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亂魄將要現身,宋微塵一分激動九十九分慫。
不過轉念一想,她也沒什麼好怕,身邊一羣破怨師裡的精英,哪怕天塌下來自有墨汀風這種大高個兒頂着,再不濟也有丁鶴染葉無咎他們扛,掉不到她頭上。
膽子多少回來一點兒之後,腦子也多少回來一點兒。
宋微塵想起自己那個近乎無用的“魄語者”天賦技能,若能跟幻境裡的這隻亂魄好好聊聊,通過“話聊”解其執念,是不是就可以兵不血刃?
念及此,她突然拽住葉無咎,“黃珍芸的丈夫叫什麼?”
之前他們念名冊時提過,但她顯然沒記住,知道名字到時候交流起來說不定還能套套近乎。
“黃虎。”
葉無咎沒有半分猶豫脫口而出,這些信息他早就爛熟於心。
怎麼也姓黃?宋微塵暗忖,而且“黃”字五行屬土,暗合了七洞所設鎖魂陣的方位五行之力,“虎”則應了此地“虎落平陽”的陷落之象,饒是宋微塵這種對玄術完全不懂的門外漢,也多少覺得這個名字跟鬼市過於湊巧的應合。
“微微你來看。”站在水渠邊的墨汀風衝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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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兩個時辰,月牙形水渠內的石壁已經完全升起,內部縱深開闊,確實寬可行舟,衆人嘖嘖稱奇,這鬼市山洞果真巧奪天工。
宋微塵一臉“看吧我說什麼了”的表情,得意洋洋拽着墨汀風給他“彼時情景再現”,但是獨不見那條舢舨。
其實也不難猜,因爲此次入鬼市並未發現五洞詭主的身影,恐怕是在孤滄月大鬧平陽、巨石封山那次,他就已經悄悄藉着生門大開的時機逃遁而去。
這次再看這水渠內部,宋微塵有了不同的體察。
停靠舢舨的位置在水渠深處,那裡並未有燭火,當日怎會看得如此清楚?哪裡來的光?所以那個位置上方也許還有出口或者通路——搞不好黃阿婆就藏在那裡!
顯然墨汀風也意識到了。
他將宋微塵交給丁鶴染好生守護,自己再度帶着葉無咎進了那水渠。
水位已經接近胸口,若非被卸法,他們大可御水或者閃形,須臾之間就能探尋而歸,但眼下卻只能涉水而入細探慢查,來回都需要時間。
而那條只有宋微塵才能看見的“光之鐵鏈”此刻正因爲被繃緊而不停顫動,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從七洞屋內在用力拽它,想把它拽斷!
可惜宋微塵忙着關注水渠內墨汀風他們的進展,其他人又看不到這條“光之鐵鏈”,這個危險信號根本無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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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汀風他們涉水到了此前停靠舢舨的位置,那裡沿着山壁有一塊平整的巖塊,兩人翻身而上,藉着這個落腳處打量洞內情況。
裡面並沒有可以讓黃阿婆藏身的洞穴,倒是沿着山壁有一條約莫四人寬的裂隙直通平陽山頂某處,現在正是夜半,月輝如雪從山頂透下來,竟將墨汀風他們的落腳處照得纖毫畢現。
“上去看看。”
墨汀風說話的同時運起輕功一躍,單手抓着突出山壁的一塊尖石,腳尖借力輕點,人已出去幾丈許。
葉無咎勉力跟上,但還是被落下很遠,等他有些狼狽的手腳並用出了山隙,墨汀風已經站在山頂研究了一陣子山形水勢。
此處正是平陽山最高峰的側翼,雖然裂口在山頂足有十幾米寬,但因植被叢生且地勢高狹而很難被外人察覺——即便察覺也沒用,天下幾人有墨汀風和葉無咎這樣的身手,要想從此處進出鬼市,如同癡人說夢。
況且那萬鈞石壁只有極特殊的時刻纔會升起,不是常年浸淫鬼市之人又從何知曉,可這樣的人又何須從此地出入?所以此處裂隙通道,形有同無。
而就在這個裂隙入口下方還就有個極其開闊的溶洞,像個天然蓄水池,這樣的溶洞在平陽山應該有好幾個,難怪鬼市根本不缺山泉用水。
見葉無咎過來,墨汀風率先開口。
“我已知道鬼夫犯案的時間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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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八個時辰或者八日這個數字並無關係,而與天氣有關,確切的說與雨水有關。”
他指着裂隙下的溶洞,月光下仍看得分明,裡面只有淺淺一層水,但卻在靠近溶洞上緣的位置,山壁上有一條新鮮的水線。
“平陽地處西南邊陲,常年溼熱多雨,雨季通常要持續到十月底。今年更是特殊,入冬後還接連幾場大暴雨,我記得這裡的府衙曾上報過山洪水汛的問題——現在仔細想想,洪汛那段日子正是鬼夫密集犯案之時!”
