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很糟糕,但尚有一線生機。我還有五顆子彈,還有抗衡的力量。只要保持警惕熬過白天,黑夜將幫助我擺脫被動。我不斷這麼暗示着自己,給自己希望和信心。我早已能夠接受死亡,但決然不能靜待死亡。
在瞄準鏡裡,山坡上的一草一木都纖毫畢現,我努力對瞄準鏡中的一切快速的進行記憶,以便於再次瞄過時可以對照,這樣才更容易發現異樣。一隻鳥、一絲風都讓我緊張不已,不間斷的左右監視極快的消耗着我的體力和意志,很多次暗想:休息幾分鐘也無妨。但幸而都能說服自己繼續堅持。這其中,老頭子、大姐和阿姨的音容輪番浮現,鼓勵不斷。我開始相信:愛,是一種永不枯竭的力量。
有吃的,有水,如果缺少任何一樣,我都斷然不能這樣高消耗的堅持一整天。身體幾度接近虛脫的邊緣又漸漸緩了過來,山裡的白天是不該這麼漫長的。
終於等到了黃昏,又熬過了個把小時,對面的山坡已無法看清,我開始略作休息,等待黑暗全面降臨,我必須迅速離開。不是逃跑,是尋找一個狙擊位置。既然已經遭遇了狙擊手,就算我拔腿逃去山林,他也一定會幽靈一般跟隨,不如讓事情早點了解。他們也許派出了很多個狙擊手,那是另外一回事,只要我還沒碰到,就姑且不去考慮。
我相信只要成功離開這被鎖定了的位置,就一定有對抗成功的機會。狙擊手是不太可能集中行動的,因爲只有孤零零的潛入山林才能真正發揮狙擊的威力,所以,我和他應該是一對一的對抗,這可以算是不平等中的最大公平。
天色幾乎黑暗到了我期待的程度,疲憊暫時忘卻了,我開始躍躍欲試。卻聽得前面不遠處有細微的聲響,接着有漸漸明亮起來的火光照射了過來。
我幡然醒悟:這傢伙讓村民在我前面燃起了篝火!這使我好不容易盼到的黑暗瞬間消逝,所有的盤算全部落空,我依舊得在他的瞄準鏡內動彈不得。失望和歎服同時涌現,篝火有村民照看,光亮長久持續。我全然無計可施,就算我打算射殺照看篝火的人,也必須從石頭後邊探出頭來,那樣我就不再有開槍的機會。真是聰明的、可惡的傢伙!
一旦在困境中尋不到任何出路,焦慮就是擺脫不掉的敵人,讓你不得安心,無法思考。我實在沒有應對的辦法,看情形他也沒有更換策略的打算,那麼,就先耗着吧。
天亮了一切照舊,天黑了篝火依舊,這種消耗一直到第三天的下午開始讓我無法承受。而且也不能再繼續拖延,他在失去耐心之後很可能聯繫支援,我只是逃亡的獵物,長久的原地不動只會讓對方將陷井設置的更趨完美。有一點想法漸漸明確,反正是絕境,也不再去琢磨,決定試試再說。
終於等到篝火再次燃起,我脫下上衣,揉成一團,先將狙擊槍放到石頭上去,然後將衣服慢慢舉起,我希望這團衣服在閃爍不定的篝火中看起來像是貼近槍身的腦袋。
我身後的的石壁上突然迸出一片火星,接着槍聲遠遠傳來,而我也馬上聞到了用鋼鐵的錘子猛砸石頭的那種氣味。這一次他把子彈打高了幾釐米,雖然說這已經是極其精準了的一次射擊,但畢竟沒有命中。我把槍身抽回來一截,槍管雖細,瞄準鏡卻是個不小的目標,萬一損壞了,我就將失去反擊的希望。稍作停頓之後我再次將衣服舉起又很快扯了回來,如此反覆,子彈卻不再如約而至。真是個謹慎的傢伙!我開始嘗試把衣服抖散開來,從石頭的側面露出一半後迅速又收回來,第一次無效,第二次子彈再度來臨,擦着石頭的邊緣,擊出一片火星。顯然他很擔心我突然離開藏身地,所以從側面露出比從上面露出更能讓他緊張。事實證明篝火的光亮並不能讓他十分清晰的分辨出目標。於是我繼續着我的計劃,又將衣服從石頭的右側露出一些,而後很快移到左側來露出一些。這一回遭到的是連射,我回顧了一下聲響,整整四發。看來他顯然以爲我是在右邊虛晃一下而後從左邊逃離,所以有些孤注一擲了。
不能停,得繼續,等到再次聽得兩聲槍響之後,我知道此刻他的彈匣已經空了,只剩槍膛裡最後一發了,我將衣服斜拋了出去,緊跟着從另一側跳躍而出,槍響了,然後是安靜,我拼盡全力朝一側山坡跑去,可才跑出二、三十米,槍聲再度響起。
好傢伙,換彈匣速度真快。我顧及不了其它,只顧奔跑,只要離開篝火再遠一些,相信就能從他的瞄準鏡裡消失。
記不得連續傳來多少聲槍響,我終於淹沒在黑暗的草叢裡了,回頭望向那原來的藏身處,前面十多米就是篝火堆,這會兒看管篝火堆的人已經跑開了。因爲我一旦離開那塊石頭,他的安全也就沒有了保障。
我在草堆裡摸到一塊石頭,用雜草將它包裹一番遠遠的朝尚且有些火光的地方拋了出去,石頭落地後的一番滾動帶動了草木的一陣亂舞,我馬上就看見了村子那片黑暗的區域閃現出了火光,這傢伙果然藏在村子裡!只是亮光一閃即滅,我無法確定具體位置。
我慢慢摸過山樑,開始戰略迂迴,在山樑那邊轉了很大一個半圓然後回到能看見村子的山坡,這距離原來的地方從他的視角來算至少偏離了三十多度。我靠着一棵樹幹開始不顧一切的休息,因爲天亮之後就是子彈對決的時刻了。
天稍稍有點亮的時候,我選擇了一個草叢做掩護,然後用樹枝,雜草將身體和槍身都僞裝起來。
從拂曉一直到午後,從山坡到村裡,見不到一個人影,看不到任何動靜。我絲毫不敢動彈,不平坦的地面咯得我雙腿漸漸發酸、脹痛、而後麻木了。我相信他也不敢動彈,因爲死神就在我們之間溜達,稍有不慎,就會被發現。陽光從未有過的**,視野裡一切都白花花的,幸而有草叢的庇護,汗水不至於讓我虛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