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 小區門口。
“老公我看上去怎麼樣?”
嚴父癱在後車座上,第十八次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有氣無力道:“美美美……”
年老貌美曾翠翠——曾翠女士對着鏡子顧盼再三, 終於決定好額頭上落下來的那絲劉海是撇到左邊還是右邊, 然後又從化妝包裡掏出口紅抿了抿, 拉遠半米審視自己, 終於滿意了。
“走走走, 別遲到了,”嚴母用胳膊肘搗搗嚴父,拎着給兒媳婦的見面禮, 樂顛顛下了車。
一大早上六點就被老婆活生生扇醒的嚴父,使出渾身力氣才勉強爬出後車座, 望着東方天際那一輪朝陽欲哭無淚:“我記得我們明明是來吃午飯的……”
“哎呀你懂什麼, 第一次見兒媳婦哪能讓人等, 禮多人不怪!”嚴母揮別了司機,只覺全身毛孔無一不舒坦、無一不精神, 清早起來讓保姆蒸汽熨燙了十八遍的真絲連衣裙連鑲邊都平平整整,讓她彷彿憑空年輕了整整十歲,甚至連腳步都輕快得要舞蹈起來,“再說了,我可攢了一肚子的話要跟我三十多年未曾謀面的兒媳婦說, 什麼時候訂婚?年底能不能扯證?婚禮在哪辦?什麼時候生孩子?生幾個孩子?月嫂看好了嗎?孩子上哪個小學?初中?高中?以後出國唸書是哈佛還是牛劍?我能整整說他個三天三夜, 提早三個小時到算得了什麼!”
嚴父哭笑不得:“你兒子只說現跟人同居, 到底是不是那個開KTV的姑娘都沒說, 你就連兒媳婦都叫上了?”
“我生的兒子我還不明白嗎, 越高調越不靠譜,就是這樣欲蓋彌彰的態度才真有問題。”嚴母哼地白了老公一眼, 止不住滿面笑容:“——我看吶他八成是怕我們看不上姑娘,不敢開口直接說,所以才先跟我們遮遮掩掩地打個埋伏。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嚴父嘿的一聲,只見老婆親手拎着她精心挑選的一雙男女對錶,美滋滋地扭着小狐步,鑽進了公寓大廈電梯。
與此同時,公寓頂層。
第一縷陽光穿過窗簾縫隙,投在客臥凌亂的大牀上,彷彿在被褥間延伸出了一條淡金色的光帶。江停眼睫動了動,慢慢睜開眼睛,幾秒鐘的短暫迷茫之後,視線終於慢慢聚焦,低頭一看。
腰間橫貫的重物果然是……一條熟悉的手臂。
他猛地翻身:“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嚴峫上半身裸在空調毯外,閉着眼睛砸吧砸吧嘴,伸手用力把江停的頭呼嚕過來,扣在自己胸前死死摟住:“再睡一會兒……”
江停猝不及防,迎面撞上了同性結實火熱的胸膛,險些整張臉都埋進去,連忙掙脫起身就要下牀。但他的腳還沒落地,冷不防被人從後攔腰一抱,又仰天跌回了鬆軟的大牀上,緊接着嚴峫翻身而起,居高臨下的把他扣住了。
兩人一上一下,對視片刻,嚴峫緩緩俯下身,在鼻尖距離不到十釐米的地方停住:
“你還沒祝我生日快樂。”
江停頭向後仰,儘管因爲枕頭的阻擋幾乎拉不開什麼距離,他沒發現這個動作反而是把白皙的喉管暴露在了嚴峫的視線下:“……你明天才過生日。”
“我從小過生日就是提前三天開始接受祝福的。”
“可你已經長大了,你已經是個三十——”江停話音戛然而止,臉色變幻莫測,少頃咬牙道:“生日快樂嚴峫……我說你這種時候就不要頂我了!”
