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退回三天前。
一陣鑽心的疼痛將葉無咎的思緒拉回現實,他躲在昏暗的房中對着銅鏡審視自己的左臂,卻兀地在鏡中瞥見背後人影。
“你?!”
葉無咎下意識將左臂衣服遮好,口氣滿是不悅。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
丁鶴染雙手抱臂倚牆而立,整個面孔隱在黑暗中看不出表情,只能看到他眼裡精光畢現。
“堂堂一個準甲級金水雙系術士,卻連我是什麼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看來你的法能至少丟了三成。”
他朝葉無咎走近幾步,後者下意識護着左臂往後退。
“你受傷了,誰弄的?”
丁鶴染伸手試圖去扯開葉無咎的衣服查看傷口,卻被他一把將手拍開。
“小傷,忽略不計。”
“小傷?”
丁鶴染嘴角一扯,瞬時欺身而上,左手背於身後,右手一招震山掌直逼葉無咎心口!
葉無咎掠身向後險險躲過,同樣將左手附於身後,右手做雲掌,以“棚勁”之法,自幹位起勢,手高肘低,手心向內,手指朝左,小手臂斜上橫,化解了丁鶴染的直接攻擊。
而後一個“搬翻勁”,手由坤位朝坎位移動,擰腕抓住丁鶴染腕部內關位置翻轉反擊,借他打過來的力量將其推出三丈遠。
丁鶴染定住身,眯了眯眼,他分明看見葉無咎左臂的衣服正在沁血。
“我且看你能撐到幾時。”
說話間,他足尖輕點騰身而起,一記七斷七絕掌再次襲向葉無咎面門!
卻又在離其丈餘時突然收掌,改爲右腿斜斜踢出,帶着凜冽的腿風掃將過去!
葉無咎向後彎腰閃避,然而丁鶴染似早有預料,凌空換腿,一記旋風踢橫掃下盤。
葉無咎應聲而倒,重重摔在房內青石板上。
“唔!”
雖是右側身體着地卻似乎因此震到了左臂,葉無咎雖腮幫咬得死緊,卻還是沒忍住悶哼出聲。
……
“若是往常,我這兩招,莫說贏你,根本近不了身。”
丁鶴染上前將葉無咎扶起攙到桌前坐下,捉起桌上水瓶欲給他倒水,打開卻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顯然是高純度白酒。
他眉頭一皺,印象裡葉無咎鮮少喝酒,他身上明顯有傷更不宜喝酒,莫非這是在……靠酒水麻痹止痛?
“老葉,你到底在隱瞞什麼?”
……
葉無咎端起盛滿白酒的茶盞一口飲盡。
略一沉吟,扯開衣襟露出左臂傷口。
丁鶴染不知爲何有種不好的感覺,屋內光線幽暗,他取了燭火湊近細看,
只見那傷口自己在緩慢生長,裡面似有熔岩像蟲子在蠕動,噁心詭譎無比。
“你……”
丁鶴染眼裡滿是驚異。
.
再一晃神,眼神變了,確切的說是眼睛的主人和周圍的環境都變了——不再是在葉無咎房間,而是在司塵府議事堂。
滿天飛仔細觀察那傷口後擡起頭來,定定看着葉無咎,後者面露愧色,並不敢直視其目。
“前夜發生的情況就是這樣,本來昨日屬下想稟報,但聽聞大人……一夜未回聽風府,想來是有更爲重要之事,便沒有貿然打擾。”
丁鶴染的話無異在戳墨汀風脊樑骨,想起昨夜與秦雪櫻的那幕“不堪回首”,他只能捂嘴輕咳一聲掩飾尷尬。
“鶴染,這種情況應該第一時間稟報。”
“無咎,你糊塗!”
墨汀風往後退了一步,指尖施術捏訣,口中念起數百年前從外域修來的不動明王降魔咒,此咒可解巫蠱和詛咒所害:
“曩謨悉底悉底蘇悉底,悉底伽羅,羅耶俱琰,參摩摩悉利,阿闍麼悉底,娑婆訶。”
(na mo xi di xi di su xi di,xi di qie la,la ye ju yan,san mo mo xi li,e she mo xi li,suo po he)
隨着墨汀風的法力不斷通過降魔咒注入葉無咎左臂,那傷口下蠕動的熔岩漸漸消停,傷口潰散蔓延之勢也明顯減弱下來。
半柱香後,墨汀風收了法力,讓丁鶴染扶他坐下,自己則去櫃櫥翻騰出早年間莊玉衡做的“太上五蠱丸”來給葉無咎,並讓他當即合酒服下一粒。
“此藥越陳越有力,也算是無咎的福緣。”
“那附瓶的紙箋上有具體用法,無咎你務必按劑服用。”
丁鶴染將隨藥瓶迭存一處的一張極小的紙箋打開,與葉無咎雙雙和肩相看,只見上面寫着幾行字,明顯是莊玉衡的筆跡。
——
太上五蠱丸取方自《聖濟總錄》,此乃趙宋皇宗趙佶詔集海內名醫,並出御府所藏撰成。
南粵之鄉,多畜百蟲,故治蠱之方,多用陽藥。
如太上五蠱丸,首取雄黃純陽之精,佐以附子、椒目破除陰毒;以壯巴豆、莽草、鬼臼、芫花、藜蘆、礬石破症堅積、鬼痊蠱毒之鹹;獺肝、蜈蚣、斑蝥,專殺屍疰蠱毒;真珠稟離方真火,力破五臟之百邪,爲五蠱首列之神方也。
病者先食飲服十丸,餘密封,勿泄藥氣。十丸爲一劑,如不終病,後日增一丸,以下痢爲度,下後七日病蠱將息。
——
“謝大人,無咎記下了。”
葉無咎小心翼翼將藥瓶和紙箋一起揣入衣襟內袋。
此刻他感覺整個人已爽利許多,臉色和精神頭也恢復不少——精神逐漸恢復,腦子也回來了,細想自己刻意瞞下見過死靈術士並與其交手負傷之事,實在愚昧荒唐。
墨汀風再次仔細查看葉無咎傷口,略沉吟,又命人喚來府中醫館大夫。
讓其取藥劫布羅,即龍腦香。和拙具羅香,也就是安息香,以井華水(每日清晨首次汲取的井泉水)和煎,供葉無咎每日寅時打坐沐浴——此法同樣有破蠱毒之功效。
……
做完這一切,墨汀風才重新坐回桌前。
“企圖瞞下一切自行解決,雖說你目的並非爲了逞匹夫之勇,也一樣愚蠢不可救藥。”
葉無咎垂着頭,滿臉懊喪。
“屬下無能,請大人責罰!”