“後來幾乎穩定在八日左右犯案,是因爲雨水相對規律。想來這個溶洞應該每隔八日左右,水位就會蓄滿到某個特定容量,一旦超過這個容量,那塊罅隙間活動的巨石就會因水壓發生位移,而大量的水會在短時間內涌入下層水渠,觸發現在的狀態。”
“等再過幾個時辰水位回落,巨石重新歸位把生氣阻塞,七洞則重新變成死地死門,相應的鬼夫也就會沉寂幾日。”
“微微被擄到鬼市期間鬼夫未犯案,應該也與天氣有關,可以反查平陽那一陣是不是沒有下雨。”
墨汀風一番推論,讓葉無咎茅塞頓開。
其實在天地自然之力面前,一切人爲陣法之效用都如恆河一沙。看來是他過於着相在玄術,纔會在所謂的“八”數規律裡一葉障目。 只是葉無咎仍有不解,如果這個幻境亂魄體內真有八十年前的南境戰傀,爲何此前這麼多年都不犯事?平陽又不是這些年纔開始下雨。
葉無咎盯着溶洞中的餘水若有所思,難道是鎖魂陣的力量變弱?尤其是在生門大開,生氣勃發之時已經困不住那亂魄?
想到此他雙手一拍,“大人,若七洞詭主真把自己變成了這七煞鎖魂陣的一部分,隨着她的衰弱,鎖住亂魄的力量必然衰減,恐怕這纔是亂魄現世犯案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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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隙之下。
一個尖細的嗡鳴聲突然響起,並且越來越大,宋微塵不得不捂住耳朵,她以爲是自己耳鳴,但今天這個動靜委實有些離譜。
正想着,嗡鳴聲在最高點戛然而止,接着一聲類似金屬斷開落地的聲音傳來,她下意識尋着那聲音看去。
這一看差點瞳孔地震。
那條已經變得粗如鐵鏈的“光線”竟然斷了,想來方纔的聲音正是這“光之鐵鏈”快崩斷前的嗡鳴。
而比這“光之鐵鏈”斷開更讓宋微塵害怕的,是它靠近七洞的那端此刻正一點點向着屋內移去,仿若有人在裡面拽着往回收。
“斷,斷,斷了!”
她大力嚥了口口水,拽了拽身邊的丁鶴染,雖然他看不見這“鐵鏈”,但嚴重性肯定心知肚明,聞言趕緊召集七洞周圍的破怨師嚴陣以待,並且讓人把附近巡邏的幾個分隊都叫過來。
“斷掉的那截鐵鏈被拖進房子裡去了,可能屋裡有,有什麼東西……”
宋微塵結結巴巴的描述,她快嚇尿了,躲在丁鶴染身後向着七洞的方向探頭探腦,只可惜在鬼市名召禁無法生效,否則她早叫了一萬遍墨汀風的名字了。
“我過去看看是不是黃阿婆出現了,亦或是那隻亂魄,微哥你待在這裡,我讓兄弟擺開劍陣護你。”
“別別,我不敢待在這裡,我跟你一起!再說我能看見你看不見的,也許還能幫上忙。”
時間緊迫,丁鶴染來不及想太多,只能依她。
他伸出手臂將宋微塵擋在自己身後,兩人小心翼翼地向着七洞後門靠了過去,其餘破怨師則列劍陣守在周圍。
許是因爲膽怯,宋微塵只覺得屋內似乎有個綠巨人正在往外走,走得極慢卻重量駭人,連地面都在震。
她不覺又吞了口口水,想去拽丁鶴染的袖子,卻強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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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於看見了“它”,那隻幻境亂魄。
這一次終於不再是墨汀風的模樣——確切的說,它不是任何“人”的模樣。
若讓常年玩遊戲的宋微塵來描述,她更願意稱呼它爲“縫合怪”——身高恐怕要有兩米五,面孔和表情不停在變換,快的都有殘影,就像是有無數魂魄想從這副“身體”的困囿中掙脫出去!
並且它除了正常的手腳外,周身的殘影中分明還有六臂四腿,活脫脫一個龐然怪物!
那條斷開的“鎖鏈”一端仍舊五花大綁纏在它身上,想來原是禁錮它的“法器”,可另一端此刻正被怪物握在手裡,不再是束縛,而成了它的兵器!
“它”分明也看見了她。
怪物原本看着門,卻將頭僵硬又快速的猛然一個擰轉!直勾勾盯着從太極窗外探出頭來的宋微塵。
宋微塵驚叫出聲,踉蹌着退了幾步,丁鶴染緊着扶住她,神色卻有些不明所以。
“微哥你看見什麼了?”
宋微塵不可置信看向丁鶴染,嘴脣抖得厲害,“亂魄你也看不見嗎?!”
言談間那怪物已經走到七洞後門處,衆人看不見它,卻見門猛然從內向外被撞開。
“讓開,快快快讓開!”宋微塵向着挨近後門最近的一個破怨師大喊。
怪物離他不過咫尺,而且明顯有攻擊意圖。
那破怨師還未反應過來已被那怪物甩了一鐵鏈,整個人狠狠撞飛到山壁又落下,竟一時爬不起來。
宋微塵頭皮發麻,渾身抖如秋樹。
顯然目前所有人裡只有她能看見那怪物,在其他人看來它如同空氣,可實際上的攻擊不僅有形且殺傷力巨大!
丁鶴染一面將宋微塵往身後拽,一面急着給衆人下指令,雖然看不見那怪物,但是劍陣攻擊面廣,也能攔它一攔!
“結劍陣封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