無產階級狠狠發力,勇敢掀翻了資產階級的重壓,但還沒來得及成功逃離萬惡的資本主義統治區,就被反動勢力劈頭蓋臉地抓了回來,翻身壓下,含混不清道:“頂一個嘛,頂一個又沒什麼,又不會少塊肉……”
“大清早的!嚴峫!”
“就是因爲大清早所以才……話說我突然發現你早上竟然沒反應,你是不是哪裡有問題?!嗯讓我檢查下,來乖不要動,檢查下!”
“你纔有問題!”江停狼狽道:“你自己植物三年醒來試試,能跑能跳就不錯了!”
嚴峫毫不臉紅:“我沒問題,不信的話現在就給你證明一下。哎別動,讓我再頂頂,別那麼慌着起牀嘛你說你這人……”
巨大的實木牀愣是沒扛住兩人的扭打,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響,空調毯在踢蹬中皺成一團,慢慢向下滑落,垂在厚厚的淺色羊毛地毯上。
“唔——”
江停埋在枕頭間,T恤領口被活生生拉下來,發出細微的喘氣。就在這時外屋突然傳來門鈴——叮噹!
嚴峫猛地擡頭。
主臥方向傳來震天音樂,那是智能控制門禁的平板電腦。嚴峫在開門和裝不在家之間稍作猶豫,三秒鐘後果斷決定去他丫的,重新俯身抓着江停的T恤下襬往裡伸。
“有人,有人!”江停手肘竭力格擋敵人蠻橫的攻勢,氣喘吁吁道:“你爸媽來了!”
嚴峫就像頭餓了幾年的雄狼,一條手臂把江停死死禁錮在懷裡,沙啞道:“不可能,你自己看看這才九點,他們要到中午才……”
叮噹!叮噹!
門鈴不屈不饒,叮噹!!
昨晚嚴峫摸進客臥時順手帶來的手機突然震響,大有你不接我決不罷休的架勢。嚴峫呆愣幾秒,終於絕望地罵了句,從牀頭櫃上抓起手機一看,來電果然是:
媽。
“——兒子!”電話那邊傳來曾翠女士熱情洋溢的聲音:“我們到了!開門!”
十分鐘後。
房門在沉重到幾乎凝固的空氣中緩緩開啓,露出了嚴峫頭毛凌亂、叼着牙刷的面無表情的臉。
母子二人隔着門框對視半晌,曾翠女士冷冷道:“十分鐘。”
嚴峫嘴裡咕嚕吐出了一串牙膏泡沫。
“大清早的我等個門整整等了十分鐘。”曾翠女士點點手錶,一字一頓道:“——除非你告訴我你剛纔在跟兒媳婦造小人,否則你媽現在就要動家法了!”
嚴父滿臉兒子我救不了你的表情躲在後面,嚴峫翻了個剋制的白眼:“你兒子要是從頭到尾只有十分鐘,你才應該更動家法吧?”
“……”嚴母瞬間醍醐灌頂,深以爲然:“很有道理!”然後一巴掌推開嚴峫,激動萬分又小心翼翼地跨進房門,連高跟鞋都來不及換,就抻長了脖子往玄關裡望去,開心得尾音都有點兒抖了:
“哎呀我的兒媳婦,快讓我親眼見見我的寶貝大兒媳婦……婦?!”
客廳裡,已經火速刷完牙洗完臉、換好襯衣長褲的江停,正彎腰把一盤水果放到客廳茶几上,措手不及撞上了嚴母慈愛到滿溢出來的目光,然後兩人動作同時凝固住了。
嚴母:“……”
江停:“?”
“你、你是……”嚴母顫顫巍巍道。
“哦,曾伯母吧。”江停放下水果盤,起身禮貌地一點頭:“我姓陸,剛調來建寧工作,不好意思叨擾了。”
嚴母的手在空中無意識抓了兩把,然後一下扶住隨後進來的嚴父,夫妻二人臉上都是同一副遭雷劈了的表情,安靜的空氣中只聽嚴峫一下下吸牙膏沫的呲溜聲。
江停終於感覺到了一絲怪異:“嚴峫?”
