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安穩得有些過頭,心底卻很忐忑。顯然,他們通過之前的行動籌集了足夠的錢財,現在是要轉身變成正經生意人了。這就意味着他們不會再去搞什麼毒品軍火的,這樣一來,我就很難再有機會擊殺他們的軍人了。而與越軍作對是我心底最樂意去做的事,甚至是我迷失之後支撐我的惟一力量。
等等再說吧!
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然而等來的卻是更糟糕的結局。
屋子裡多了幾個人,有燒飯的師傅,有端茶倒水忙乎瑣事的中年婦人,都是瘦長的傢伙從鎮子上找來的。門口也掛上了一個很精緻的招牌,看不懂名字,我給它命名:蠍尾莊。可不是嗎?幾個主事的身上都刻有蠍尾標誌。就在我還爲這個名字與飯莊性質不符的時候,瘦長的傢伙帶回來好些個女孩子來。
某天下午,由瘦長的傢伙領着來到房子裡,然後進到一個房間裡去了,不一會兒陸續走出來圍到了女老大跟前。我稍一打量,冷汗就涔涔往外冒了,一個比一個打扮得妖豔,衣服也是完全不給人想象的餘地,挑戰着視線的膽略,叫人不敢細看。
什麼飯莊,該死的,就是青樓。
心底的寒意一陣強過一陣。我無法理解他們是怎麼打算的,爲什麼終究還是選擇了這個行當?女老大要搖身變成老鴇?真叫我不敢想象。眼下的越南再沒有什麼賺錢的買賣,也不至於幹這個啊,我情願他們和往常一樣在槍口謀生,也不願委身風月之所。
然而,一切都成定局,我已經無法改變。
原本冷清的棲身之地漸漸熱鬧了起來。先是新來的姑娘們唧唧喳喳的嬉鬧、打趣,這一點很可惡,風月場的女人多半言語充斥着嬌嗔,甚至刻意爲之,使得語氣陰陽怪氣,如同用刀尖劃過玻璃,叫人渾身發冷。更難以容忍的是她們的作息時間與常人不同,白天不見人影,午後時分才陸續露面,一個個倦容滿面、哈欠連天的,也不知道那張臉面有多精緻,需要一直收拾到太陽下山。可等到晚飯過後,她們的精氣神就開始全面爆發了,整個屋子裡吵鬧得連方圓數十里的耗子都得逃離,而且這一鬧就一直要持續到黎明前後,中間絕沒有半刻歇氣的。
適者生存,我只能慢慢學會適應,在房門後面掛上被褥,實在不行,就只能用被子掩住耳朵。矮粗的傢伙教給我一個管用的辦法:喝酒!想睡覺之前灌上個三、五兩,很快就暈暈乎乎的睡去了。可是這個辦法不是長久之計,因爲醒來之後總是渾身乏力,頭昏腦脹的。
他們都很忙,我不問,也不幫忙,甚至成天介的躲在房間裡。有一個問題需要我仔細考量,我想要花點錢去村子裡住。這還沒開張就鬧騰成這樣,一旦有了客人,我還怎麼活?這年頭正經來錢的道可很少,給村民一點錢,租個小房間應該是可行的。
可是我沒有錢,之前分到過的錢我埋在山林裡了,原本僞裝狙擊槍的時候還留了幾張錢的,這時候竟然也找不到了。
找女老大要錢?應該是合理的,我也需要向她說明用錢的目的。她應該會欣然同意的。
在走廊裡碰到女老大的時候比劃了我的想法。是剛吃過晚飯後不久,大家都在樓下鬧着,我可以單獨和女老大商量。比劃一陣之後,女老大把我拉進了一個房間,示意我等着,自己出去了。
一會兒,她領着一個姑娘進來了。和那姑娘嘀咕了幾句,就要關門出去。我心裡大呼糟糕,不會語言溝通就是容易被誤解。我是要錢,不是要姑娘。她怎麼會這麼理解?
我追過去拉住了她,一個勁的擺手示意不對。她微微笑了笑,朝樓下喊了幾句。
事情就更糟糕了,樓下的姑娘全擠到房間裡來了。我徹底無語,坐在桌子邊上垂頭喪氣,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讓姑娘們站成半圓的一排,然後示意我一個一個去看。我哪有心思挑姑娘,又實在沒有辦法傳達真實意圖,只能不斷的搖頭。她把姑娘們輪流指了一遍,見我還是搖頭,有些納悶了。稍稍遲疑之後,她的做法就更離奇了,竟然挨個解開姑娘們原本就稀少的衣服,還是讓我挑人。當一個個軀體陸續**在面前的時候,我不得不站起來把她們一個個往門外推。
她完全不理解了,站了一會兒就轉身離開了。我終於可以喘口氣了,把房門關上之後使勁的想着辦法。
等着吧,等瘦長的傢伙也在旁邊的時候再說,那傢伙是最容易明白我的意思的。今夜,還是得靠酒幫忙了。半瓶子酒下去,油燈的火苗開始搖曳不定。
這時候,房門開了,進來的是女老大。
換過一身衣服了,不但不是山林中全黑的肅穆風格,而且連顏色都有些豔麗了,袖口還帶着花邊,頗似過門不久的小媳婦模樣。我怔怔的看着她,等着她開口說什麼,或許她想明白了我之前的意思?
