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5日晚上,服務生上完菜就離開了包間。
王海浩給姜戈倒了一杯紅酒,問她:“程硯本人是不是很無趣?”
姜戈放下水杯,露出了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她今天單槍匹馬過來,就是爲了確定眼前這個男人有沒有作案嫌疑,以及弄清楚他跟程硯之間的恩怨,現在也只能先順着他的意,讓他高興高興,然後再想辦法從他嘴裡套話。
王海浩看她這個欲言又止的表情,以爲她私下也對程硯很不滿,心情特好,直言不諱:“我懂,我以前跟他做過同事,比你更瞭解他。”
聞言,姜戈直勾勾地盯住他,眼中帶着些許八卦的意味。
王海浩擡了擡下巴,示意她先把桌上的紅酒喝了。
姜戈猶豫了一瞬,伸手拿起紅酒。
還好她有先見之明,知道王海浩不可能輕易放過她,來之前先吃了兩粒解酒藥。
她喝了一大口。
王海浩這才滿意,接着說:“程硯這人啊,心高氣傲又固執己見,他做律師的時候就得罪過不少人,還曾爲了錢幫一個證據確鑿的殺人犯辯護,引起過衆怒,可不是隻有我對他有偏見。”
程硯脾氣不好這一點,姜戈比誰都清楚,但她相信程硯不會爲了錢做出違背良心的事情,這裡面肯定有隱情。
她假裝驚訝:“真的嗎?”
“當然。”
王海浩咬牙切齒:“他就是一個瘋子,以前還截胡過我的案子,不過好在老天有眼,他也沒能得意多久。”
後面的事姜戈其實都知道了,但仍然好奇地問他:“什麼叫沒能得意多久?”
“不急,來,先喝一杯。”
王海浩又給她的酒杯滿上,然後舉起酒杯。
姜戈在心裡罵他,臉上卻帶着虛情假意的笑容,跟他碰了碰酒杯,然後又抿了一口紅酒。
放下酒杯,王海浩扯脣:“自然是因爲他遭到了報復。”
“俗話說得好,做人還是不要太過盲目自信,不然早晚出事。”王海浩的話裡行間夾着難以掩飾的幸災樂禍:“你看程硯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官司勝訴率高達百分百又如何?最後還不是輸給了現實。”
這話聽着刺耳,要不是需要打聽消息,姜戈真想把杯子裡的紅酒潑在對方的腦袋上,好讓他看清什麼纔是現實。
姜戈詫異:“報復?”
“不然你以爲他怎麼成了作家,還不是因爲被方氏集團的太子爺方浩傑報復,所以纔在這個圈子裡混不下去了,不過他還真是好運氣,寫兩本書都能混的風生水起,早知道如此,當初就應該……”
王海浩的聲音戛然而止。
姜戈眨了下眼:“應該什麼?”
王海浩輕咳了聲:“沒什麼。”
難不成當初程硯被人報復威脅的事情跟他有關?
姜戈手指摩挲着酒杯的表面,過了會兒,狀似無意:“既然你這麼討厭他,爲什麼還要找他?”
王海浩頓了下,語氣含糊:“誰找他,昨天我跟我女朋友去看電影,不過是碰巧遇見罷了。”
姜戈不動聲色地斂了下眉,總感覺這個王海浩嘴裡沒兩句可信的話,但從他的話裡又沒聽出多大的恨意,明顯只是看不慣程硯的樣子。
正思索,王海浩突然伸手過來覆在她的手背上,姜戈渾身一僵,忙把手抽回來,心頭一陣惡寒。
王海浩見她反應這麼大,訕訕地笑:“抱歉,嚇到你了?”
姜戈把手放在桌子底下,使勁擦了擦手背,皮笑肉不笑地提醒他注意分寸:“王律師,你女朋友該吃醋了。”
王海滿不在乎:“你要是不高興,我馬上打電話跟她分手,反正也是遲早的事情,我還是更喜歡你這一類型的女人。”
“……”
姜戈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人。
王海浩看着她漂亮的臉蛋,心頭癢癢的,脫口而出:“程硯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要不你來做的我助理如何?”
