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啓二十七年,大齊東北疆,距成安城兩百餘里的程家村。
“哎呀,依老夫看來,貴村這風水怕是……有些不佳啊!”
程家村的老村長立於祠堂之中,他一臉狐疑的看着眼前這兩個身穿灰長袍,袖邊鑲着三道橙邊的修士,左邊的修士個頭高大而削瘦,臉上留着垂到胸口的長髯,幾乎把半邊臉都遮住,這人半眯着眼睛,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另外一人身材中等,臉上留着硬須短髯,也幾乎將臉全部遮住,他穿着灰長袍,袖口一道赤邊,一副叉腰挺肚的狗腿模樣。
這兩人不是別人,正是洗月派李家的獨苗大少爺李乘風和他的發小僕人趙小寶。
趙小寶一指,補道:“我家師兄……”
李乘風立刻乾咳了一聲,隱蔽的踢了趙小寶一腳,趙小寶連忙改口道:“我家師伯乃是靈山派上師,途經此地,見此地風水極惡,心生善念,因故上門來特地扶正揚善!”
老村長這幾名村中長老的陪同下,半信半疑的看着兩人,他拱手道:“兩位上師當真是來自靈山派?”
李乘風瞪了一眼,趙小寶立刻狗腿的上前呵斥:“大膽,竟敢質疑我家少……咳咳,質疑我家師伯!見到上師,還不下跪!”
老村長狐疑的看着李乘風:“既是上師,何不讓我等愚夫見見世面,好教我等知曉上師神通?”
趙小寶怒道:“混賬,我家師伯好心好意上門來扶正揚善,真是不識好人心!師伯,我們走!”
李乘風哈哈捋須長笑道:“誒,我輩修行中人,自當慈悲爲懷!無妨無妨!”說罷,他手一擡,手掌之中立刻燃起一抹綠火,熊熊燃燒,直有拳頭大小,他舉着手,哈哈大笑,他對面的老村長等人看得目瞪口呆,臉大變。
李乘風笑道:“雕蟲小技,不足掛齒!”說罷,他五指一捏,手中火焰撲哧一聲被他捏得四散,然後……在他拳頭上又繼續燃燒了起來。
李乘風眼角抽搐了一下,他不動聲的將手放在了後面,然後咬着牙縫,拿着眼睛使勁的瞪着一旁的趙小寶。
趙小寶連忙一指老村長,疾言厲的說道:“上師做法,還不跪下!”
老村長和身後幾名家族長老連忙後退,磕頭如搗蒜:“不知上師駕到,有失遠迎,老朽罪該萬死!”
李乘風身後一隻手燒得劇痛,五指如鉤,眼角青筋顫動,但他臉上努力保持着正常,他另外一隻手捋着長鬚,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他道:“無妨無妨!”
趙小寶連忙在李乘風身後用力拍着火焰,這不拍還好,一下拍得火苗四散,一下李乘風后背上的長袍都跟着燃燒了起來。
趙小寶頓時目瞪口呆,呆若木雞。
李乘風看不見背上的火焰,只覺得背上溫度急升,他嘴角抽動,咬牙切齒道:“愣着幹什麼!”
趙小寶一個哆嗦,他從小就跟着自家少爺一塊長大,自打懂事起就服侍這位李家大少爺,自然知道自家大少爺是什麼德行,若是他要想整治一個人,這人只怕從此吃飯睡覺,連喝水都要提心吊膽!
趙小寶剛想脫下自己的袍子蓋在李乘風身上,但他袍子一撩,卻見跟前不遠處的老村長等人擡起頭來看向他們。
老村長只見李乘風身後綠火焰熊熊燃燒,而李乘風穩立如山,紋絲不動,當真是好生了得,他爲之駭然,心中還有剩下的那一分懷疑頓時消失不見。
趙小寶連忙大聲道:“上師做法,居然敢看!小心照瞎你們的狗眼!”
老村長等人絲毫不覺得有半點受到侮辱,當今天下貴族階層分三等,正所謂一等的修士、二等的文士、三等的武士,而他們這些泥腿子,一等人上人的修士對他們有生殺予奪的能力與大權!
老村長立刻捂住了雙眼,趙小寶一聲大喝:“趴下,不許擡頭!”
