲其難。
還甭說,重新踏足一線,頗有感慨,腳下未知的征程就好像在找回那段逝去的影子,十年前還是十五年前?
也是在這樣的日頭偏西的夏日午後,教官和當時的藍翎一起在陝北執行任務,一個喬裝成曠工,一個打扮成鄉民,在被識破後,面對窮兇極惡、全副武裝的暴徒,藍翎笑如嫣花,教官果斷出手,剎那間陰雲蔽日,腥風血雨……歸途中那如血的夕陽,一直就停留在心間,仿若似昨日一般……
“哎呀,這個好看,咋賣吶?”
一個甜甜的女聲打斷了教官的沉思,眼前是兩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都在十七八的年紀,梳着麻花辮,雖然都是鄉民打扮,但也難掩渾身青春的氣息,教官立刻綻開了笑臉,“一個七塊,要兩個,十塊錢拿走。”
“便宜點麼,大叔。”
“咦,已經很便宜了,再往下殺,額連個本都回不來咧。”
“好吧,額要兩個。”年輕的女孩顯然不懂得殺價的真髓,才一刀被擋回來,就立刻放棄了,很爽快的遞給教官十塊錢票子,歡歡喜喜的拿走了兩個卡通豬手機支架。
年輕真好,教官仔細握着那張十塊錢鈔票,眼前又浮現出李天畤、許文、武放等人的身影,無一不是他和藍翎親手**出來,李天畤算是半路出家,雖然出身市井,但天生異能,極具才華,是外勤隊伍中數十年都罕見的頂尖苗子,只可惜時運不濟,非要捲入那樁陳年舊案,眼下深陷渾濁的漩渦無法自拔。
許文的潛力要比李天畤差不少,但也是英雄少年,而且家世背景深厚,只需要修身養性,戒驕戒躁,自然前途坦蕩。
武放其實是藍翎的關門弟子,和他同門的還有一個才華出衆之人,便是和藍翎亦師亦友的張志強,這是一個眼下讓大家都十分頭疼的傢伙,和二十年前相比,他已變得面目全非,那次任務後,他居然沒死,流落海外的過程中,他究竟都經歷了什麼?
最奇怪的是調查和收集張志強的背景資料,前所未有的困難,雖然當年整個組成員的履歷都被封存,但以教官的條件,並不難重新獲得,唯獨張志強,只知其祖籍在西山洪古,但履歷一片空白,被洗的乾乾淨淨。
武放就像空氣一般消失了,教官懂得就事論事的道理,立刻決定來西山,給張志強一個匆匆忙忙、心態不穩的印象,這一招在心智上爭鬥的小把戲,不管成功與否,教官實際上已經借勢取得了深度調查張志強和西山張氏的主動。
在調查過程中或尋找武放,兩者兼得,在查閱洪古、安縣兩地的地方誌和縣誌後,教官的腦子裡有了一個初步的印象,呂梁山南部是張氏大姓的幾個重要聚集地,其中外來的張姓有兩處,一處集中在洪古,系燕北雲攏一帶南遷而至的。
而另一處已經再度南遷,到了太行山東南麓的西山和南河兩省交界處的郭莊、霸集、伏牛鎮一帶,其實也是燕北雲攏的一個分支,而這個分支恰恰還在與洪古的張氏宗親保持着往來,張子翠母女既然不在洪古,那麼會不會隱居到了這裡?
武放失蹤的地點在洪古南的郭縣附近,是不是已經找到了什麼蛛絲馬跡?從洪古、郭縣到陽城、霸集,再到伏牛鎮,地理走向上是從西北到東南的一條斜線,也完成了從呂梁山南麓到太行山東南麓的跨越,昭示着這支張姓南遷的軌跡,當年一路走,一路安家,到伏牛鎮嘎然止步,很有意思。
爲什麼再度南遷?爲什麼一路走,一路安家,而不是舉族直達目的地?他們的目的地在哪裡,爲什麼到了伏牛鎮就止步不前了?張志強、張木根一脈在洪古是小支,那麼跟南遷的這一支又有什麼關係?
