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黑影從那個墳堆邊猛然立起,我在這一瞬間魂飛魄散。我害怕鬼,但卻是一直都不相信世間真會有鬼的。莫非不是這樣的?我蹲在一個墳堆邊,心臟突突的跳出聲音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身邊這個墳堆會不會裂開來?……。無數恐怖的景象在腦海裡穿梭,我已經完全失去思考和氣力,周身顫慄得連槍都握不住了。
很快有對話的聲音,鎬頭挖土的聲音,我被恐懼襲擊得喪失殆盡了的理智漸漸甦醒過來一絲:是盜墓的!凝神去聽,果然是人,不是鬼!
這就好辦多了,恐懼在一瞬間從身上徹底剝離了,我端起槍慢慢靠近過去。是兩個人,並排彎着腰,在刨墳堆上的土。
開槍嗎?不行。挖墳掘墓固然可恨,但罪不至死。再則,槍聲只會讓這個村莊陷入緊張,於我不利。
他們既然嚇了我,我爲何不嚇嚇他們?
我把有長又亂的頭髮撕扯到臉前,確認只見腦袋不見五官之後悄然靠到兩人身邊,直愣愣的將兩個手臂分別搭上他們的肩膀。
這兩個傢伙先扭頭來看,隨後發出一聲短促的聲音,像是剛要尖叫又未能持續,就都攤倒在地了。
地上有一些工具,我用一段繩索將他們雙手綁在背後又將兩人捆在一起。他們顯然也發現了我也只是假冒的鬼。但驚嚇也是消耗體力的,一時無法抵抗。等到都綁好了,我用那柄鋼刺逼着他們朝山村走去。
他們爲何要盜一座新墓?是不是這個村落的人?很多問題我理不清思緒,姑且都不去糾纏,按新生的計劃去嘗試。
我把他們綁在距離房屋很近的一棵樹下,跑回到山坡,在一個草叢裡埋好槍和子彈,然後回到村邊,大聲嘶喊起來。我不懂他們的話,只能繼續裝啞巴。
村子裡陸續有了亮光,許久之後纔有幾個膽大的拿着火把靠近來看。我一邊喊一邊用手指着墳地的方向。
許久之後,他們才領會了我的意思,幾個人打着火把去那片墳地查看了一番,將兩個盜墓賊的作案工具全帶了回來。
一個老頭過來和我說話,我怎麼能懂?又是點頭又是依依呀呀的亂喊,手指依舊不斷的指着那兩個傢伙,還不時做出挖掘的動作。
溝通無望後,那兩個傢伙被帶到一個土胚房子裡去了,或許還是會被綁着,也或許難逃捱揍,暫且不管他們了。我被他們領到另外一個土房,然後就見到有女人忙碌起來,像是要被厚待了!
坦白身份也許會得到更好的接受,我掏出那隻剩下一半了的本子,用筆畫了個房子,房子上面畫了很多火苗,然後畫了一個奔跑的人形,又添了一道彎彎曲曲的箭頭,從房子指向遠處。我想給他們一個信息:家裡的房子着火燒了,我跑了出來,逃難路過這裡。
他們很快領悟了,衝我點頭,我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然後使勁搖頭。強調自己不能說話,他們又是點頭。
我花了很多心思,做了很多比劃,才向他們要來剪刀。我要稍微修剪下亂糟糟的頭髮,因爲這已經能夠干擾到我的射擊瞄準了,但又不能剪得太短暴露真面目,只將額前剪短了,兩邊也稍微鉸去一些。然後又要來裝水的臉盆,略微洗漱了一番。等這些忙完了,我就衝他們傻笑,他們也笑,有人還豎了豎大拇指,似乎形象不錯!
幾個中年女人很快忙完了,幾個碗碟擺上了桌子,我幾乎聽得自己的桑子眼咕嚕嚕的在響:有一碟花生、半碗青菜,還有一個大碗,滿滿當當全是肉。我不得不承認,食慾並不僅僅是爲了填飽肚子,饞蟲絕對是另一種掩藏不住的慾望。麪粉疙瘩和筷子擺到面前的時候,我已經全然不顧衆目睽睽,肆意吞嚥起來。肉很鮮美,像是麂子,也可能是野豬,只顧狼吞虎嚥,也不願再去琢磨了。老人很快端來一個瓷壇,在兩個空碗裡各倒了一些米湯似的東西,推了一碗到我面前,是米酒!