嚴母難以置信地回頭問: “……兒子?”
——這就是你所謂的同居?
你羞羞答答跑來說現在正跟人同居,叫父母做好心理準備,原來你所謂的心理準備是出櫃?!
“咳咳!”
嚴峫含着牙刷,頂着他爹、他娘、他江支隊長的三道如炬目光,硬着頭皮模模糊糊道:“我那個……我不是已經說了嗎?差不多就是你們知道的那樣。”緊接着低頭閃身鑽進浴室,少頃傳來了瘋狂漱口洗臉的嘩嘩水聲。
難以言喻的氣氛再次籠罩了客廳,即便江停再不想往那方面猜,此刻也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什麼不太妙的東西。
但抱着最後一絲“嚴峫至少已經是個三十多歲刑偵副支了肯定沒那麼不靠譜”的渺茫希望,他還是若無其事地咳了一聲,試探向沙發做了個請的手勢:
“嚴伯父?曾伯母?兩位要不要……泡點茶?”
嚴母:“不用麻煩不用麻煩……”然後往死裡狠狠一掐老公。
嚴父如夢初醒:“不用麻煩不用麻煩……”
夫妻倆萬分小心地繞過茶几,坐在沙發上,兩人姿勢都正襟危坐得不太正常,直勾勾盯着江停的臉,彷彿要從他臉上活生生看出一朵花兒來。
江停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得坐在茶几對面,剛習慣性地交疊雙腿,又突然感覺到不太合適,忙假裝調整坐姿地放下腳,雙手規規矩矩交疊在大腿上,專心致志盯着果盤裡的那串香蕉。
三分鐘過去了,客廳裡鴉雀無聲。
“……”嚴母大概終於沒法忍受這葬禮般沉重的氣氛了,思慮再三後,終於鼓起勇氣,擡手扯了根香蕉遞上去,迎着江停疑惑的目光,露出一個謹慎友好又極有保留的笑容:“小陸吃……吃香蕉。”
江停條件反射推讓:“您吃,您吃。”
“哎呀別客氣,你吃你吃……”
“不不,您吃您吃……”
“媽!他不吃!”光着上身的嚴峫從臥室方向探出頭:“他不吃除橘子芒果黃桃這三種之外任何的黃色水果!不吃苦瓜!不吃茄子!不吃胡蘿蔔!他身體不好你別亂喂他!”
那瞬間尷尬的空氣幾乎爆炸,江停唯一的想法是立刻衝進屋去堵住嚴峫的嘴,或者憑空跳進地縫裡去。
“哦哦,這樣。”嚴母彷彿做錯了事情的阿姨,訕訕笑着放下香蕉,善解人意地爲彼此找了個臺階:“不吃好,不吃好,香蕉含糖量太高,吃了不健康。”
江停立刻:“對,對,確實。”
沉默再次籠罩了這方小小的空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在心裡想:爲什麼我要在第一次見疑似兒媳/嚴峫爹媽的時候討論香蕉的含糖量?
“咳咳!”嚴父生硬地清了清嗓子,強行擠出他自以爲很和藹其實有點扭曲的笑容:“小陸你是哪兒人哪?”
江停遲疑半秒,迅速回答:“江陽縣。”
嚴父尷尬地指指臥室:“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來着……”
“哦,我們是警校同學。”
“你今年……”
“比嚴峫大兩歲。”
嚴父嚴母同時無聲地做出“哦——”口型,內心思想活動卻是:看着不像啊?!
江停誠懇道:“是真大兩歲。”
夫妻倆異口同聲:“成熟點好,成熟點好。”
江停:“……”
“那,”嚴父試探着問:“你家裡父母是做什麼的?”
夫妻倆目光炯炯看着江停,內心活動其實是:做什麼都好,主要是你父母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了嗎?!
