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走過來,攏着我的脖子,說着我聽不懂卻很明白的話。大姐也趕緊解釋:你滿身都是傷,又淋過雨。爸爸說蛇肉能祛風溼,對皮膚癒合也好,肯定該你吃。
我說不出蛇肉的好處,但我敢肯定這個時候,叔叔比我更需要!我拿起筷子夾了兩塊放在自己碗裡,然後給她們碗裡也各放了兩塊,把剩下的端到竈臺上去了。無論她們再說什麼,我充耳不聞,埋着頭,和着眼淚吃得一點不剩,包括魚刺一樣的骨頭。
人就是這麼複雜的物種,一點言行就能改變彼此的態度。如果說蜘蛛的分析讓我對人類感覺失望,那麼,這種感動或許可以闡明:人類還有希望。
因爲蛇,她們不再讓我睡在地下,在牀鋪上騰出去一些衣物之後留出了我的空間,母女倆靠牆,老頭子在中間,我在最外邊。
又睡不着了。這一家子的鼻息聲清晰可辨,莫名其妙就開啓了我的胡思亂想。我在漫無邊際的遊蕩中突然被一種擔憂緊緊拽住、扯進了深淵:我的爸爸媽媽現在怎麼樣了?十多天了,部隊會不會已經通知了他們?又會在通知上怎麼說?失蹤?犧牲?應該是失蹤吧。我在對爸媽面對這種通知後可能出現的種種情形的聯想中揪心得死去活來。無論我怎麼小心控制,都不可避免的驚醒了他們。也或許是誰都不曾睡去。
挖空心思的安慰夾雜着相互的鼓勵,你一言、我一語直到深夜。期間也談到了今後的應對,一致同意不搬出這間草屋,但還是需要另尋一處山洞以作不時之需。我主動承當了這個任務,一來理所當然;二來可以獨立出去,藉機摸清周邊的情況。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大姐就起牀去另外那些人的藏身地探詢情況,在翻過山坡不遠的一處峭壁下,一塊長條形的草地上交錯相連着十多個草棚。峭壁所在的方位與我昨天到過的地方角度偏差不大,但由於從山坡下來後一道隆起的山脊橫隔在了中間,所以恰巧擋住。也因爲這道山脊,那個越軍的基地就看不到了。
我沒有太靠近那些草棚,躲在樹後等着大姐。但這些草棚的簡易程度還是傳達出這些同胞們的悽慘。
得到的消息只是再次驗證了之前的說法,不但沒有半點變好的趨勢,反而更加嚴峻。
接下來一連幾天,我都早早出門,天黑纔回,山洞找到了幾個,但都不太如意。我希望有個大的,要是大到能容下那十幾戶人家纔好呢。而且一定要隱秘,自身又有良好視界的,這樣安排一個放哨的就可以監控四周。還要有合適的通道,方便轉移。尋找山洞的時間都在白天,極早和將晚的時間,我都去看守那個基地,爲了我想要的信息。
老頭子好轉很快,只是右腳的膝蓋還疼痛厲害,而且不好不壞沒有明顯變化。他開始問我很多相關的或不相關的問題。比如:那個洞真有那麼深?那片山坡怎麼會沒有洞?你到了那棵桂花樹了?甚至還有:你爸爸還沒給你說媳婦?是不是嫌自家附近的姑娘都不好看?……?。常常讓我無言以對,但一直都沒有問及有關部隊的內容,他很注意。
這天,因爲月色很好,我趁機摸到了距離那片營房不過兩百米的地方,有燈光,卻依舊沒有人影,按營房面積估算人數是沒有多大參考意義的,如有需要,這片營房能塞進去兩、三個連。空地一頭立着槍靶、兩邊均有一些訓練設施。這一通摸索導致我比平時晚了很久纔開始往回趕。
有人!
我立即趴倒,幸虧沒有因爲晚了時間而直接跑過去,每次回來都在靠近草屋時留神觀察還是必不可少的。
是老頭,也許又醞釀了一堆奇怪的問題等着問我呢,也可能在替我擔心。我跑過去接過他充當柺杖的木棍,攙扶着他正要往裡走。他卻絲毫沒有移動的意思。
“山裡危險,不可以手裡空着跑”。
一字一頓、極其彆扭的普通話從他嘴裡蹦出,接着從袖管裡滑出一根棍子硬塞給了我。
我伸手接過,心頭一震:這不是棍子,是一段拇指粗的鋼筋,一尺多長,一頭被磨成了扁平尖頭,儼然一把刺!本身的橫向紋理使得握在手裡很穩當。
兇器都該是冰冷的,而這卻是熱乎的。可不是麼?一定在袖管裡捂了很久。
“找山洞用不上這個”我說道。
“找山洞?天天找山洞,三天不夠、四天總夠了吧,都能把這裡的山頭摸個底朝天了,一個多禮拜了還沒走到桂花樹,騙我老人家吧?做什麼都千萬記得要小心”老頭子很艱難的用普通話加手勢才表達完這段意思。
我恍然大悟,真是個精明的老人,不動聲色的掌控着一切,然後默默的給予支持。
“叔叔,你說的那個地方我真去過了,真沒有看到桂花樹啊”我疑惑的問道。
“沒有?哦,好像是沒有的”老頭子很隨意的說道,挪動腳步,我倆進了屋裡。
母女倆坐在桌邊,飯菜整齊擺放着,看來,都在等我。
我只能尷尬的笑笑,母女倆也都笑了,說了幾句我不懂的話。
剛放下碗筷,槍聲再次傳來,比前之前輕,也比之前遠了很多,應該就是訓練基地裡傳來的。很可能就在那片空地,那裡肯定有燈光,士兵們還會出來圍觀。此時摸過去,他們在明,我在暗,是最最理想的時機。念及於此,我按捺不住了,但是找不到出去的理由,可又不能等,晚上訓練通常不會太久的。
“爸爸要和你談談心”大姐突然說道,我才發現老頭子也放下了碗筷。
談心?見鬼,這決不是恰當的時候!我正疑惑,發現老頭子已經拄着木棍朝門外挪去。我只好起身跟過去扶着,大姐也來了。
老頭子卻不讓她跟,在門口將她往裡推。
她不去,誰來翻譯?大姐一定很疑惑。
“你放心,我會說普通話的”老頭子用普通話磕磕巴巴說完這句,大姐早已笑得直不起腰了。
到了屋外,老頭子不但不停,反而更使勁的邁着步子。帶着一頭霧水的我徑直走出百餘米才停。
“你,要小心,快點去、快點回來”他手指着響槍的方向,突然對我說道。
我愣了愣神,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