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寢陵。
一棵巨大的蒼松亭亭如蓋,四周林蔭密佈,樹枝梢頭掛着凌霜棱尖,在蒼松下築着一個長亭,長亭中央有一個棋盤,棋盤左右坐着兩個身穿黃袍的男子,一老一少,正是大齊皇帝趙百忍和他最疼愛的四皇子趙烈先。在他們身旁一側是一座新墳,墳陵並不巍峨氣派,相反很有些不起眼,墓碑上也寫得很簡單,沒有名字,沒有封號,沒有諡號,只有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明妃之墓。
趙百忍此時正在長考,他手指尖婆娑着一枚黑子,兩眼盯着棋盤中的棋勢,可是他目光虛焦,看起來聚精會神,但實際上已經神遊天外。
趙烈先對此早已經見怪不怪,只是安靜的等待着,時不時的抿一口茶,然後打量着四周的風景。
“父皇,過去了就已經過去了,父皇這些時日老是來這地方,一坐便是四五個時辰,此處雖然無風無雨,可據大星官說這裡陰氣沖天,久居長待怕是對龍體不太好。”趙烈先等了好一陣,見趙百忍依舊紋絲不動,他終於按耐不住,小聲說着。
趙百忍目光動了動,說道:“大星官?大星官呀,好久沒見他了,他身子骨可還好?”
趙烈先眼角抽搐了一下,道:“父皇,大星官……他上個月遭到刺殺,已經仙去了……”
趙百忍大吃一驚:“啊?竟有此事?”
趙烈先低聲道:“父皇,此事還是父皇督促去查的。”
趙百忍疑惑道:“兇手是誰?”
趙烈先道:“尚未查獲。”
趙百忍大怒:“混賬,一個多月過去了,爲何還未抓捕歸案!神京之中發生此等駭人聽聞的大案,朝廷臉面何存!古長威!古長威!!他身爲血衛統領,至今無法結案,不覺羞恥嗎?!”
趙烈先輕嘆了一口氣,低聲道:“父皇,古侍衛十天前已經引咎辭職了。”
趙百忍餘怒未消:“混賬,出事了就想跑!把他給朕叫回來!讓他必須把此案查個水落石出!”
趙烈先小心翼翼的輕聲道:“父皇,古侍衛回到家中留下一封遺書,聲稱自己有負皇恩,第二天便愧疚自盡了。”
趙百忍頓時嘴巴長得大大的,半天都合不攏,過了一會,他才嘴脣輕輕顫抖着合上,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眼角滲出一絲淚花:“他也走了?他侍奉了朕十一年,怎麼說走便走了?”
說着,趙百忍睜開眼睛,痛苦的看着明妃的墓碑,低聲哽咽道:“明妃侍奉朕十八年,大星官侍奉朕六十一年,他們怎麼說走就走了,一點情面都不留,一點舊情都不講?”
趙百忍流淌出兩行熱淚,他捂着心窩,低聲哭道:“痛殺我也……”
趙烈先連忙驚慌大喊起來:“御醫,御醫!!”
不遠處的方御醫聞聲而來,他拎着小藥箱一路小跑,飛奔到趙百忍身旁,摸了摸他脈搏後然後對一旁緊張的統領太監點了點頭,這名統領太監立刻取出隨身攜帶的藥瓶,餵了趙百忍兩粒藥後,趙百忍這纔算眉頭稍微舒展開一點,但這麼一番折騰下來,他已經是倒在一旁的躺椅上,身上蓋着厚厚的裘衿,臉色慘白,嘴脣泛沫。
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着幾個人跳下馬來,其中一人腳步飛快的飛奔而來,還未到近處,便聽見聲音急切高呼:“父皇,父皇!兒臣來遲,兒臣該死!!”
來人正是趙汗青,他一路狂奔而來,飛奔到趙百忍塌前便噗通跪了下來,哽咽道:“父皇,兒臣來了!父皇龍體可好?”
趙烈先在一旁一邊輕輕幫趙百忍擦拭着嘴角的口水,一邊冷笑着說道:“這不是日理萬機的監國太子嗎?怎麼有空來看看父皇了?”
這話夾槍帶棒,尖酸刻薄,其他人聽得都低下頭去,一個個裝死裝傻。
趙百忍眼神渾濁的盯着趙汗青,手指微微顫抖,趙汗青連忙磕頭辯解道:“父皇,兒臣剛接到消息便馬不停蹄立刻趕來了。”
趙烈先冷哼道:“平日裡你每日前往拜見父皇,風雨不輟,現在眼見要禪讓傳位了,就乾脆不來了!哼,看來是要過河拆橋了!”
