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國珍這話一出,就見得畫舫上原本坐着的數人猛地站了起來,其中一位四十多歲的夫子模樣的漢子更是趕到方國珍面前,問道:“你就是作這《沁園春》的方國?”說罷揚了揚手中的詩文。
方國珍對這人這般激動,有些很不感冒,但他還是作了個揖,答道:“不才正是晚生,區區小技怕是不入方家法眼。”
“方公子謙虛了,方公子這《沁園春》豪邁大氣,可謂世之經典,豈能謙稱小技二字啊。”那人聽得方國珍回答稱是,興奮的一把抓住方國珍的胳膊,讚道,卻是將方國珍請上了上席。
這時,方國珍剛要坐下,就聽得畫舫外傳來一個清脆的女聲道:“方國方公子可是到了?”隨着話音落下,方國珍就見得進來一個身着白色男子長衫的女子,方國珍凝神看去,就見進來這人,身量頗高,體型纖瘦,看起來弱不禁風,然而一張臉雖然不施粉黛,卻是美絕人寰,清亮如寒星的眼睛彷彿能看穿人心,烏黑的頭以藍色繩扎住,顯得英氣勃勃,若不是她喉頭沒有凸起先前出了女聲的話,方國珍幾乎都要以爲面前的是個俊俏的男子了。
聽得旁人問,方國珍也不好立時坐下了,只得答道:“不才正是方國,不知姑娘是?”
方國珍留意到整個畫舫內除了幾個年紀頗大的中年人外的所有人現在的目光都停留在了面前的女子身上,心下不由覺得好笑,心道:美女不管在什麼時代都具有同樣的吸引力啊。而這時,就聽得那女子答道:“小女子楚方玉見過方公子。”
果然這就是楚方玉,方國珍大抵明白了先前在岸邊時那些年輕人爲何那般踊躍的想要獲得登船的機會了,想是大多是想來看看這名滿江浙的才女的。方國珍也不好失禮,便朗聲道:“原來是楚姑娘,在下久仰,今日幸會,實在榮幸之至。”
楚方玉請方國珍坐了。而後自己坐到了主位上,待侍女上來上茶畢,方纔向着衆人介紹了在座地諸人,而最讓方國珍驚歎的居然是劉基劉伯溫居然就坐在楚方玉的左手第一位,方國珍滿懷着好奇向着劉伯溫看去,卻現那一身灰色儒衫。頭扎方巾的劉伯溫卻並沒有比旁人顯出多少出奇的地方來,雖然看起來讓人覺得有一種莫名的氣質在裡頭,但方國珍怎麼也不覺得面前這個中年儒生般模樣地人和自己印象中的上知天文下察地理的劉伯溫有什麼相似之處。
除了劉伯溫,在座的居然還有章溢、劉顯仁、鄭士亭、熊文彥、月忽難等人,方國珍對於章溢還有點印象,知道他和劉伯溫、宋濂、葉琛並稱浙西四賢,但是後面幾人就不太瞭解了,所以也就沒有特別在意,而那些年輕人裡面。除了先前第一個登上畫舫的聶鳴一外,更有那那號稱江南第一才子的李醒芳,其餘的衆人。方國珍見他們一臉豬哥模樣的望着楚方玉,就懶得關注了,徑直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起來。
然而,偏偏那楚方玉卻不放過方國珍,待得來參加詩會地衆位普通讀書人介紹完自己後,便向着方國珍道:“不知方公子是哪裡人士,向來在何處書院學習,竟能寫出《沁園春》這般絕世之作?”
一聽楚方玉提《沁園春》這茬,方國珍差點沒把口中的茶水吐出去。好容易剋制了自己的情緒,道:“不才台州人士,近日方到杭州,《沁園春》不過是玩笑之作,哪裡當得絕世二字啊。”
方國珍這話一出。那楚方玉面色就是一冷。向來她自負才貌雙全。多少青年才俊、王孫公子都對她仰慕非常。哪知道她今日主動向方國珍示好。他卻如此搪塞自己。這讓她如何不心生不滿。她忍不住在心裡暗暗斥罵這人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這時那李醒芳忽地站了起來。方國珍留意到他看這楚方玉地眼神似是與其他年輕人地略有些不同。那是欣賞多過於癡迷。心下對這人地心性也頗爲讚賞。暗想:這李醒芳倒是個坦蕩之人。只是他沒想到。這李醒芳站起來卻是取過方國珍寫地《沁園春》。朗聲讀道:“獨立西樓。大江東去。橘子洲頭。看萬峰蒼翠。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悵寥廓。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攜來百侶曾遊。憶往昔崢嶸歲月稠。恰同儕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候!曾記否。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方公子地這《沁園春》豪邁直追蘇辛。氣勢迫人。更有一番。一番氣度。當真是絕世好詞啊!”李醒芳其實卻是想說這詞有一番皇者風範。只是到臨了。才現不妥。只得支吾了過去。這下倒讓他原本頗有氣勢地誦讀變得有些虎頭蛇尾地感覺。
方國珍聽得李醒芳地轉變。心下也是悚然一驚。才現似乎自己今天地風頭出地太過了。想到通緝自己地畫像還掛在城門口。雖然那畫像畫得慘不忍睹。但是自己這般高調。終究是不妥。不由心下出了一身冷汗。而這時。那李醒芳又道:“今日既然是楚姑娘開詩會。那不如請方公子作一賦文。以開今日之興。大家以爲如何?”