姜戈強忍住內心的不適,婉拒:“我一個外行人,哪懂你們法律方面的問題,你還是找別人吧。”
“不懂不要緊,我可以教你啊。”
姜戈見他不依不饒,乾脆直言:“不好意思,我暫時沒有跳槽的打算。”
王海浩臉色微沉:“你耍我玩呢?”話音一頓,他突然想到什麼,語氣冷了下來:“我知道了,是不是程硯派你來的?”
“你想多了,跟程硯沒關係。”
姜戈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機和包包,起身打算離開。
王海浩立刻抓住她纖細的手腕,粗暴地將人給拽回來:“你站住,先把話說清楚,不然休想離開這裡!”
姜戈踉蹌了兩步,再也忍不住,反手把包砸在他的腦門上,手腕掙開後,又往他的小腿上狠狠地踹了一腳。
她十分鐘前就想這麼幹了,心裡總算舒坦了。
王海浩嚎了一聲,退後兩步,捂着紅腫的腦門,瞪着她,眼神兇狠至極,恨不得將她生吞了:“你找死!”
……
二十多分鐘後,程硯趕到派出所,遠遠就看見姜戈瘦弱的身影。
他無端鬆了一口氣,大步流星走過去,走近了就聽見王海浩在那兒吵吵嚷嚷:“你們看看我的腦袋,都給砸破了,還有這臉這手,都給抓花了,我要起訴她,告她故意傷人……”
姜戈垂着腦袋坐在椅子上扣着手指,自動屏蔽了周圍的聲音,直到頭頂落下一道陰影,她眼睫一顫,這才緩緩地擡起腦袋,對上了一雙黑如深淵的眼眸。
“有沒有受傷?”
男人臉上沒什麼表情,聲音也辨不出喜怒。
視線相對,姜戈莫名一陣心虛,她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被旁邊的王海浩給打斷了:“捱揍的人是我,她能受什麼傷?你來得正好,程硯,我告訴你,我要起訴你的助理……”
話未說完,程硯一個涼颼颼的眼神過去,他下意識閉嘴,這是跟程硯做同事那段時間潛意識裡形成的條件反射。
“……”
王海浩臉色頓時一僵,又丟臉又尷尬,這麼久了,他居然還沒改掉這個該死的毛病。
程硯沒搭理他,又看向已經站起來的姜戈。
他晚上回金沙苑的途中突然接到姜戈的電話,聽到她在派出所以爲出了什麼事,也沒問清楚原因就匆匆趕了過來,沒想到王海浩也在這裡。
“怎麼回事?”
“就,一下沒忍住。”
姜戈垂着眼睫,像做錯事害怕被家長責罵的孩子。
程硯留意到她手腕上的紅痕,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眉頭,再次看向王海浩的眼神裡多了幾分冷冽。
王海浩仗着包間沒有監控和人證,一口咬定是姜戈先動的手,怎料姜戈忽地開口:“我有錄音爲證。”
他嘴角的弧度倏地一滯,難以置信地看着她掏出來的手機,想起今晚姜戈進包間時把手機擱在桌上的一幕,怒從中來。
這個女人果然是有備而來!
他指着兩人,語氣激動又憤怒:“警察同志,這兩人合夥起來坑騙我,今晚這是故意設局陷害我!”
姜戈扯了下脣:“王律師,你倒是說說,我坑你什麼了?”
“你……”
王海浩一時語噎。
姜戈還挑釁地晃了晃手裡的手機,差點沒把王海浩氣死,錄音裡的內容要是傳出去,他這些年營造的正面形象可就全毀了,以後誰還敢找他打官司,最終兩人只能私下和解。
從派出所出來,程硯一直沒說話,姜戈忐忑不安地跟在他的身後,幾次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擅自來找王海浩這事本身就有些冒險,要不是王海浩看着人高馬大,實際弱不禁風,連個女人也打不過,她今晚肯定得吃虧。
上了車,程硯才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側頭看過去:“你喝酒了?”