趙汗青大怒,他猛然擡頭,目光如槍似箭:“平王,你說什麼!”說着,他對趙百忍叩頭道:“父皇,並非兒臣不孝,而是眼下發生了天下第一重要的大事!平王,你不知曉情況就不要胡亂非議,口出悖言!你知道這兩天發生什麼大事了嗎!!”
趙烈先陰陽怪氣的說道:“我哪裡知道?我只是一個只懂得吃喝玩樂的廢物王爺罷了,整日裡就是陪着父皇,哪裡知道外面的事情?”
趙汗青憤怒的瞪了趙烈先一眼,然後又對趙百忍拱手道:“父皇!東南傳來急報,龍騰海率領大軍已經與傀器國和第戎國接戰,雙方大戰一日夜,戰線連綿一百餘里,雙方各自都損傷慘重,各有勝負。次日龍騰海出奇兵,明裡強攻山嵐平原的月下關,但暗中卻派遣兩千修士繞開正面防線,遠途奔襲斜後方的藍山糧倉。”
趙汗青語速極快,聲音更是透出金石之音,語氣中便讓人感受到了那萬里之外的戰場上傳來的透天殺氣,旁人便是聽着便一個個緊張無比,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趙百忍掙扎着想要做起來,在趙烈先的扶持下這才坐靠在了軟塌上,他喝了一口太監捧過來的熱蔘湯,恢復了一點元氣,然後對趙汗青點了點頭。
趙汗青接着說道:“可敵方聯軍統帥烏拉拉早就在藍山糧倉屯有重兵,兩千修士奇襲不成,全軍覆沒!”
“啊!!”周圍的太監和宮女們一陣小聲驚呼,面面相覷。
趙汗青臉色難看的接着說道:“不僅如此,敵方同時也在兩翼派出十個騎兵團,配合炮兵團從兩側擊穿兩翼防護後,繞過兵力最雄厚的中軍防線,猛擊我中軍後線,隨後,敵突擊部隊在空中戰艇的配合下,敵聖光軍團、聖威軍團、五千血種兵團,三千血脈兵團聯合破我中軍防線,直衝中軍主帥龍騰海所部陣營!”
趙百忍瞪大了眼睛,手指微微顫抖:“大將軍可安否?”
趙汗青飛快點了點頭,道:“敵軍雖然兇猛狡詐,但敵方行動爲軍師高勝寒所料,我中軍主帥營帳皆爲陷阱,敵突擊部隊聖光軍團、聖威軍團、五千血種兵團、三千血脈兵團盡數陷於我軍圍困之中。高勝寒將其圍而不打,引誘敵主帥前來營救,但敵主帥識破高勝寒此計,堅守不出,大將軍龍騰海遂下令盡數圍殲全部敵軍。我軍至此獲得……慘勝。”
趙百忍長出一口氣,喃喃道:“贏了便好,贏了便好。”
趙烈先酸溜溜的嘀咕道:“慘勝也不算贏麼?”
趙汗青像是沒聽見一般,他立刻道:“龍騰海雖傳捷報,但同樣請求增援,此役我軍重創敵軍精銳,斬敵共計十五萬,可我軍亦損失兩千修士,十萬軍士,龍騰海急報請求朝廷徵調各派修士前往支援,同時增派大軍前往協同作戰。”
趙百忍張口結舌道:“朝廷此時又哪裡給他去補這兩千修士的缺口?修行各派此時損失慘重,又怎麼可能還派人蔘戰?”
修士大多都是自私的,爲了門派利益,他們可以派出修士協同朝廷作戰,然後瓜分各佔領地的各種利益,可一旦遭遇慘烈傷亡,那他們可就要打退堂鼓了。
畢竟跟錢比起來,還是小命更重要!
趙汗青叩首道:“父皇,此戰不管如何,已經算是開了個好頭,若是不立即增援,傀器國與第戎國主場作戰,補充速度遠勝於我,這樣打下去,敵強我弱,一旦戰事崩壞,恐……有不測奇禍呀!”
這裡沒有傻瓜,所有人都知道,這場戰爭一爆發,所有的矛盾都要往後退,當下這場戰爭的勝負纔是主要矛盾,因爲這場戰爭一旦輸了,那可不是喪權辱國那麼簡單的事情。
大齊積累的所有矛盾會全部爆發出來!
傀器國和第戎國輸了,無非割地賠款,可是大齊輸了,只怕……又會要改朝換代了。
他們,輸不起!
趙烈先此時低垂着眼簾,他眼珠飛快的轉動着,一個一箭雙鵰一石二鳥的毒計陡然間浮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