一連串的問題,攪的教官的腦子像漿糊一般,似乎年紀大了,反應真的沒有那麼快了,只能一步步慢慢來,追本溯源與單刀直入,好像現在也沒得選,否則李天畤的舉動就不會攪起軒然大波了。
燕北是個歷史泛稱,起源於北魏,狹義上是指西山、北河省的北部,廣義上還涵蓋了今天的河套地區,但是雲攏特指現在的寧陝北界的靈武、靖邊、定邊、懷遠和保寧一帶,自古是陰山下水草豐美的牧場,但現在沙化嚴重,草場也退化了。
張氏舉族南遷也就不難理解,那麼又帶來了新問題,張氏南遷的具體時間,地方誌上很含糊簡單,就近代兩個字,清後期到解放前的一兩百年似乎都叫近代,張氏的祖上是遊牧還是經商,又或是其他行當,也沒有任何描述。
爲了避免重蹈李天畤和武放的覆轍,教官決定由遠及近,從外圍再到洪古,從張氏淵源再到張志強的親人故舊,包括其母親和妹妹張子翠,這種反向調查極耗精力,但最隱蔽,往往也能獲得意想不到的收穫。
經過簡單調查和良久思考,教官放棄了雲攏傳說中的萬家山,而是最終鎖定了伏牛鎮,這個古老而典型的山區小鎮,分佈着張氏宗祠和張氏家廟的就有好幾個村,但大多已經成了廢墟或者不存在了,唯有張廟村的宗祠經歷了歷史風雨,依然屹立如初。
經過泛泛的外部觀察,教官發現這座飽經滄桑的張氏宗祠有着諸多奇怪之處,其實,宗族祭拜先祖的地方,在北方多數叫家廟,在南方纔叫宗祠,像張氏宗祠這樣的稱謂在北方真不多見。
其次,祠堂的建築風格也很獨特,整體的設計思路有着北方特有的粗曠與雄渾,但內部佈局卻是典型的南方特色,教官站在外面,只能遠遠的略窺一二,宗祠坐北朝南,分前中後三進,秉承了外中門,左西階,右阼階的祠堂布局規則,大紅漆柱,雕樑畫棟,十分氣派,這種規則其實也是宋代以來理學倡導的典型宗祠佈局,在我國的南方十分盛行。
事實上,也只有人丁興旺,財力充沛的大家族纔有能力修建如此規模的三進祠堂,而家境稍差的,只能退而求其次,從佔地、格局、功能等方面都要大大的縮減,而張氏宗祠顯然是前者,而且還有過之。
反覆遷徙,還有如此財力和底蘊,這在當時,說是富甲一方的豪門也不爲過,這樣的宗祠,教官從西北到東南一共找到三處,一處在洪古,已經無人修繕管理,明顯敗落,夜間潛入其中也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和記載,有關張木根一脈的蹤跡更是無處可尋。
另一處在陽城南郊,只是個一地破磚爛瓦的遺蹟,但沒想到最後一處張廟村,宗祠不但保存的相當完整,還有專人居住看管,看來追本溯源,這個地方大有希望。
但怎麼進入宗祠查證是個難題,想來想去,教官決定還是夜裡行樑上君子之事穩妥,要想不惹麻煩、不觸碰張志強的神經,別無他法。
教官相信,如果此處宗祠與張木根一脈有淵源,張志強一定跟這裡保持着十分緊密的聯繫,甚至以他的性格來推斷,此人控制了這裡也未可知。
集市的人流中,出現了兩個十分惹眼的傢伙,一名年逾六十,精神抖擻,一名四十出頭,體格健壯,二人敞開了採買香燭、燒紙、水果糕點等物品,在爲後天的張家祭祖做準備。
教官一直在盯着他們,年紀偏大的叫張九根,中年男子叫張志勳,兩人都是看管張氏宗祠的人,一起居住在宗祠旁邊的兩間土房裡,從姓名判斷,張九根應該和張木根是一輩人,而張志勳就不消說了,和張志強同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