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裡,女人將大家都叫到了她的“房間”。我看見幾疊錢擺在牀邊,頓時明白了:這是分贓!而那包曝光過的毒品卻依然放在邊上,這是什麼情況?莫非上回的事件是他們用毒品交易騙了碼頭那般人?若不然,這錢又是怎麼來的?
雖然分成了五份,每一疊卻都很厚,可見黑幫真是暴利行業。女人從每一疊上取走了很少的一部分,合在一起交給瘦長的傢伙,我明白那是大夥的飯錢。剩下的都由大家裝進了各自的口袋,我把自己那份大概的分成了四份丟給了他們。這種錢對我沒有任何用處,除非能夠買通站崗的哨兵讓我安全通過邊境或者買到大姐的音訊,否則就如同廢紙。
他們疑惑了一陣,最後,女人還是把我那份強行塞給了我。這或許也是一種管理手段,一來公平;二來有了報酬,我就更容易安心跟隨他們。
花無百日紅,他們這樣的生活方式自然極少安逸,閒下來就想着法子去騙取別人,自然也躲不掉被別人找上門來。他們自己對這種事情也是有心理準備的,甚至很多時候極其敏感,把無意闖進這片山林的人全都當做對手的探子。
這天的中午,出去裝水的矮粗的傢伙就帶回來一個人。
這是極其普通的一個農民,至少一眼看上去就是這麼個老實巴交的形象,年紀也不小了,沒有五十也差不了幾個年頭,兩鬢算不得斑白,也猶如沾染了灰,面容消瘦、神情枯槁,身材中等,腰背稍帶點佝僂。隨身帶的物件也無非是布袋子和鋤頭,就這麼一個根本不值得懷疑的對象硬是被粗矮的傢伙推回了廟裡。
女人沒有露面,由瘦長的傢伙問了幾句話。這傢伙許是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抖抖索索的回答得很不流利,瘦矮的的傢伙藉此揮舞着拳頭招呼了他幾下,打得他喘不上氣來。這樣的結果似乎讓瘦矮的傢伙很享受,在瘦長的傢伙放棄了審問打發他離開之時還趕緊補了一腳,把人橫着蹬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來。
就是這極不妥當的一腳,產生了兩個效應:第一,我開始對他萌生出憤恨,這讓我想起那個矮瘦的卡車司機來,喜歡在弱勢者的面前恣意妄爲;第二,我對他開始心生防備,因爲那一腳並不普通,有架勢、有力量,表明這傢伙似乎有些搏擊技術,至少是練過的。
接下來的時間,我儘可能的避開與他的接觸,原本就極少的溝通愈發少了。但女人和其他兩個傢伙和我的相處卻更加自然、頻繁了。我也可以更爲明顯的感覺到瘦矮的傢伙對我的反感在逐漸積累,至於是否全因爲女老大和我的接近相關?就不得而知了。
我照例喜歡在夕陽垂落之後,在廟門外呆呆的坐着,沉浸在完全屬於我的世界,這個世界幾乎每次都是重複的,卻總也不會讓我厭倦,因爲每一次,那熟悉的音容都讓我心碎得無以復加。在重複過太多次之後,愧疚成了回憶的主旋律,因爲大姐不顧一切的付出,因爲他們家無可挑剔的關照,更因爲帶他們走上不歸路正是因爲我。而那些原本讓人臉紅耳熱的纏綿片段完全變味成一種辛辣的刺激因素,讓淚滴一次又一次的噴涌而出。
終於有一回,來不及拭去的淚珠被女老大看個正着。眼淚是個神奇的媒介,往往能夠打動大部分時候鐵石心腸、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之心。她或許還算不得魔鬼,至少對待身邊的人,她甚至是仁慈、大氣的一家之主。淚水引發了她對我的關注,然而言語不通,她只好默默的挨在我身邊坐着。
似乎她也有一個類似的世界,儘管那冷豔的臉上不會有淚珠子滾落,但那望向天際的眼神已然迷失,空洞洞的失去了所有的生氣。人的感受就是這麼毫無道理,無需言語、無需動作,就這麼靜悄悄的坐着,似乎就是安慰。只是坐的時間久了,我有些分不清自己和她,究竟是誰在陪着誰,誰在試圖安慰誰了。
瘦長的傢伙走過來兩、三次,我已經能夠聽明白最簡短的語句了,他是來通知吃飯的。然而女老大毫無反應,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迴應。熬到最後,瘦長的傢伙乾脆也坐了下來,然後是粗矮的傢伙,最後是瘦矮的傢伙,五個人坐成了一排,十隻眼睛各自盯着自己的世界,因爲現實的世界這會兒已經完全不存在了,有的只是黑暗。
女人的世界一定範圍很廣、故事很多,以至於很久很久之後,她還是打發了大夥回到廟裡,自己獨自又坐了很久纔回到廟裡的油燈下。
大家都圍着酒菜等着她,等到都坐齊了,幾陣酒碗的碰撞聲之後,這個夜晚就同往常沒有了任何區別。那個世界暫時遠去了,現實的世界再度降臨,沿着它原本的安排,一點一點的演繹着天命所定的故事。也終於來到了讓我記憶深刻的環節。
這天的一大早,女老大帶着我們集體出了門,繞過幾道山樑之後,在一個路邊的小山村裡,他們敲開了一間面貌蒼老的磚瓦房的大門,一個老年的婦人輪流送上幾碗清水就算是接風了。隨後我看見女老大把一疊錢塞給老婦人,再然後就看見矮粗的傢伙從後院牽出了幾匹健壯的馬來,敢情我們這趟是要出遠門,敢情他們不能算小股的團伙,儘管就幾個子人,卻已經是有據點、有後備、有組織的單位了。可不是嗎?有槍彈,還有專人照看馬匹。
更讓我驚訝的是接下來的場面。每人一匹馬,沿着狹長的泥巴路彎彎曲曲一直跑到黃昏,期間只有歇馬、喝水吃乾糧稍作了停頓。如果還有什麼別的,那就是我從未騎過馬,這導致一開始就在一個拐彎處直接跌落了下來,他們都笑着趕過來扶我,惟獨瘦矮的傢伙笑得最兇,視乎很得意。
黃昏的時候,我們來到一個山腳下的草棚,有一個老頭子似乎專門在等我們,到了跟前,把馬栓在一起,由他牽着拐上了一條小路。女老大領着我們轉向了另一條山路。月光漸漸明朗的時候,我們翻過了一個小山坡,眼前赫然是佈滿點點燈光的鬧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