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後,我摸到山谷裡,尋了幾塊巨大的石頭作爲藏身地。不選擇草叢是因爲一旦被發現,我需要和兩支槍對抗,石頭可以充當掩體,而草叢是擋不住子彈的。我還在附近的一些小石頭上劃出了一些字,內容是:“要是中國人就吹一聲口哨!”。
做好這一切之後,我開始折一些樹枝將自己稍加僞裝起來,把槍解開來擦拭了一番。再接下來,就是等!
他們來的很早,情形與昨天看到的類似。那些百姓分散進了我所藏的山谷,漸漸有人在向我靠近。我仔細觀察了那兩個士兵,他們神情輕鬆,絲毫沒有戒備。似乎料定了這些百姓是完全不敢生亂的。
“噓、咕趣……。”猛然一聲學畫眉叫聲的哨音在附近響起,太好了!果然被我找到他們了。我看了看士兵:沒有察覺。於是慢慢朝哨音發出的位置摸去。
一箇中年的男人站在被我劃有字的石頭邊,顯然他很疑惑。
“嘿……”,我輕聲的喊他。
他回頭看見了我,我招手示意他到邊上便於隱藏的地方來。
“你幹什麼?”他悄聲的問。
“我是中國人”我說道,希望可以藉此打消他的疑慮。
“哦”他只是輕輕的應了句,這沒什麼奇怪的,他已然看到了我寫的中國字了,自然明白我是中國人。
“我來帶你們出去”我說道。
“你一個人?”他似乎有些詫異。
“我們不能走的……。”他緊接着說。
“我知道,我今天只是來問你們的家人被關在哪裡”我知道他的擔心,所以沒等他說完。
“十多裡,一塊水田的邊上,有幾間土房,全都在那”他用手指着一個方向說道。
“有多少人看守?”。
“兩個”。
“是越南軍人?”。
“不是,是請的民兵”。
這讓我很意外,他們居然也有民兵這概念,居然還用請的。但他很快解釋了我的疑惑。
“部隊需要草藥,說是要給轉移到後方的傷員用的,他們的藥片不多,所以要靠草藥,鎮上的保安頭子接了這活,把這附近懂點中藥的中國人都抓來採藥了,不但不用給錢,有家人做人質,大家就都得賣力”。
“你們當中有一個老頭子嗎?”我開始詢問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好幾個都年紀很大的”他說道,總算給了我希望。
“你去和他們說,我會去救你們的家人,然後來救你們”我叮囑他道。
“不能,他們動不動就開槍殺人的”他似乎嚇怕了。
“我會安排好的,今天,你們回去後就讓家裡人收拾好東西準備着”我接着說道。
“沒什麼東西,早搶光了”他說道。
“我計劃好之後會再來找你們,和你們確定時間”我說道。
“你是解放軍?”他這一問讓我有點意外。
“是”我很果斷的回答了他,因爲這樣,他們纔有可能認真考慮我的計劃。
“好,好的,我們這幾天都會沿着這邊過去的山谷採藥”他帶着點興奮。
突然一聲槍響,嚇了他一跳,我從瞄準鏡裡看去,是其中一個士兵衝樹上的鳥開的槍,另一個則似乎在嘲笑他的失手。
“給你”他從籮筐裡找了幾根草藥遞過來,然後轉身鑽進草叢裡繼續採藥去了,臨了衝我笑了笑,指了下我的腿。
我明白了,我腿上很大一塊尚未脫落的血痂是他給我草藥的原因。這些可愛的人哪!
白天要在兩個人的眼皮底下行動是困難的,我只能再次躲到石頭後邊去。憤怒又掀起一股洶涌的浪潮來。區區一個地方的保安頭子,居然敢如此強迫華僑,還動輒就開槍殺人,他也是直接欺負過大哥的人,我很有必要解決他,讓天道稍安,讓他到黃泉之下享受下大哥那結實的拳頭。
白天真是漫長,有了目標還需等待,時間堪比蝸牛,熬得我思緒混沌起來:
老頭子狡黠的笑、阿姨無聲的忙碌、大姐樸實的音容……。
只是民兵,這任務不會有太大的難度,一切都很順利,我終於在月色中看到了那幾間土房。
破敗得如殘垣斷壁,用籬笆圍了起來,只留了一個出口。兩個民兵倚在門邊把守着,完全沒有察覺自己已經被我的瞄準鏡鎖定了。然而現在不是開槍的時候,我尚未想好解救計劃。
如果兩撥人分開來救,每次只需面對兩個民兵,成功希望很大。但兩次行動之間的間歇裡,很可能出現其它狀況,因爲槍聲無法掩蓋,會傳得很遠,會讓另兩個民兵有所戒備,甚至採取過激行爲危害同胞性命。如果等到晚上兩撥人聚到一起,我就必須同時面對至少四支槍,失手的概率會很高,同胞的危險就很大。
怎麼辦?等下雨打雷來幫我掩蓋槍聲?那得猴年馬月?