人生的際遇真是瞬息萬變,一個多小時前我還在膽戰心驚的想去墳頭偷取祭拜供奉的食物,尚未得手就被嚇了個半死。這一會兒的功夫,有酒有肉儼然座上賓。
老頭子舉碗示意我喝酒,我慌亂的端起酒碗湊過去,碰出很響亮的一聲來,惹得屋子裡的人都樂呵呵的笑了起來。
小山村多半迷信風水,越南的文化基本源自我國,想來也是在乎這個的。我爲他們村抓住了兩個盜墓賊人,這等待遇自然不爲過。
酒飽飯足之後,老頭子也畫了個圖讓我看,幾個房子邊上站着一個人,然後用箭頭從人指向房子,還有一個指向外邊的箭頭被畫了個叉。如果沒有猜錯,是讓我留下別走了。這是符合邏輯的,一個遭遇火災從而逃難的殘疾人流落於此又與他們有一絲恩情,邀請留下自然合情合理。
但我不能,因爲我原本不是自己描述的那樣,我是兵!我的災難是失去了部隊和戰友,我殘疾的是被怒火焚燒了的心靈,我還得努力回部隊去。
但是,不妨暫且留下幾天,一來儲備體力,二來做些準備。
我不置可否的應付了老頭子的善意,在他們的安排下躺上一張木牀開始睡覺。牀真是一個偉大的發明!你若不信,可以試試連續半個月不上牀睡覺。
第二天,他們押着那兩個倒黴的賊人來到墳前,重新給墳堆培了土,又燒了些香紙,要求那兩個傢伙跪倒磕了頭,然後就放了他們,一行人又回來村裡。這一切我都只是遠遠的看着,不曾靠近過去,那兩個傢伙必然對我恨得咬牙切齒,讓仇人看清樣貌並沒有什麼好處。
老頭子也在墳前絮叨了一陣。回到村裡後,在很多人的比劃中,我明白那座墳裡埋的人必定和老頭子關係密切,而老頭子也該算是這小村裡德高望重之輩。接下來的幾天,我嘗試着幫老頭子幹一些挑水、劈柴之類的活。這簡直是很必要的,因爲老頭子家裡似乎只有一個老態龍鍾得厲害的老太婆和一個約莫三十歲左右的女人以及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我的幫忙自然也博得了更好的對待,老頭子高興不說,女人和孩子也漸漸願意與我接近,比如我一口氣劈完一大堆柴火的時候,女人往往會端一碗清水送到跟前。而孩子,只需要配合下他的調皮,自然容易親近起來。
已經停留過好些天了,這天晚飯後,我獨自在小院裡盤算着離開的計劃,猛然聽得像是收音機的聲音。
我判斷的沒錯,老頭子在屋裡正擺弄着一臺收音機。很大的個頭,之前被一塊碎花布蓋着,我沒能發現。這時候看見,猛然心頭一動:或許可以試試能不能聽到國內的聲音,如果戰爭爆發了,收音機裡一定有消息。而這裡距離邊境的距離雖然不太明確,但總不會相距太遠,收音機是完全可能接收到國內信號的。
任何事情都不能操之過急,我並不能急於去擺弄這對於這個家甚至整個山村都算作一件貴重物品的收音機。但我有時間,爲了信息多逗留一段時間是完全值得的。
我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更加賣力的幫忙幹活,這委實是應該的,總不能因爲一點意外得來的恩情賴着白吃白喝。老百姓的日子可都過得很踏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算是風雪天裡出不了門,窩在屋裡也照樣的忙乎些永遠忙不完的家務事,哪有吃飯不幹活的理?再則,這一家子除了老人小孩,使得上力氣的就一個女人,誰能不主動幫點忙呢?但這些天裡,我在忙完一點事情之後,總是裝作有意無意的靠近那臺收音機,伺機擺弄擺弄。
這種蜻蜓點水式的擺弄完全是徒勞,若想嘗試收到國內的聲音估計得大費一番周折,這讓我很苦惱。成天的裝啞巴,也是一件累人的事。比如有一回,那孩子幾乎將油燈打翻的時候,我就差點喊出話來。幸而之前漫長的膽戰心驚留給我較高的警惕,沒有犯下如此低級的失誤。
約莫過去七、八天了,我在那臺收音機面前還是一無所獲,焦慮開始漸漸萌芽。這天黃昏,老頭子招呼了村裡的一些人來到家裡,那女人也早早的準備好了滿滿一桌飯菜,酒自然也擺上了。看得出來,應該是個特別的日子。
飯吃到一半,發現這豐盛晚餐的主角居然還是我。他們安排那女人坐在我邊上,然後是費勁的比劃,我漸漸明白了:這女人是孩子的媽媽,是老人的兒媳婦,而那座墳裡埋的就是老人的兒子,也就是這女人的丈夫、孩子的爸爸。至於怎麼死的,我實在無法理會。
在我明白了這些內容之後,他們接着表達的信息就讓我很納悶了。老人走過來,拉起我和女人的手,讓我們握在一起,我照做了。接着,老人拉過孩子站到我們中間,又是一番費勁的比劃。我不太明白,就只是點頭。然而老頭子和其他人卻似乎高興起來了,頻頻端起酒碗向我示意。我不能說話,若要用啞巴的叫喊來推卻喝酒似乎很影響氣氛,所以只好一一陪着。女人不斷的給我添菜,油燈下,那表情猶如青澀的少女。開始有一種預感:我可能對他們的重要意見在沒有搞明白之前就胡亂點了頭,一時又無法釋疑,只能將錯就錯,樂呵呵繼續應和着大家。
自釀的米酒在飯後開始體現出能量,渾身着火一般,腦袋也暈暈乎乎起來。熬到請來的村裡人一一散去了,我已經連擡起眼皮的力氣都沒了,於是摸索着要去睡覺。然而老人攔住了我,將我引到了另一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