江停是個幾乎不看電視的人,平生也沒有覲見未來公婆這件事的相關經驗,因此雖然覺得這個問題非常怪異,但還是照實回答:“我從小父母都不在了,是福利院長大的。”
嚴父嚴母再次同時無聲地:“哦——”
嚴父:萬一他是我兒媳,至少以後我們不用跟親家公親家母打交道,可以可以可以!
嚴母:萬一他是我兒媳,至少我兒子不用冒被對方父母打斷腿的風險,不幸中的萬幸!
江停的目光在嚴家夫妻倆臉上逡巡,內心的疑惑幾乎要壓抑不住了。正當他忍不住想旁敲側擊解釋一下的時候,嚴峫終於洗完臉洗好頭,邊用毛巾呼嚕頭髮邊走回了客廳,大大咧咧往江停身邊一坐:“爸!媽!”
瞬間三道目光同時刺來,眼神中各種豐富的涵義在空氣中摩擦碰撞,迸濺出閃亮的火光。
嚴峫尷尬地捂着嘴咳了聲,裝作什麼都沒看見,伸手拉過他媽拎來的禮品袋:“喲,這是什麼,我的生日禮物?”
嚴母阻止不及,她那討債鬼兒子已經手賤地把對錶表盒掏了出來——一個是給兒子的生日禮物,一個給是兒媳的見面禮。
衆目睽睽之下無法轉圜,霎時嚴母只覺頭都大了。
“這,這是……”嚴母尾音有點兒虛浮:“正好去年拍的兩塊表能湊成一對,我想第一次見媳……第一次見小陸,也沒什麼能拿出手的,所以就……”
兩塊表能湊成一對。
……湊成一對。
江停看着木製對錶盒上的卡拉卓華十字LOGO,面部肌肉有點僵。這種表情出現在他臉上相當罕見,但此刻他已經沒心思去掩飾了,脫口而出:“不,等等曾伯母。這裡面可能有點誤會,你先聽我解釋——”
“我可以解釋!”嚴峫迫不及待打斷。
所有人齊刷刷望來,嚴峫表情無比鎮定,腳卻在茶几下用力一踩江停,衝廚房努努嘴,遞了個“我的爹媽我來搞定”的堅定眼神。
江停一向條縷分明的大腦混亂無比,心說這是什麼情況?你父母爲啥要給咱倆對錶?你到底跟家裡說了什麼?
嚴峫幾不可見地點點頭,那意思是你別管了,快去!交給我!
嚴父嚴母眼睜睜看着他兩人暗流涌動,終於江停再也受不了了,匆匆丟下一句“我去燒水泡茶”就閃身逃之夭夭,尷尬得連頭都沒回。
結果他前腳進了廚房,後腳曾翠女士就一把拽過她兒子的衣領,咬牙切齒道:“嚴、峫!”
嚴峫用力握住她的手:“媽!”
“你再跟我說一次你倆是什麼關係?!”
“媽你聽我解釋!”
看曾翠女士殺氣騰騰的表情,如果江停不在場的話,估計下一刻嚴副支隊就要被親媽抄皮帶揍進醫院了。
“媽,我們真的已經在一起了,你兒子這輩子就差不多這樣了。實不相瞞我從五年前就開始暗戀他,這麼多年來總是相親失敗,我就知道自己這輩子註定要跟他在一起。所以如果您二老打定主意要棒打鴛鴦的話,兒子我只能孤苦伶仃一個人了卻殘生,從此形單影隻,孑然一身……”
嚴母被噁心得一哆嗦:“說人話!”
嚴父坐在邊上兩眼發黑,兩隻手都在哆嗦,慌不擇路道:“也……也沒必要了卻殘生,美國加……加利福尼亞有合法代孕機構,實在不行讓他們去代……代一對雙胞……”
“扯什麼合法呢你,這種事既不合情,也不合理!”曾翠女士的怒火立馬分了一半給老頭,冷冷道:“再說代孕出個孩子擱中國街上算什麼,想當行走的活廣告?號召大家都跟他一樣跑去鑽這個空子、開這個口子是不是?”
