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大師兄黯然離去,一名身穿藏錦閣修士服的弟子悄然的從人羣中離開,一路飛奔來到天孤峰下,再由傳送法陣來到天孤峰的峰頂。
剛來到千山雪府邸的門口,他便被門口的僕從攔住:“少爺正在譜曲,誰也不準進去。”
這名弟子不悅道:“我有要事要稟報千山雪師兄!”
這名僕從搖着頭,道:“少爺譜曲時,便是天塌下來,也不能進去驚擾他。”
這名弟子怒道:“耽誤了事情,你擔當得起麼!”
正所謂宰相門前九品官,千山雪門下的僕從卻也一丁點兒都不怕這名修士,他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這名弟子,道:“哦?那你就擔當得起驚擾少爺譜曲的怒火麼?上一次驚擾少爺譜曲之人,現在可是臘月梅花開,零落化成泥了!”
千山雪自己是名動天下的“名士”,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樣樣都堪稱當代大家,可謂是文武雙全,造詣驚人。
而他自己門下的僕從也都是精通音律,出口成章之人。
這名弟子聽他這麼一說,頓時氣結,卻也真的不敢進去叨擾,千山雪的性子大家都很瞭解,曾經他門下的僕從薛蠻突然消失,其中緣由可是私下傳得衆人皆知,聞着無不毛骨悚然。
眼下他又剛剛關完緊閉出來,誰敢去觸他這個黴頭?
這名弟子不敢再說,只得老老實實的在門口等着。
而此時千山雪正在自己的書房中對着一首曲牌《鷓鴣天》蹙眉低吟,這是他的得意作品:枕上清風午夢殘。華胥東望海漫漫。湖山似要閒身管,花柳難將病眼看。三徑在,一枝安。小齋容膝有餘寬。鹿裘孤坐千山雪,耐與青松老歲。
他正提筆準備修改這首曲子,卻忽然間裡面聽見一陣叮叮咚咚的樂曲聲傳來,卻是一首琵琶曲《千年鬆》,千山雪愣了一下,先是大怒,覺得自己思路全部被驚擾,可隨機他又愣了一下,咦的一聲,面露奇色。
因爲琵琶曲聽起來……似乎和他之前聽到的有所不同。
千山雪放下筆,順着聲音尋了過去,卻在隔壁十好幾間屋外的廂房中聽到一陣大珠小珠落玉盤的琵琶聲傳來。
琵琶,顧名思義,四王而成琵琶,意爲樂器中的王者,高手演奏至激昂時聲音穿雲裂石,至低落時,又似悄吟淺唱。
但讓千山雪驚詫的是,這個琵琶的聲音比之以往要渾厚,要豐滿,要更低沉。
以往的琵琶聲激昂而尖銳,似京戲花旦,高亢嘹亮,可現在的琵琶聲渾厚而飽滿,似老生,沉穩而激奮。
千山雪越聽越是興奮,越聽越是兩眼發亮,他不禁走到門口往裡面看了一眼,卻見一名侍女懷抱着一個比尋常琵琶大一圈的琵琶正在演奏着,這琵琶與尋常琵琶沒什麼不同,唯一不同就是體形稍大而且,多了一根弦。
千山雪自己既是樂器大家,又是樂理大家,一見到這變化,便忍不住拍掌激讚道:“好!好好好!!”
這正在彈奏的侍女手猛的一抖,嚇得立刻下意識跪了下來,渾身發抖的顫聲道:“奴婢驚擾少爺,罪該萬死!”
千山雪笑着推門而入,徑直來到她跟前,從她懷中取過琵琶,自己輕輕撥了一下,道:“真是捅破紗窗,撥雲見日!我怎的就沒想到,要多加一根弦?”