姜戈豎起兩根手指,老老實實地回答:“只喝了兩杯。”
不過她現在腦袋有點昏呼呼的。
程硯脣角下壓,胸腔內積攢着一股鬱氣,莫名其妙的,又無處發泄。
“你找王海浩做什麼?”
姜戈支支吾吾:“有點事。”
程硯擰眉:“你跟他不是昨天才見過面?”
姜戈對上他刺探的眼神,心頭一顫,避開他的目光,含糊:“我找他諮詢了一下關於法律方面的問題。”
程硯的視線落在她的手上,她每次撒謊都會習慣性的摳手指,或許連她本人都未曾察覺到這一點。
到底是什麼事情不能告訴他?
程硯想到她從一開始接近自己就有所隱瞞,沒想到現在依然如此。
他繃着下顎,啓動車子,看見剛從派出所裡出來的王海浩,深沉的眼眸如同一片黑色的大海,藏着危險的暗涌。
姜戈見他突然踩下油門朝王海浩的身影衝去,瞳孔驟縮。
千鈞一髮之際,程硯猛地剎住了車。
好險……
姜戈的心臟都快跳到嗓子眼出來了,她降下車窗朝前面看去。
王海浩跌坐在地上,臉色煞白,眼神呆滯,身體還在抖,顯然是驚嚇過度還沒回過神。
雖然看着很解氣,但這實在是太危險了。
她回頭看向駕駛座的男人。
車內亮着微弱的光線,他的輪廓藏匿在模糊的光影之後,看着不太真確,但姜戈能感覺到,他在生氣,很生氣。
姜戈很少見他有這麼情緒外露的時候,上一次感覺到這樣熟悉的低氣壓,還是從另一個時空的程硯身上。
兩年後的程硯是因爲家人。
現在的程硯呢?
他爲什麼生氣?
難道是因爲錄音裡的內容?
窗外冷不丁傳來王海浩憤怒的咆哮:“程硯!你瘋了嗎!”
思緒回籠,姜戈看見王海浩三兩步衝到駕駛座的車門外哐哐錘着車窗。
程硯面無表情地降下車窗。
王海浩剛要破口大罵,對上男人如隆冬般森冷的眼神,驀地僵住。
喂喂,差點被撞的人可是他,現在怎麼搞得好像他纔是那個開車的人!
他手還在半空,底氣不足:“你、你沒長眼睛啊?”
“等我五分鐘。”
還未等姜戈反應過來,程硯已經下車了。
她坐在車裡時刻關注着外面。
程硯比王海浩高了半個頭,他一下車,撲面而來的就是一股壓迫感。
王海浩退後兩步,欲蓋彌彰地整理領結:“怎麼,想打架?這裡可是公安局,你可得想清楚了!”
程硯平緩地開口:“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警告你,如果不想讓人知道你背地裡幹得那些勾當,以後就別在我眼前晃悠。”
王海浩心頭一震,想起姜戈手裡的錄音,神情閃過一絲慌張。
不對啊,錄音裡他也就提到過方浩傑的名字,什麼也沒有說,程硯怎麼可能知道當年方浩傑的報復跟他有關?
難道是在試探他?
現在可不比以前,程硯在微博上有幾千萬粉絲,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他淹死,要真被抓到什麼把柄或是被扒出什麼,他以後還用混?
王海浩很快權衡出利弊,不再過多糾纏。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丟下這句話以後就匆匆離開了,背影看着還有一絲落荒而逃的意味。
姜戈若有所思地看着這一幕,等到程硯上車時,立馬回過神,端正坐好,欲言又止地看向他。
程硯繫上安全帶,彷彿沒有察覺身旁頻繁投來的目光。
姜戈知道,他氣還沒消,忍不住解釋:“我知道王海浩不是什麼好人,所以去見他的時候就已經有防備。”
“防備?”
程硯終於側頭看向她,那雙眼睛又黑又沉,彷彿藏着驚濤駭浪:“你指錄音?”
姜戈心虛地點了下頭。
程硯見她還敢點頭,胸口裡堵着的那股氣差點沒把自己憋死。
他語氣剋制:“你有沒有想過後果?”