老村長等人立刻惶恐的捂着眼睛,趴在地上,撅着腚,模樣姿勢滑稽可笑。
李乘風見狀,立刻呲牙咧嘴,瞪着趙小寶,趙小寶手忙腳亂的解着自己的袍子,李乘風跺足低聲道:“你買的什麼破磷粉?想害死我呀!蠢貨,別脫了,來不及了!”
趙小寶愣了一下,但他目光看到幾乎垂到地上的長袍裙襬,他立刻從腳跟處將下襬從下往上一掀,幾乎一下翻過來罩住了李乘風的腦袋。
這一捂,綠火很快便熄滅,趙小寶鬆了一口氣,鬆開手,李乘風長袍下襬自然的鬆落跌了下來,卻見李乘風身後青煙陣陣,披頭散髮,形容狼狽,他正斜着眼睛看着自己,那目光彷彿要殺人。
趙小寶心寒膽戰,他急中生智道:“上師做法完畢,平身!”
李乘風立刻將怒氣咽回肚子裡面,擺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老村長等人見李乘風雖然披頭散髮,但身後青煙嫋嫋,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樣,心中越發敬畏。
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至今已經有十九年了,李乘風從一開始的茫然混亂,到逐漸適應,花費了將近十年,再從融入到徹底變成這個世界的人,他用了九年。
環境能夠改變一個人,但這十九年裡李乘風一如既往的傳承了前生的優良作風:玩世不恭,放蕩不羈。
總而言之,李家的克己復禮、隱忍爲先的優良作風他統統都沒有繼承,來到成安十年,他便混成了遠近聞名,令人談之變的混世魔王。
再加上自家老孃拼命要維持着李家昔日的門楣,家中度日實在艱難,李乘風只好早早的便出來討生活,坑蒙拐騙,吃拿卡要,無所不用其極。
最近手頭用錢實在太多,缺口實在太大,把四周都禍害了一個遍的李乘風發現跟自己打交道的人已經都學乖了,看見他就跑,話都不肯多說一句。
沒奈何,他只好將目光盯上了一個他不該盯上的目標,並且給自己找了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老村長一臉景仰期盼的看着李乘風道:“上師,我們程家村的風水有何不妥啊?”
李乘風故作高深的掐指一算,微笑道:“你們村,有二十年沒有生過男丁了?”
老村長和幾名長老大驚,他們紛紛大聲道:“上師神算!”
趙小寶狐假虎威的站在旁邊,心中暗道:廢話,早就打聽清楚了,能不是神算嗎?
李乘風嘿的一笑,道:“你們現在拿兩枚銅錢分別系根繩子,去量你們村頭的祖墳,是不是墳頭移了一寸?”
老村長一愣,隨即回頭朝着一名長老使了個眼,這長老連忙站了起來,衝出祠堂,揮舞着胳膊,帶着幾個年輕人便朝後山奔去。
李乘風嘿的一笑,揹着雙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老村長連忙道:“上師請上座!”
李乘風也不客氣,大搖大擺的便往前去,趙小寶只見他背後長袍被燒出了一個窟窿,窮形惡狀,如狗啃貓抓,極其難看,他連忙快步上前,用身體遮住了老村長等人的視線,很是狗腿的將李乘風服侍着坐在了上座。
李乘風到底是世家出身,雖然是沒落世家,但從小的環境薰陶還是讓他與普通人有所不同,此時裝神弄鬼起來,他人完全看不出破綻。
李乘風坐下後,立刻有人上前端茶,畢恭畢敬,目光不敢直視。
倒是趙小寶有些擔心,視線時不時的投向祠堂外。
過了一會兒,長老飛奔而來,人未到,聲先到:“上師神算,上師神算!”
這長老滿臉激動,衝進祠堂便磕頭如搗蒜。
這一下,祠堂內所有人都跪了下來,異口同聲道:“請上師開恩搭救!”
李乘風沒有說話,一旁的趙小寶立刻說道:“我師伯能指出你們這風水問題,便已經是行善積德,你們怎的還得寸進尺?知道我師伯算一次耗費多少功法嗎?”