“不不不,不是,這肯定不行。”嚴峫死死攥着他老孃的手,情真意切道:“您放一百二十個心,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路我就做好心理準備了,我跟江停兩人白頭終老挺好的。要是沒有江停我就一個人孤獨的活到老死,沒事吃吃齋,念念經,青燈古佛,不念世事……”
嚴母再次大怒重審:“說人話!”
“我主動的,他害羞,還沒打算正式確定咱倆的關係。”嚴峫立馬坐直正色,然後往廚房方向偷覷一眼,偷偷摸摸壓低了聲音:“所以我騙他說你們什麼都不知道,他以爲你們只當他是我的警校同學……”
嚴母餘怒未消地瞪着他,大概內心正第一萬次嚴肅考慮要不要把這個兒子塞回肚子裡去重新生一遍。
“這個小陸到底是做什麼的?!”嚴母從牙縫裡冷颼颼問道。
“哎呀你快別問了——人家是公大下來的刑偵顧問,早好幾年就是一級警督了,說是調來建寧工作,其實只是暫時協助一段時間,怎麼你還當人家是犯罪嫌疑人啊?”
誰料嚴母的神色沒有像他以爲的那樣放鬆下來,反而更凝重了:“職位比你高?”
嚴峫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嚴母憂心忡忡:“你倆真是談戀愛,不是你被潛規則了吧?!”
嚴峫差點噴出來。
“那個,請問,”這時江停從廚房探出頭,小心地插進來一句:“紅茶還是綠茶?”
嚴母早已光速放開了死命揪着兒子衣領的手,嫺靜優雅地坐在沙發上,恍若剛纔無事發生:“不用麻煩不用麻煩,我們什麼都行!”
江停看上去還是疑竇未消的樣子,蹙着眉心點點頭,轉回了廚房。
嚴峫邊整理衣領邊抱怨:“媽你這人真是……”
“我告訴你個兔、崽、子。”嚴母眼明手快,再次狠狠拽住嚴峫的領口,一字一頓警告道:“你要是敢賣身求榮,我就剝奪你的繼承權,百年後你爹媽所有財產都捐給慈善組織,讓你下半輩子滾出家門去喝西北風……”
到底還是愛子心切的嚴父:“咳咳咳!”
“你有意見?!”嚴母悍然怒道。
嚴父屈服了:“沒意見沒意見……”
“沒有潛規則,媽你想哪去了。”嚴峫不滿地道,“你兒子看上去就那麼像被壓的嗎?你沒看到你兒媳在我面前是多麼的溫柔,殷勤,百依百順嗎?昨晚他還給我做燉牛肉和西紅柿雞蛋麪吃呢。”說着刷地摸出手機點開相冊,把昨晚吃飯前加了濾鏡拍的照一亮。
嚴母眼底滿滿的懷疑終於暫時按捺住了,跟老公頭湊着頭,一同打量着圖上那碗土豆燉牛腩。
“總之,”嚴峫整整衣襟,結案陳詞般說:“他離不開我,我也離不開他,我們已經到隨時可以談婚論嫁的階段了。更關鍵的是我們已經睡過了,如果始亂終棄的話他一定會傷心欲絕到發狂的,你總不希望兒子當睡了不認賬的渣男對不對?所以看在生米煮成熟飯的份上,你們還是給予我最大的支持和祝福吧。”
嚴家夫妻倆面面相覷。
儘管早已有些預感,甚至做好了思想準備,但當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還是對這對爹媽產生了不小的心理衝擊。
“伯父,伯母,”江停端着茶盤從廚房出來了。
嚴峫立刻咬牙衝他爹媽比殺雞抹脖子的動作,然後轉身迎上前,不由分說從江停手裡接過了沉重的茶盤,偷偷傳遞了一個“我搞定了”的眼神。
趁着嚴峫背對沙發的短暫空隙,江停壓低聲音問:“到底怎麼回事?”