結果非但不是,而且更加離譜了。
一句話也不說,靠在我身邊坐下了,我不解的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臉,她把臉轉過來正對着我,呼出的氣正吹到我的臉上。也許是酒的緣故,我此刻更加恍惚了。幸而很快醒悟過來,距離!這距離太近了。
我站了起來,示意要休息了,讓她回去。我看見她臉色突變,而後快速離開了。
這一夜,酒精根本沒起作用,我迷迷糊糊的想到天亮,結論是語言的障礙讓她誤解了,她以爲我推走那些姑娘的意思是一種間接的表示,表示自己想的是她。這是什麼邏輯?我已經有大姐了,現在需要的只是一點錢,用以換取一個安寧些的環境罷了。
這種誤解可能導致的不良後果是讓她很受傷害,而這種傷害又很容易變成怨恨,一旦這樣,對我是不利的。
我一大早就喊了瘦長的傢伙一起去找女老大,又是比劃又是畫圖,終於說清楚了原委。她很快同意了,讓瘦長的傢伙領着我去村裡挑地方。我原本沒有什麼要求,能遮風擋雨,放得下一張牀就行,甚至沒有牀也沒關係,鋪上乾草和被褥一樣可以很享受。但瘦長的傢伙不同意,也許是女老大的吩咐。
最後定下來的是一個有個獨立小院的平房,不算大,分成兩間,結構簡單但很完善。房子的主人在裡面堆放了很多雜物,需要時間來清理,答應我兩天之後就能搬過來。
總算解決了一個問題!
經過那次誤解,所有姑娘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怪異了。甚至可以覺察到她們悄聲的議論着我。但我不在意,可她們更好奇,經常逮住機會靠到我身邊來露一個奇怪的笑容,或者比劃什麼,我也不明白她們的意思,一概不搭理!
兩天後,女老大和瘦長的傢伙去鎮子上了,矮粗的傢伙幫忙我搬了家。
房子的主人不但把雜物全部清理了,還把房子裡裡外外都打掃得一塵不染,小院子裡的雜草也被拔除了,顯得更加平整、開闊。圍牆一角的一棵桂花樹有兩三人高了,枝葉茂盛,帶給這個院子很特別的氣氛,幾乎就是我一直想象中的院子。
我的東西很少,矮粗的傢伙又強於收拾,很快,我暫時的家就算妥當了。
他走之後,我陷入了沉思,先是覺得這房子比之前來看的時候更加的好,一切都更真切,甚至隱隱透着親切。天色暗下來的時候,只聽得牆角有蛐蛐的吟唱,這聲音太可愛了,似乎更加點綴了夜的安寧,和那些姑娘的吵鬧比起來,簡直就是天籟之音。
房子的主人過來了一次,送過來三個雞蛋,和一小包板栗。這算是很不錯的禮物了,我推卻幾番,最後還是收下了。這期間,我幾乎忘卻了自己是身在敵國,也忽略了自己的身份。
我懷疑自己的內心是傾向於這種錯覺的,相對於在生死邊緣的遊離,這樣的時間太美滿,太容易迷醉人了。
還是缺點什麼,我在半夜時分的清醒裡漸漸有了這種意識,反覆去想,沒有結論,只是這漆黑的夜顯得太靜,蛐蛐的低吟透着孤寂,房子變得開闊、空蕩蕩的逐步放大起來。
直到大姐的音容不經意的閃現,我才頓悟:自己想她了。
想她是件開心的事,經常能夠使自己不知不覺的就笑了、樂了。這其中自然少不掉那飄渺的幻境:小的院子、她在晾衣服、孩子在嬉鬧……。
想她也是件痛苦的事,無論在幻想裡偷偷樂過多少次,等到全然醒了,眼角必定是淚痕。
想她還是一件漫長、費力的事,經常是夜晚沉淪進去、清晨才漸漸清醒。而後是渾身乏力,連吃飯都不願意動彈。
不管怎麼說,安靜下來之後,想她就成了一件無法擺脫、不可控制、連續不斷的事。
失戀的人需要別人去陪,這是十分有道理的,因爲一旦沒有人關照,由他自己迷陷其中,那苦楚定然如同決堤之水,湮滅靈魂。是以:失戀本身不是一件痛苦的事,身陷其中才會形成痛苦。
假若一定要對比,失戀一定不是最痛苦的事,相戀難相見才最痛苦。因爲失戀是暫時的,如同皮肉傷,很快會痊癒的,而心繫遠方人是長久不能擺脫的。
扯淡!我憑什麼爲這歪理思緒萬千?一個猜不透女人心思萬分之一的愚蠢傢伙如何能參透其中道理?可是很長一段時間裡,只要安靜,我就糾結其中。思想這玩意,在不舒心的日子裡還真容易犯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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