姑且不着急,看看再說吧。
將近半夜,另兩個民兵來到門口換了崗,除此之外,一切都安靜無聲。彷彿屋裡沒人存在一般。
真希望有人走出來,最好是大姐!我屢屢冒出這樣的渴望,因爲太過擔憂,擔憂她和阿姨都不在這裡,擔憂這一家子真如我之前的判斷全都被害了,也擔憂自己承受不住再一次的痛徹心扉。
整整一夜,我都被這種渴望翻來覆去的煎熬着,直到天色微亮,我才意識到:該做些準備了。
我沒有那麼多聰慧的腦細胞來制訂經得住推敲的計劃,只是大概勾勒了行動框架,成或不成,今夜才能見分曉。我開始咀嚼肉乾補充體力,卻發現很鹹很鹹,偏偏水壺基本空了。
一輛卡車開到了距離土房不遠的山腳,然後很多人走了出來,都揹着滿滿當當的藥材,排着隊伍朝卡車走去。也還是採藥的那波人,民兵一前一後的看押着。土房子一角冒出了炊煙,應該是在準備早飯了。
他們的一切動作都很快,區區一刻鐘左右,裝車、進餐等事情就都完結了,開始排成隊伍,再度被一前一後看押着朝大山進發。始終沒能發現老頭子的身影,這讓我很是失落。
土房子裡終於出來了人,全是女人和小孩,開始在房子附近攤曬藥材。看守的那兩個民兵不時用槍托砸向這些人,可能是嫌某個動作磨蹭了,又或者是惹他們不快了。就是用來耕地的牛,也沒有主人會這樣對待的,真是兩個王八蛋!
這很好,可以不再因爲他們並非正規的越南軍隊而猶豫是否要痛下殺手。只是我依然未能在這些人中看見大姐或阿姨。沮喪開始佔領心田,但這並不妨礙我將要採取的行動,因爲我知道:儘管這些人與我素未謀面,沒有說過一句話、不知道任何一個名字,但他們只要一開口就會是我能懂的語言。
太陽慢慢從山脊上露出了毫無表情的臉,草藥的氣味開始飄進我的鼻子,太鹹了的肉乾讓我的桑子眼開始冒火。好不容易等到那兩個混蛋民兵有所懈怠的躲到一處屋檐下的陰涼裡去了,我纔開始稍稍放鬆,打算補上一段小睡,也可以暫時忘卻難受的乾渴。
這天的太陽像是受了怨氣,拼命的撒着火,等到黃昏將近,我幾乎已經被烤成了肉乾,汗水在衣服上結出了厚厚的一層白霜,眼睛乾澀得難以睜開。然而我必須儘快擠壓出一絲體力,用來支撐即將到來的行動。
太陽終於越過了山脊,是時候了!
不能開槍,我在摸到與土房子較近的時候,把槍卸了下來,把鋼刺握在手裡,俯身慢慢靠近籬笆,等待着時機。
越等越是着急,因爲採藥那波人隨時可能回來,而眼前這兩個傢伙還在開着玩笑,一點配合的意思都沒有。
終於有一個傢伙走到房子裡面去了,不能再等了,我迅速飛奔過去。門口的那位側身依着,長時間看守毫無反抗力量的女人和孩子,使得他的神經有些鬆弛,居然不能及時察覺死神的腳步。
他終於把槍口指向我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我已經緊緊的貼住了他的身體,長長的槍身在肉搏中毫無用處,而鋼刺正好。被緊緊鎖住咽喉之後,他只能毫無聲息的感受胸腔被瘋狂穿刺的感覺。
我不能在他身上消耗太多時間,幾番捅刺之後就鬆手隨他滑落在地,我將他早已掉落的槍遠遠踢開,握着鋼刺貼到了門邊。
快出來吧,王八蛋!
腳步近了,一個身影從門口凸了出來,我揮起的鋼刺正要接近他的胸膛,卻猛然發現這不是那個民兵。
居然是老頭子!
他憔悴、消瘦、佝僂了很多,表情也許因爲驚嚇僵直得毫無反應。可能是人與人之間特有的某種聯繫,他還是在短短的遲疑後認出了我。
來不及說話,腳步聲傳來,我趕緊貼回到門邊,示意老頭子趕緊往外走。老頭子精明依舊,馬上領會了,略略回頭看了一眼,衝我點了下頭,我知道他這是替我確認目標。他只往外走了幾步就突然趴倒在地,發出了“哎呦……”的聲音。
我還來不及歎服老頭子的智慧,那傢伙就從門口出來了,似乎帶着怒氣,徑直朝老頭子走去,將一個寬闊的背完全的暴露在我面前。
鋼刺穿透他後背的同時,我將他扳倒在地,只有這樣他纔不能輕易開槍。我的擔心有點多餘,因爲此時,老頭子已經撲了過來摁住了槍身。我所有做的就只需使勁的將鋼刺一次又一次扎進他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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