老村長激動道:“我們程家村二十年沒有男丁,如今早已經衰敗不堪,上師若是有法子,我們程家村必定毀家捐銀!”
李乘風此時滿臉和藹的笑了起來:“哪裡的話,我此番前來,一來是行善積德,二來也是爲靈山派收取供奉。這風水的錢,就算這供奉當中了。”
老村長一愣:“可,可是……歷年來收取供奉的,都是……”
李乘風斜眼瞥了他一眼,目光凌厲:“嗯?”
老村長立刻磕頭道:“是,上師說是便是!快,快取供奉來!”
李乘風哈哈一笑:“你們回頭記得去把墳頭移回來,自然就會有男丁降生了!”
老村長等人幾乎坐不住,連忙催促道:“快去快去!村中程貴家媳婦正在降生,一會趕緊去看看!”
趙小寶嚇了一跳:“現在就有娃出生?這麼巧?”
李乘風也眼角抽搐了一下,哈哈大笑,滿臉鎮定的說道:“甚好甚好,一會便見分曉!”
村裡面頓時分成了兩波人,一撥人忙着搬着供奉錢銀,一撥人扛着鋤頭鏟子便衝向後山。
待供奉的錢銀裝滿了李乘風的馬車後,村中後山傳來一個大喊的聲音:“墳頭已經移正啦!”
似乎爲了印證他所說,村中忽然響起了一個嬰兒的哭啼聲,緊接着便有一個狂喜的聲音大喊了起來:“是個帶把兒的!是個帶把兒的!”
剎那間,程家村幾百號人全部都淚流滿面的歡呼了起來,無論男女老少都奔出家門,一時間祠堂外呼啦啦跪了一大幫老少娘們,她們流着眼淚歡呼道:“多謝上師賜子!”
趙小寶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呆若木雞的看着李乘風。
李乘風捋着長髯,哈哈大笑:“甚好甚好!我們走!”
衆人聞言,紛紛匍匐在地,不敢擡頭,齊聲道:“恭送上師!”
李乘風和趙小寶上了馬車,趙小寶拿着繮繩,低聲道:“少爺,這……真的假的?”
李乘風得意洋洋的豎了個大拇指比劃了一下,道:“怎麼說我們洗月李家幾百年前也是這個!刀槍劍戟,神通法術,無一不通,無一不曉,這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
趙小寶嘻嘻一笑,但很快又滿臉擔憂:“可是……靈山派可是第三大修行門派,咱們劫他們的供奉……會不會惹來大禍?”
李乘風哈哈大笑,伸手將臉上鬍子扯掉,露出一張英朗過人,但笑起來透着三分邪氣的面孔,他咧嘴笑道:“此地離成安兩百餘里,咱們喬裝打扮,一不露身形,二不露口音,三不露相貌,神仙也猜不到是誰劫了他們的供奉!再說了,這幫蠹蟲只知道敲骨吸髓,盤剝百姓,小爺我幫程家村解決二十年沒有男丁的問題,你說說,這供奉難道不該給我麼?再說了,這程家村上回做買賣,居然敢黑小爺我的銀子,真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
趙小寶歪着腦袋想了想,笑道:“也是,就當連本帶利收債了。”說着,他伸手將臉上的鬍鬚扯掉,露出一張脣紅齒白,膚如凝脂,俊美之極的面孔。
李乘風伸腳踢這馬車前面的馬屁股上,馬匹嘶鳴一聲,拉着馬車跑快了幾分。
趙小寶一邊駕着馬車,一邊問道:“不過少爺,若是靈山派再派人來收供奉,怎麼辦?”
李乘風笑嘻嘻道:“怎麼會這麼巧?不用擔心啦!”
趙小寶笑道:“也是!對了,少爺,咱們這次的錢應該夠了?”
李乘風婆娑了一下下巴,算了算,道:“除去還債的錢,還有要給老孃的錢,咱們應該還能剩個三百貫。”
趙小寶兩眼發亮:“那咱們找個地兒……把這些錢分了?”
李乘風臉一板:“就知道錢,你這財迷!”
趙小寶腆着臉笑道:“入袋爲安嘛,這可是少爺教我的!”
李乘風盯着趙小寶看了好一陣,只把趙小寶看得訕笑連連,他才道:“也是,皇帝不差餓兵!找個地方,分贓!”
