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你幹哈不讓我多說兩句詞兒?嚇死那個小娘們兒,老得勁兒了!”
剛進無晴居的門,異手兩兄弟就迫不及待顯了形,灞波兒奔操着一口濃重的東北口音在宋微塵耳朵旁邊咋咋唬唬——它對自己今晚的戲份表示不滿,覺得臺詞量太少,只是那些鬼魅的“嘻嘻”聲不足以展示它的演技。
宋微塵將異手兄弟放到桌上,一本正經看着灞波兒奔,
“我倒是想給你加戲,問題是你們見過哪個小鬼兒跑出來嚇人的時候是滿嘴狂飆東北話?那不變成給老龍井逗悶子了?”
宋微塵清了清嗓,學着東北人的口音,雙臂緩緩擡起做行屍走肉狀,
“哎嘛你個損色兒,害我死老慘了,癟茄子了都,就咱這過節兒,今兒必須吹燈拔蠟……”
“噗哈哈哈!”
異手兄弟沒忍住笑出了聲,“主人你也太會埋汰人了,可我尋思我倆也妹口音啊!”
灞波兒奔砸砸嘴,“我腳着我戲害行,那小娘們兒鬼頭蛤蟆眼,抓她腿那一下,我那分寸老講究了。”
對於這一點,宋微塵點點頭表示認同,
“有一說一,我覺得你倆包着那層棉絮爬向老龍井的時候是真挺嚇人,我要是不知情,估計早嚇撅過去了。”
今晚能達到這樣的效果它們功勞不小,其實有那麼一陣宋微塵甚至動了個念頭,讓異手兄弟借鬼嬰鎖魂的名義逼問阮綿綿有沒有殺小桉,但考慮後放棄了——如果阮綿綿就是兇手,在沒有發現確鑿的證據之前,這麼做不僅無法坐實她的罪名,反而會打草驚蛇。
如果她背後還有同謀,還會因此斷了追蹤線索。
……
正說着,墨汀風進來了——原本他們前後腳離開尊者府同回無晴居,路上爲了不穿幫,兩人也不搭腔,宋微塵依舊以穀雨的身份垂首躬身的跟着他。
只是臨到聽風府門口,墨汀風突然收到葉無咎一條定向傳訊,只見他身形猛一頓,只說了一句“你先回去”便閃形不見。
此刻墨汀風再出現,臉冷的厲害,宋微塵知道自己今夜行事有些過火,趕緊做手勢制止幻靈再別多說。
“噓……”
異手兄弟見是他,多少有點發怵,身子一隱回了馭傀虛境。
“內什麼,你,你回來啦?”
宋微塵訕訕瞟了墨汀風一眼,畢竟讓異手兄弟裝鬼嬰這事她是始作俑者,而且老龍井人就住在司塵府,真要把她嚇出個好歹,阮氏一族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她也不想給墨汀風惹禍。
此刻易容水的藥效還未褪去,她仍是穀雨模樣,在他進門前本來眉飛色舞的一個人,突然變得臊眉耷眼,拘着勁兒束手束腳站在一旁,倒真有幾分像個丫鬟,這才讓墨汀風意識到自己表情管理失敗。
他之所以面色凝重並非因爲宋微塵今夜所爲,真要有心責怪,就不會因着小別致一句傳話他就大放煙花爲她掩飾,更不會巴巴的跑去尊者府爲她“助陣”。
實在是因爲葉無咎那邊發現了一個相當棘手的情況,才讓他如此焦心。
此刻面對拘謹的“穀雨”,墨汀風有心想抱抱她又實在覺得彆扭下不去手,見她仍舊穿着半溼不幹的衣服,又心疼又氣,乾脆藉着“臭臉”發揮。
“還不去換掉溼衣服?是等着我回來給你換麼?”
“啊?哦!”
宋微塵吐了吐舌頭,冰坨子看起來火氣很大啊,惹不起惹不起……一溜煙逃去更衣屏風後面的內室換衣。
……
看着鏡中的自己,她多少有些恍神,一時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誰。
想想今夜也算歪打正着,墨汀風當着衆人的面認了穀雨是他的貼身丫鬟,意味着以後就算阮綿綿再有心相害也必不敢輕易動手,穀雨算是有了明面上的護身王牌,事情到這一步,宋微塵也多少放心些。
“也不知道那個老龍井現在怎麼樣……”
宋微塵一邊更衣一邊暗自“反省”,
“今晚是不是對她太過分了?”
.
“太過分了!”
尊者府內,阮綿綿義憤填膺,替秦雪櫻鳴不平。
只因後者告訴她墨汀風深夜相約是爲了說清楚他心中只有桑濮一人,即便知道長公主盛裝而來是爲何意。
“好妹妹,不必動氣,你也知道本宮無意與司塵大人,無非是父命難違來走個過場,話說開了對彼此都好。”
秦雪櫻邊說邊不動聲色觀察阮綿綿的反應,果然在她說到兩人“彼此無意”之後,肉眼可見的,阮綿綿徹底放鬆下來,對她再無半分防備。
秦雪櫻嘴角露出一抹不易覺察的淺笑,她取下自己頭上一支簪子別到阮綿綿頭上,
“你我情同姐妹,你的心思本宮怎會不曉,妹妹心儀司塵大人日久,你們二人也確實般配,我這個當姐姐的,自然要助你一臂之力。”
“當真?!”
阮綿綿激動不已,俯身對着秦雪櫻長長一拜。
“求姐姐成全!”
