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做生意的,我騙你們是怕……”我還沒說完就被制止了。
“你真知道要打仗了?你怎麼在這山上?”老頭子緊張的問道。
“部隊發現了越南軍隊有動作,派我和一個戰友到邊境檢查,發生了意外,我迷路到了這裡”。期間的曲折一時難以表述,只好省略了。
“那現在打起來沒有?”老頭子更顯緊張。
“我出發的時候沒有打,現在有十多天了,沒有聯繫,我和你們一樣不知道”我邊解釋,邊扶老頭子重新躺好。
“你的戰友呢,人在哪裡?”老頭子接着問,神志十分清晰。
“我們的一個哨所被炸了,他、他死了”我壓低了聲音道。
“這樣說起來,就是打仗了”老頭子似乎自言自語,大姐很是恪盡職守的翻譯了這句。
我暴露了身份,實屬不明智、甚至是違規的,看來蜘蛛又對了一回,我這人還真容易感情用事。但並非沒有考量:這個時候,給一支槍,這一家子都會和我並肩作戰的。
“我接任務的時候,團長說必須保密身份”我絲毫不擔心被出賣,但萬一他們拿這個當喜訊傳給其他同胞,知道的人多了,危險就會來臨。
“別說了,我們再也不問了,他們要問,我就說你是我的兒子,打死我也這麼說”老頭子說道。
老頭子的話讓我一時無言以對,三人都默默無語,房間裡一片寂然。
阿姨的一聲驚叫,讓我們同時一個激靈。
是一條蛇!
好傢伙,它相當安詳的盤在門邊,距離我睡的草墊子邊緣不過兩、三尺。背上黑、褐兩種顏色,接連排列着很大的方塊狀斑紋,側邊黑白相間;粗略估計一米出頭;三角型的腦袋擱在中間,絲毫不在乎我們的反應。
這傢伙什麼時候來的?這個疑問讓我毛骨悚然,我不但可能與它“共枕眠”,而且進出屋子……。
現在,倒黴輪到了它。
母女倆被嚇得遠遠躲着,這事只能我來。其實我非常怕蛇,怕到什麼地步?這麼說吧:如果我在野外必須面對老虎或者蛇,我一定選擇老虎。我當然清楚赤手空拳面對老虎的存活機率趨向於零,但這類體格龐大的傢伙一舉一動都在眼皮底下,固然危險,但好過那透骨的恐懼。而蛇這玩意就完全變味了,它們蜷屈在陰暗處,吐着信子候着,你卻渾然不知。就算面對面碰上,那滑溜溜的模樣就會使我全身堆滿雞皮疙瘩,腿肚子都得哆嗦。這種害怕沒有邏輯,誰能說的清呢?除了蛇,我還害怕那些沒毛的、軟體的、蠕動的這種範疇的很多物種。甚至,還有毛毛蟲。
用一根木棍,我隔着兩、三米的距離狂毆了它,將它腦殼敲得粉碎才罷手。
根據我的描述,老頭子說是五步蛇,是難得的好肉!於是在早餐之後,母女倆在竈臺邊開始艱難的“施工”。蛇總是會蠕動的,無論生死。所以驚叫聲不時傳來,也夾雜着笑聲,老頭子的好轉給了這對母女無可比擬的寬慰。
午後,那奇怪的槍聲再次傳來,而且斷斷續續的總共響了20次。每一次響起,我都努力去捕捉其中的信息,總結出的結果是:很大程度上是步槍,但威力更大;彈匣應該就是20發,也可能是10發的,那他們這次就打完了兩個彈匣。
大姐發現了我對槍聲的關注,卻不再奇怪,只是在不得不經過我身邊時,儘量繞遠些,腳步放輕些,擔心打擾到我……
晚飯上桌時,桌上多了一份蛇肉,就擺在我的面前。配菜是我早上採到的蘑菇,真是不錯的組合。我裝作對蛇肉視而不見,卻發現她們也是如此,又是僵局!
阿姨很快說話了,這回不用翻譯,我明白是叫我吃肉。
我讓大姐幫忙翻譯道:“蛇肉營養好,應該留給叔叔,他正在恢復,需要營養”。
“我爸已經吃過了,這是剩下留給你的”,大姐說。
總共三尺來長的蛇,去掉腦袋和尾巴,還能剩下幾塊肉?滿滿當當的一碗擺着,叔叔就算真吃了,充其量是嚐了一筷子罷了。
一種莫名的感受迅速涌遍全身,是感動,又不完全是。嗓子眼開始僵硬、發酸,還不得不集中力量去控制眼眶裡狂轉的淚水。然而失敗了,大顆淚滴在桌子上一點點滲開、蔓延。
阿姨走過來,攏着我的脖子,說着我聽不懂卻很明白的話。大姐也趕緊解釋:你滿身都是傷,又淋過雨。爸爸說蛇肉能祛風溼,對皮膚癒合也好,肯定該你吃。
我說不出蛇肉的好處,但我敢肯定這個時候,叔叔比我更需要!我拿起筷子夾了兩塊放在自己碗裡,然後給她們碗裡也各放了兩塊,把剩下的端到竈臺上去了。無論她們再說什麼,我充耳不聞,埋着頭,和着眼淚吃得一點不剩,包括魚刺一樣的骨頭。
人就是這麼複雜的物種,一點言行就能改變彼此的態度。如果說蜘蛛的分析讓我對人類感覺失望,那麼,這種感動或許可以闡明:人類還有希望。
因爲蛇,她們不再讓我睡在地下,在牀鋪上騰出去一些衣物之後留出了我的空間,母女倆靠牆,老頭子在中間,我在最外邊。
又睡不着了。這一家子的鼻息聲清晰可辨,莫名其妙就開啓了我的胡思亂想。我在漫無邊際的遊蕩中突然被一種擔憂緊緊拽住、扯進了深淵:我的爸爸媽媽現在怎麼樣了?十多天了,部隊會不會已經通知了他們?又會在通知上怎麼說?失蹤?犧牲?應該是失蹤吧。我在對爸媽面對這種通知後可能出現的種種情形的聯想中揪心得死去活來。無論我怎麼小心控制,都不可避免的驚醒了他們。也或許是誰都不曾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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