趙小寶大喜,一揮馬鞭,駕的一聲,馬車飛奔而去。
一個時辰後……
“吶,這一袋是你的,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哎,你這樣看着我幹甚?”
這離程家村二十里路的山坳處隱蔽處,趙小寶一臉幽怨的看着李乘風和他身後絕大多數的錢袋子,以及自己跟前這可憐巴巴的一個錢袋子。
趙小寶哭喪着臉道:“少爺,來的時候不是這樣說的!不是說好了三七的麼?”
李乘風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你方纔你險些燒死你家少爺嗎?”
趙小寶滿臉委屈道:“可不就是少爺要省着點買麼?”
李乘風怒道:“省着點買你就買最便宜的磷粉?這麼省,你咋不絕食啊?”
趙小寶一臉幽怨的看着李乘風,道:“那上次呢?上次你還欠着我十兩銀子呢!啥時候給?”
李乘風臉頓變,他一臉痛心疾首的看着趙小寶,語重心長的教訓道:“小寶啊小寶,你看看你,你現在渾身銅臭,俗不可耐,簡直丟盡了我們李家的臉!這些錢都說了,我先幫你保管,你看看你,你都還沒成年,一不吃喝嫖賭,二沒姘頭相好,你又沒什麼要用錢的地方!你看看你少爺我,我吃喝嫖賭樣樣來,姘頭相好滿天下,到處都要用錢吶!”
趙小寶眼中含淚:“少爺,小寶今年已經十八了!”
李乘風跌足道:“是呀,你看你都十八了!過兩年就要娶媳婦,這嫁妝錢……”
“呸!”趙小寶臉頰微紅,滿臉慍怒。
李乘風跟這個從小一塊調皮長大的發小僕從嬉笑慣了,他嬉皮笑臉道:“行行行,這彩禮錢,少爺我不得幫你存着啊?”
趙小寶哼了一聲還要說話,李乘風臉一變,瞪眼道:“再廢話,連這袋錢都不給你!”
趙小寶連忙抱住了錢袋,捂在懷中,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般。
李乘風指着趙小寶,一臉嫌棄:“瞧你這財迷樣,德行!跟了我這麼多年,也不長進一點,學學少爺我這視金錢如糞土的風範!”
說着,趙小寶懷中的錢袋窟窿中忽然跌落了一枚銅板,這枚銅板跌落在地上,骨碌碌的朝着李乘風滾去。
趙小寶和李乘風兩人視線都落在這滾動的銅錢上,只見這銅錢撞到了李乘風的鞋尖後,歪倒在一旁停了下來。
李乘風立刻旁若無人,若無其事的一腳踩住,一旁的趙小寶怨念的看着李乘風,他巴巴的說道:“少爺……別踩了,那是我掉的。”
李乘風有些惱羞成怒,他彎腰撿了起來:“你掉的?不就是一枚銅錢嗎!稀罕!現在是我的了!”說着便裝進了自己口袋之中。
趙小寶跟李乘風多年,但依舊被自家大少爺厚顏無恥臭不要臉的樣子所震撼,他呆了一會,低下頭,轉身嘟囔道:“摳門樣!看你回頭碰到靈山派的正主兒,你怎麼辦!”
說話間,忽然山外不遠處的山道上一道青光一閃而逝。
李乘風和趙小寶一愣,兩人對視一眼後,小心翼翼的躲到灌木叢後向外探看了一眼。
他們卻見一名身穿黑長袍,袖口處鑲着三道黃邊的修士正在路邊攔住了一輛馬車問路:“喂,你知道程家村怎麼去嗎?”
馬車上的車伕看見這人一身修士長袍,面露畏懼之,立刻指了一個方向。
這修士點了點頭,也不道謝,他正要離開,忽然像是感應到了什麼,扭頭向李乘風和趙小寶的方向看去。
李乘風和趙小寶立刻縮回來腦袋,兩人心臟撲騰亂跳的躲在灌木叢後,面面相覷,面如土!
趙小寶心中暗自叫苦:不會這麼靈驗!!
李乘風對趙小寶怒目而視:烏鴉嘴,坑爹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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