可惜阮綿綿此刻拜俯在地,看不到秦雪櫻臉上屬於“漁翁”和“黃雀”們專有的算計和得意。
“放心,姐姐一定幫你好好出謀劃策,讓司塵大人乖乖束手就擒。”
“你剛剛讓桑濮姑娘小產,此時應該乘勝追擊,不過……只宜暗鬥,不宜明爭。”
“這第一招嘛……”
.
一切收拾停當,易容水藥效也過了,宋微塵悄悄出了內室,從更衣屏風後面探出半個頭想看看冰坨子走了沒有——屋裡沒人,只有桌上擺着一碗什麼東西正在冒着騰騰熱氣。
宋微塵立刻換了一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的模樣,從屏風後面出了來,大搖大擺向桌前走去,是一碗黑糖薑茶,不用想也知道是誰而爲。
在老龍井那裡折騰了一晚,她確實又渴又餓,剛端起碗要喝,
“等等。”
墨汀風端着另一個碗出現在門口,
“我剛嚐了一口,薑汁濃了些,你腸胃虛弱可能受不了,還是吃這個吧。”
他走到桌前坐下,將碗裡的芝麻糊小口喂到宋微塵嘴邊。
“我自己吃……”
她因着今夜的胡鬧多少有些心虛,擡起兩隻小爪主動去接碗。
“張嘴。”
“哦……”
宋微塵乖乖湊過去。
他喂的溫柔仔細,不時還用錦帕給她擦一下嘴角沾上的糊漬,桌上燭燈散出融融橘暈,將墨汀風一側輪廓染了一層暖金色,也將整個無晴居映得一片溫柔。
半碗下肚,她喝不下了。墨汀風把碗放下,將小人兒溫柔攬在懷裡,他早就想這樣抱抱她。
“你不生我氣嗎?”
墨汀風一愣,“我爲什麼要生你氣?”
“我把老龍井嚇成那樣,會不會給你惹麻煩……”
“傻瓜。”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與桑濮在那繁華別院,兩人玩投壺抽籤時的玩笑話——
“墨公子就不怕這次投中的內容是要你陪我去殺人放火,打家劫舍,落草爲寇?”
“那我便爲你去殺人放火,打家劫舍,落草爲寇。”
……
墨汀風將懷裡小人兒放開,鄭重看着她的眼睛。
“微微,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爲人。何況阮星璇行事失矩,你小懲大戒本也無傷大雅。”
“無論你想做什麼,出事我兜着。”
“……你若要去殺人放火,打家劫舍,落草爲寇;我便爲你去殺人放火,打家劫舍,落草爲寇——這是我很早之前給過你的承諾,今天依然奏效。”
墨汀風這些話讓宋微塵心裡一酸,小小一隻主動偎進了他懷裡。
可惜了,這樣的時光太甜太軟,就愈加顯得七夕過後她要獨自面對的日子悽難。
不過現在還遠遠不是傷懷的時候,小桉命案懸而未決,死靈術士是個巨大的威脅,咒死術和屍陀鬼王仍在地獄沼澤虎視眈眈——與其提前傷懷解除斬情禁制後的種種心碎不甘,不如趁着最後還能在一起的時光,攜手衝過這些關卡,哪怕是給未來的自己留點回憶也好。
宋微塵重新打起精神,放開墨汀風與他說正事,
“我藉機探了那隻翡翠簪子的情況,阮綿綿說世間僅此一隻,鶴染帶走簪子後可說了什麼?”
墨汀風點點頭,
“鶴染已經將簪子帶到證物部,與小桉喉嚨裡取得的那片翡翠葉做過比對,斷口完全吻合,可以確定正是此簪花遺落之物。”
“由此,‘水屍案’阮星璇已被列爲一等疑犯,不過要定論還需要更多證據。”
……
這個結果宋微塵並不意外,她只是不明白爲何阮綿綿要在司塵府殺人——這實在不合常理,就算衝着墨汀風的妻位她也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何況還有長公主蒞臨在府,鬧這一出對她來說百害無一利。
“還是說,自己想漏了什麼……”
宋微塵皺着眉暗忖,“難道小桉看到了什麼秘密,而這正是阮綿綿不計代價也要幹掉一個籍籍無名的尊者府丫鬟的原因?”
“對了!奔波兒灞在尊者府放冰的地窖裡發現了一小縷帶血的紗布條,我讓它們藏在角落縫隙裡了。明天讓鶴染去取回來溯源,也許能有所發現。”
看她還在蹙着眉想案情,一張小臉半分血色也無,墨汀風心疼不已,不由分說拉她去盥洗休息。
“你說的那布條已經被鶴染帶隊找到,今夜無咎已經安排下去溯源,你就別操心了。既然憑空‘小產’了一回,就藉機好好休養,這幾日也不必再去給長公主請安,我自會同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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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收整,宋微塵終於躺下。
墨汀風說什麼也不肯走,單手杵頭合衣側躺在牀的外側守着她。
“讓我陪着你好不好?”
“……你怎麼了?”
宋微塵伸出小爪捋了捋墨汀風的眉心,總覺得他在有意隱瞞什麼。
“長公主這麼晚找你幹嘛,你是不是有什麼壓力?”
墨汀風搖搖頭,將宋微塵的手攥到掌心。他現在不能告訴她,葉無咎在尊者府冰窖裡發現的那縷血紗上檢出了兩個人的血,除了阮綿綿貼身侍女杜鵑的血以外,還有另外一個“人”——
死靈術士馬震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