“是他們自己多想了,沒問題。”嚴峫手在茶盤下比了個OK的手勢:“解釋清楚了!”
江停點點頭,稍微放鬆了些,心說嚴峫的終身大事對他爹媽來說估計已經是心病了,難怪見到個男的就以爲兒子要出櫃……儘管他們兒子已經在櫃子外面了。
“呵呵……”
“呵呵呵……”
嚴父嚴母大概做夢也沒想過自己第一次喝兒媳婦茶竟然是這麼個情景,兩人臉上的笑容都有點扭曲。所幸曾翠女士不是個一般的中老年婦女,她是個生意場上見過大世面的人,儘管內心澎湃又複雜的感情已經幾乎要滿溢出來了,表面上還是強撐着笑問了句:“我說兒……我說小陸啊,在這裡還住得慣嗎?”
江停不疑有他:“啊,住得慣,承蒙嚴峫照顧了。”
嚴父一口茶葉嗆在喉嚨裡,梗着脖子硬生生嚥了下去。
“住得慣就好,住得慣就好。”嚴母搓着手,又顧慮重重地問了句:“你倆平時感情還好吧?”
“……”這話問得江停眼皮一跳。
“確實還好。”江停頓了頓,加重語氣正色道:“雖然我們只是警校期間的老同學,而且已經五年沒見了,但彼此的友情一直是不錯的。”
他害羞,嚴峫用眼神再次向父母強調。
嚴母心領神會,想起兒子剛纔說“他暫時還不打算確認我們之間的關係”,於是尷尬地笑了笑:“感情好就好,感情好就好。來日方長,啊。”
嚴父強行把茶杯塞進她手裡:“喝茶,喝茶。”
嚴家父母肩並肩坐在沙發上,動作一致地喝茶——不是那塊老同興普洱茶,老同興普洱茶餅已經被江停掏得只剩下最後指甲蓋那麼大的一點兒了。所幸嚴母這時滿腦子只有家裡那本白皮書《同性戀婚姻法律問題研究》,這時候別說品茶了,給她塞瓶老乾媽拌伏特加她都能面不改色地灌下去。
“這個,”江停斟酌着開了口,問:“我聽說爲了慶祝嚴峫生日,中午這頓飯好像應該是……”
他剛想說我們是不是現在該出門了,不然這氣氛也太尷尬了,緊接着下面的話就被嚴峫一腳踩了回去:“對對,中午我們在家吃。哎你昨天不是說要親自做飯露一手的嗎?”
嚴父嚴母同時擡頭,整齊劃一。
江停:“……”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
“他倆老人大老遠來一趟也不容易,別上外頭了,又熱又擠的,咱們自己人在家吃得了。正好我給你打下手,孝順孝順咱爹媽。”嚴峫一把抓住江停的手:“都說兒女的生日是父母的苦日,咱們自己動手做飯多有意義啊,你說是不是?”
江停在對面兩道期待的注視中趕緊抽出手:“其實我也不會做什麼菜……”
“沒事,做多做少都是心意,最重要的是我趁機向你學學做飯,以後也好孝敬老人你說是吧?!”
嚴父嚴母彷彿突然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迫不及待贊同:“對對,還是在家吃好!”“在家吃健康!”
江停:“………………?”
江停莫名其妙被嚴家父母欣慰讚賞感動的目光砸了個滿懷,嘴脣顫動兩下,愣沒好意思當着長輩的面把反對說出口,緊接着就被嚴峫死拉活拽着進了廚房。
“我說嚴峫你這到底是——”
江停沒來得及質問就被鎮住了。
只見嚴峫從櫥門裡拎出一件圍裙,兜頭套在了自己身上,順手抓住江停下巴強行扳正,緊貼着耳朵低聲警告:“你做飯,我打下手。咱倆的表現就看這頓飯了,明白嗎?”
江支隊長猝不及防,拿慣警槍的手裡被強塞了個鍋鏟,滿腦門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