所幸王海浩平時不愛健身白長一身肉,這要是換成別的男人,兩人力量懸殊,別說錄音了,能不能保證自身安全都不一定。
姜戈自知理虧,沒敢吭聲。
她太迫切想要確定王海浩有沒有作案嫌疑,所以也沒有想那麼多,再說這是法治社會,王海浩還是律師,總不可能知法犯法。
她輕聲:“西亭以前教過我幾道防身的功夫,對付王海浩這種人綽綽有餘。”
話裡行間還帶着幾分得意。
程硯涼涼地睨了她一眼。
姜戈默默閉上了嘴,窩在座椅裡,安靜如雞。
半晌,程硯冷不丁開口:“爲什麼見王海浩?”
“剛剛不是說了……”
“說實話。”
姜戈揪着胸前的安全帶,沉默了幾秒,緩聲說:“有很重要的事情。”
程硯不由蹙眉,複雜地看着她:“跟我有關?”
姜戈詫異。
不過想想也不意外。
程硯應該早就懷疑過她來應聘助理的目的,但眼下並不是坦白的最好時機,而且她到現在都還沒有任何可以說服他相信平行時空真實存在的證據,說了他肯定也不會相信,說不定又會帶她去醫院檢查腦袋。
姜戈眨了下眼:“我懷疑王海浩心裡有鬼。”
“你不是昨天才見過他?”程硯黑眸凝視着她:“又是夢見?”
姜戈心虛地點了點腦袋。
程硯沉默。
姜戈怕他一個不高興辭退自己,忙拿出手機放出錄音:“剛剛在裡面你也聽見了,他的確心裡有鬼。”
她懷疑當年程硯的家人遭受恐嚇威脅可能就是王海浩聯合什麼方氏集團的太子爺在背後搞的鬼。
聞言,程硯神色平靜,眼底並未起什麼波瀾。
姜戈心頭不由一震:“你早就知道了?”
程硯看向窗外,雲淡風輕:“沒有這件事,我一樣會離開律所。”
錢到什麼地方都可以掙,但他並不想再看見簡婉柔每天出門買個菜都要擔驚受怕,還有程瑜,原本可以無憂無慮的成長,卻要因爲他的緣故,上學路上都要提心吊膽會不會突然衝出一輛黑車將她拐走。
以上這些情況完全可以避免,所以在蒸蒸日上的事業和家人中,程硯不顧簡婉柔的勸阻選擇了後者。
姜戈看着男人棱角分明的側臉,心臟莫名揪了一下,她現在可以很直觀的感受到程硯對家人有多麼重視,以至於無法想象另一個時空的程硯失去家人後的心情。
“所以……”
程硯轉頭直勾勾地盯着她,聲音又沉又啞:“不管你出於什麼原因來到我身邊,又爲什麼要見王海浩,我可以不問也不追究,前提是,今晚的事情以後不準再發生。”
姜戈怔然。
這是在擔心她的安危嗎?
沒等她擠出兩滴眼淚表示感動,又聽見他淡淡地說:“你現在是我的助理,要有個三長兩短,會很麻煩。”
“……”
姜戈的心“啪嘰”一下碎了。
她強顏歡笑,試探地問:“這麼說,你不會辭退我對嗎?”
“看你表現。”
程硯話音剛落,手機響了。
簡婉柔和程瑜在家等了半天都沒見程硯回來,擔心有什麼事情,這纔打電話過來詢問。
程硯說:“有點事情需要處理,馬上就到。”
姜戈猜到是誰打來的,不想再麻煩他送自己回去,便解開安全帶,輕輕戳了下他的手臂。
“你走吧,我自己打車回去。”
她無聲的比劃,想着程硯肯定看懂了,剛推開車門,就被拉住了。
程硯將手機拉離耳邊,低聲問:“什麼意思?”
“……”
電話那頭的程瑜就聽見了,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哥,你跟小姜姐姐在一起嗎?”
“嗯。”
“那你趕緊叫小姜姐姐一塊回來吃飯啊,反正她也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