方國珍心道:你這人怎麼回事。我跟你有仇啊。還是怎麼地。但他也不能拒絕。畢竟大庭廣衆之下。特別是劉伯溫還在場地情況下。方國珍不想給劉伯溫留下不好地印象。因此只得站了起來。向那李醒芳道:“今日高明之士俱在。方某豈敢喧賓奪主啊。不才方纔在西湖遊玩之時。見西湖天下景亭上有一楹聯。是爲:水水山山處處明明秀秀晴晴雨雨時時好好奇奇。方某方纔略沉吟一下。現此聯卻是有四種讀法。不知李公子能否爲大家解讀一番?如此。此次詩會方纔顯出高致啊。”
原本李醒芳提議讓方國珍作賦地時候。楚方玉就滿目期待地望着方國珍了。可是沒想到方國珍根本不接招。反而是反將了李醒芳一軍。楚方玉地臉色頓時有些難看了。在她看來。方國珍卻是故意讓她這個做主人地難做。但是她卻也對方國珍提出地這幅楹聯地四種讀法也很感興趣。是以強忍着沒有說話。但潛意識中未嘗沒有想看李醒芳將方國珍地囂張氣焰壓下去地想法。
面對方國珍地反擊。李醒芳地臉色顯得很難看。甚至在座地其他地年輕人也俱是滿臉地怒色。他們卻在不知不覺間和李醒芳站在了一邊。顯然是對方纔方國珍對他們心目中地仙女楚方玉如此冷淡地不滿。方國珍將他們地表現都看在眼裡。心下只覺得好笑。暗想:要是我對楚方玉熱乎一點。你們還不得找我拼命啊。
場面一時之間顯得有些尷尬。這幅對聯平日裡衆人都沒少看,但還真沒有人深思過它地四種讀法,李醒芳到底也是才思不凡。見得場面有些冷場,衆人都在小聲輕喃推敲,心中傲氣一上來,就朗聲道:“四種讀法有又何難,李某卻是得了。”
“哦,李公子果然大才,不知是哪四種,李公子不妨說出來以解大家之惑!”這李醒芳才思如此之敏捷,方國珍心下也是暗贊。
“第一種:水水山山。處處明明秀秀;晴晴雨雨,時時好好奇奇!”不得不說,這李醒芳不僅一表人才,這幅嗓子也頗爲不凡,這幅楹聯在他口中誦來,真給人一種美妙的享受。
“好!”在座的其餘年輕人都是叫好,只是那楚方玉卻是不動聲色,想來,這第一種讀法實在簡單。並不足道。
方國珍沒有說話,他看着李醒芳接着道:“第二種:水水山,山處處明明秀秀;晴晴雨,雨時時好好奇奇。”
“好!”彷彿是自己給出了答案一般,那羣年輕人叫得更響了,只是,方國珍卻留意到楚方玉臉上卻是閃過了一絲厭惡之色,顯然對那些人的聒噪很是不喜。
“第三種,第三種。有了。水山處處明秀,晴雨時時好奇!”李醒芳卻是有了些遲滯。但是好歹說了出來,只是他驟然想到,聲音裡難免就帶了些激動。
“好!“此時卻不是那羣年輕人在讚了,現在他們還沒明白李醒芳怎麼就把那副楹聯的字數變少了呢,現在叫好的卻是楚方玉。而李醒芳聽得楚方玉叫好,面上竟然一紅,當真讓方國珍大跌眼鏡。
“那第四種呢?“方國珍卻是在這時候落井下石了。
聽得方國珍的逼問,李醒芳方纔從剛纔楚方玉的贊好中回過神來,可是一時之間哪裡想得出,頓時漲得臉色通紅。
“水山處,水山處明秀,明秀!晴雨時,晴雨時好奇,好奇!”楚方玉地話似是滿含着怒氣,顯然對方國珍的行爲很是不滿。
“楚姑娘果然高才,但是今日方某還有要事在身,恕不能奉陪了,還請楚姑娘、劉先生諸位見諒!”方國珍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不然自己這個盜版才子非得露餡不可,因此說完這句話,不給衆人反應的時間便揚長而去,只留下了目瞪口呆地衆人。而那楚方玉更是眼中含怒,自她成名以來,還從未讓人這般輕視過,而方國珍的這般作爲簡直就是在她臉上狠狠的摔了一巴掌,這讓她如何不憤怒欲狂,但她的性子素來也頗爲堅毅,雖然現在怒火中燒,但是並未失去理智,仍然強自平緩的道:“如此請恕小女子不送了,方公子走好!”見方國珍頭也不回的出了畫舫,她再也剋制不住,勉強向劉伯溫等人行了一禮道:“諸位先生見諒了,小女子今日身體不適,今日這詩會便散了吧,得罪之處還請諸位先生海涵。”說罷,便掩面進了後艙,好好的一個詩會,就這般不歡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