以往的琵琶尖銳而高亢,但此時加了一根弦後,頓時多了一個低音,讓整個演奏聽起來豐滿而渾厚。
這侍女容貌甚美,此時聽到千山雪這般誇說,膽子稍微大了一點,卻依舊微微顫抖着,不敢答話,唯恐一語不慎,便要受責罰了去。
千山雪見她不說,他也不以爲意,自己稍微彈奏了一下,便道:“你這弦不算準,而且定弦有些問題。”說着他自己調了調絃,重新調整了五根線的定弦曲調,將整個五絃的定調全部下調四度,然後五指輪撥,自顧自的開始演奏起這琵琶來。
此時再聽,五絃琵琶的彈奏已然和四弦琵琶完全不同,高音部依舊明亮而高亢,彷彿女聲,但低音部已然沉穩渾厚,宛若男聲,彈奏起來高低結合,宛轉悠揚,形如對唱。
這名侍女大着膽子擡起頭看了一眼,卻見千山雪懷抱琵琶彈奏着《鷓鴣天》,一開始他還因爲琴絃多了一根弦而有些不順,但半首樂曲下來,他已然融會貫通,不僅演奏嫺熟,而且開始自創全新的彈奏方法,在半曲中間開始跳曲彈奏激昂的《將軍宴》,他一手按弦,另外一隻手兩隻彈撥,另外三指在琴身上敲擊拍打,宛若有小鼓伴奏,一下整個演奏都變得立體而豐富。
這名侍女朱脣微張,目瞪口呆,心中既感畏懼,又感佩服,。
敬畏的是不知道一會千山雪要如何發落自己,佩服的是……她即便知道千山雪是天底下屈指可數的音樂大家,不僅自創詩詞曲牌,而且無論什麼樂器都能觸類旁通。
可是,當她看見眼前這一幕時,她依舊深感震驚,爲千山雪的絕世才華所傾倒:這這麼短的時間內,他不僅能夠熟練的掌握五絃琵琶的彈奏技巧,而且一眼就瞧出五絃琵琶的奧妙所在,甚至能夠給它精準定弦定調,彷彿演奏了一輩子的五絃琵琶!
要知道,這可是她一時興起而臨時“玩”出的五絃琵琶,今日剛剛問世,千山雪便立刻通透,而且在演奏的同時還能創造出新的彈奏方法!
眼前的這個男人,當他不展露出他殺人不眨眼的魔王面目時,他的才華和光芒當真舉世無匹!
待千山雪又彈回到《鷓鴣天》時,彈奏到“鹿裘孤坐千山雪,耐與青松老歲”的末尾時,曲調低沉哀落,說不盡的悵然,彷彿她都能看到一個孤寂清高的身影坐在山巔青松下,煢煢孑立形影相弔的場景。
等最後一個音落下帷幕時,這名侍女激動得下意識站了起來,用力鼓掌,此時門外也都響起了一陣掌聲和讚歎聲,卻是那些聞聲而來的侍女們情不自禁的擊掌讚歎。
在這一刻,在她們的眼中,千山雪並不是那個恐怖的殺人魔王,而是一個舉世無雙,才華蓋世的無雙公子。
千山雪彈奏完後,他也並不爲這些侍女崇拜的目光所歡喜,因爲他早就習以爲常,他將手中五絃琵琶遞給這名侍女,隨後目光掃了一圈屋外的這些侍女,道:“都這麼閒麼?《將軍宴》排得如何了!”
這些侍女立刻打了個冷戰,紛紛一禮後,逃命也似的四處退散。
千山雪這才轉過頭,看向身旁的這名侍女,道:“明珠,你如何想到要多加一根弦的?”
這名喚作明珠的侍女低垂着眼簾,不敢直視千山雪,柔聲道:“回稟少爺,奴婢只是想着這琵琶音質高亢有餘,卻低沉不足,故而……”
千山雪點頭讚歎:“加得好,加得好!加此一弦,足克千古留名!”
明珠雙手微微用力抓緊,她立刻道:“奴婢願將這五絃琴獻與少爺!”
這一句話,千山雪立刻聽得明白:她不是在獻琴,她是在將創造五絃琴的千古留名的機會和名聲讓給自己。
千山雪冷笑道:“哼,你是怕我奪你美名麼?”
千山雪驕傲孤高到了極點,根本不屑於去謀奪明珠的創造美名。
但明珠依舊低聲道:“奴婢是少爺的人,因此奴婢的一切自然也都是少爺的。”
千山雪一把捏住明珠的臉,目光緊緊的盯着她,冷冷的說道:“我千山雪需要這區區五絃琴才能千古留名麼?”
說罷,他冷冷的盯着明珠,目光不屑而輕鄙。
明珠見過千山雪無數殘暴的時刻,但這一刻,她卻心中怦怦亂跳,忽然爲千山雪此刻的霸道和孤傲所折服。
就在此時,外面一個低低的聲音響了起來:“少爺……門外有人求見。”
千山雪看也不看,便呵斥道:“不見!”
門外侍從又低聲道:“是藏錦閣的弟子,說有考覈鬥法的要事相告。”
千山雪不屑道:“讓他滾!考覈鬥法不過螻蟻之戲,怎及得上音律美妙!”
門外侍從無奈道:“可這名弟子說一定要見少爺一面。”
千山雪冷哼道:“那便讓他等着!”
門外這侍從無奈應諾而去,千山雪再看向明珠時,目光便柔和了一些,道:“你且用五絃琵琶彈奏一曲,我用其他樂器與你應和,且看效果如何。若是尚好,那以後的合奏便就更上一層樓了。”
明珠呆呆的看着千山雪,一時間竟是分不清眼前的這個公子究竟是一個殺人魔王,還是一個無雙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