墨汀風無聲輕嘆。
“無咎,你什麼都好,就是腦筋太死。”
“你覺得死靈術士是衝你一個人而來對嗎?所以無論生死,你想以一己之力承擔,不牽累司塵府。”
被說中心事的葉無咎頭垂得更低,
“屬下錯了。”
“你是錯了。”
“其一,你聽清楚,愚忠不是忠。試圖一己扛下,要麼戰贏,要麼獨自赴死,不過是一種毫不可取的自牲情結作祟罷了。”
“其二,作爲我最看重的左膀右臂之一,你背後不止有我,還有整個司塵府乃至三司之力撐腰,大可不必行孤勇之事。學會利用身邊一切資源,也是你作爲地網統領該有的管理覺悟。”
“其三,你有沒有想過,他之所以找你,目的也許不在你,而是在微微或者我?你刻意瞞下這個信息,也許會讓馬震春背後的勢力尋得更多的籌劃時機,讓我們處於被動。”
……
葉無咎越聽越汗顏,一時只覺自己愚不可及,死有餘辜。真不知道一直以來引以爲傲的冷靜和智識是被什麼東西吃了。
他起身衝着墨汀風單膝跪地鄭重一拜,
“大人一席棒喝,屬下醍醐灌頂,此謬必不會再犯!”
шωш .Tтka n .co
墨汀風點頭,起身將他攙起,
“無咎,你的傷非一般蠱毒咒術,眼下無法根治,只能暫時壓制減緩發作,要徹底翦除必須讓馬震春真正死亡。”
“無咎扛得住,大人不必掛心,倒是今日杜鵑身上那符文讓我頗爲在意。”
葉無咎以指蘸取茶水在桌面上畫出杜鵑腳踝的那個古怪符文。
“這個符文我應該在馬震春身上見過,符文之下的皮膚裂隙中如有熔岩,其間有東西在蠕動不停。”
“他左側脖子露出衣襟的位置能看到此符文的頭部,按比例推算,此紋必定從脖子伊始,蔓延至他整個心域位置。”
“很有可能驅使死靈術士行動的,便是此符咒。”
“只是此紋形貌古怪,非傳統符籙,絲毫看不出門道派系,我們該如何查起,又該如何破解,屬下一時無頭緒。”
……
墨汀風看着桌上用茶水畫出的符文,修長的手指在桌上輕敲,這是他大腦飛速思考時的下意識動作。
忽然他一把拽開葉無咎的衣襟露出左臂傷口,眼神一沉。
雖不明顯,但葉無咎的傷口分明是一個圖案,正在由外向內滋生,那隱隱綽綽的幾條傷痕,倒有幾分像他畫在桌上的那個符文。
“馬震春以血爲咒,在你身上種了血蠱。”
“必須儘快解決此事。否則無咎……會變成下一個馬震春。”
聞言葉無咎表情沉靜,顯然已有此心理準備——即便沒有意識到自己左臂的傷口狀似杜鵑腳踝符文,他也知道馬震春要拉其“下水”——從他看他的第一個眼神葉無咎就知道,那是一種淹死鬼找替身的眼神。
墨汀風這話倒是把丁鶴染驚得夠嗆,怎麼只是受了點傷,葉無咎就要變成下一個馬震春?
難道死靈術士這玩意兒還會傳染不成?!
若他真變成了……自己豈不是要親手手刃葉無咎?
“老葉!”
丁鶴染一瞬間眼眶紅透,明顯在心裡已經拉二胡吹嗩吶的給葉無咎辦了一場。
“沒死呢,別哭墳。”
葉無咎沒好氣,他眉頭緊蹙,心裡一直覺得有個什麼重要的事情遺漏了。
……
“糟了!”
墨汀風突然一拍桌,身形一凜,人已消失在議事堂。
丁鶴染和葉無咎甚至沒有對視,人已跟着閃行而出。
也就是在此時,在司塵府西南門外的冰窖義莊霎時火光沖天!
小桉已經入土爲安,那裡此刻擺放着的,只有剛剛從尊者府樑上卸下的杜鵑屍首。
……
眼前的火光讓追着墨汀風身形而去的葉無咎心裡一咯噔。
那不是一般的火。
那火裡有某種近似死靈術士的氣息,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