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滔滔說:“萬一我要結婚了,戶口不就遷走了嗎?”
爸爸說:“你不是號稱不結婚嗎?實在不行,先結婚,戶口的事可以再拖一拖,但新房房產證上必須有你的名字。你堅持一下,也沒幾年了。”他指的是爺爺的老房子很快要拆遷,他勝利在望。
在這個奇怪的家庭裡,媽媽每天心肝俱摧地勸她快些找個疼她的男人,因爲她就找了個不疼她的男人。爸爸提醒她結婚也得有大局觀,不要兒女情長,因爲他覺得當年兒女情長耽誤了回城耽誤了自己大半輩子。他們總是各行其是。家裡有兩個臥室,兩臺電視機,他們分牀的理由是兩人喜歡看的電視節目不一樣,沒法協調。爸爸看不起媽媽,媽媽看不上爸爸,他們相互忍受三十年沒有離婚的理由和大多數苟延殘喘的夫妻一樣——爲了孩子不想有個破碎的家。
馬滔滔曾經對媽媽說:“你勸我結婚,你自己對婚姻質量滿意嗎?”
媽媽說:“我們不一樣,我們的婚姻是歷史的無奈。所以叫你擦亮眼睛,找個好的。”
馬滔滔說:“都是藉口。你當初找對象的時候,外婆就沒告誡你擦亮眼睛嗎?還不是因爲在你可以選擇的範圍裡,沒有好的,你也要結婚,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結了再說。”
媽媽說:“我那個時候在外面太苦了,不找個人一起捱,捱不過去。”
馬滔滔說:“結果你不僅要忍受生活,還要忍受我爸爸。”
媽媽說:“你可以找一個遷就你的。”
馬滔滔說:“遷就我的沒錢沒房沒戶口,要不要?”
媽媽說:“當然不能要。”
哪有這麼好。又要有錢,又要有房,又要耐心,又要懂得遷就。這樣的男人不是沒有,沒有個十幾年的婚姻打磨培養不出來,說不定還得是好幾任妻子接力,才培養出來的。
馬滔滔真的很想求他們,你們早點把婚離了,也許我早就稀裡糊塗踏入婚姻的沼澤了。她
喜歡談戀愛,是喜歡男人讚美她,但她不想找個每天晚上在另一個房間看電視的男人,結婚十年後就不再有任何身體交流,像是找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舍友。她換男朋友很快,不是她變心快,是現在的男人越來越沒有耐心了。男人找女人是目的明確的,他總得在你身上得到點什麼。馬滔滔不肯跟男人上牀,不願花錢倒貼男人,也不打算和男人結婚,男人眼看在她這頭什麼都指望不上了,就不浪費時間精力了,一扭頭找別人去了,肯奉獻的女人大把大把有的是呢。所以馬滔滔越談戀愛,越不是滋味,像一下子吃了太多垃圾食品,到頭來敗壞了胃口。改變策略,不求數量,但求質量。可惜高質量的男人又太難把握,太自恃甚高太穩坐釣魚臺,反而搞得她很被動,很窩火。
上回陰差陽錯把高福新誆到家庭聚會上亮了個相,馬滔滔都不知道怎麼向高福新解釋,她很想解釋,可是家裡那筆爛賬,她肯傾訴人家也未必肯聽,人家聽了也沒有必要理解同情你。而高福新的反應也像是完全沒有那回事,也許他早就無所謂了。現在打工的過年回家還能租個女友,她一時虛榮,找個人當臨時演員,也可以理解。馬滔滔被自己的猜測推論弄得很不痛快,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做了件丟分的事,遂不好意思見他了。她沒想到的是,事情遠遠沒有結束,她親手把自己的麻煩上升了一個量級。
一滴水從水箱上落下來,點在馬滔滔的後脖頸上,她一個激靈。廁所的抽水馬桶的衛生狀況總是令人質疑,還好她逃進廁所時順手拿了本雜誌。她找了廁所最靠裡的單間,反鎖上門,把抽水馬桶蓋子翻下來,把雜誌墊在蓋子上,坐了下去。她怕被來上廁所的同事發現,把兩隻腳也放在抽水馬桶的蓋子上,僞造出這個單間沒人的假象。她坐了二十分鐘,手裡握着一隻摳出SIM卡的手機。
老房拆遷是馬滔滔爸爸打翻身仗的契機,也是親戚們遺產保衛戰的最後一道屏障。昨晚,小姑姑打電話來,意思還是要她遷戶口。爺爺最近身體不好,住在護理院裡,親戚們催她
遷戶口的電話一天一次,比送牛奶的還準時。她拒絕和談,他們就跑到公司來。一個一個來她都無力應對,組團上,她連招架之力都沒有。她是要面子的人,沒有勇氣頂着圍觀的目光去跟伯伯姑姑們吵架。
又有人進來了,不開水龍頭洗手,也不急着推開一扇門解決問題。高跟鞋的腳步聲很悠閒,像在逛街,走一步停一停,每一步都撥動馬滔滔脆弱的神經。她知道她躲在這裡被發現了。本來嘛,公司在高層上,跳不了窗戶,只有前臺一個出口,辦公室沒有,走廊沒有,只可能躲到廁所裡來。可是她不打算自首,只要他們不把單間門撞開,她就在這裡躲到下班。她屏住了呼吸。
尼可檢查廁所,每一扇虛掩的門都推開看一看,走到最後一個單間,門推不開。她彎腰從門底下觀察,沒看見馬滔滔的腳,她敲敲門說:“瑪格麗特,我知道你在裡面。”
馬滔滔連動都不敢動,安靜的廁所裡,一個小小的動作引出的衣料摩擦都會發出巨大的聲響。氣憋不住了,也不敢大換氣,怕氣流在鼻子裡吹哨,她的呼吸又遲又淺,謹小慎微,一小格一小格地吐出來。
一隻手從隔間門底下伸進來,手上握着一隻手機。尼可說:“高總讓你聽電話。”她把手一直舉着,她就不信馬滔滔敢讓她把手一直舉着,她現在不代表自己,她舉着的是高福新的手機。
馬滔滔盤腿坐在馬桶蓋上,盯着門底下冒出來的手,這種情形詭異得似乎只會在鬼故事裡出現,而發生在她生活中時,明知道沒鬼她也冷汗淋漓。她與那隻手僵持了十多秒鐘,她放鬆了呼吸,彎腰接起了手機。
“喂?”她顫巍巍地出聲,聲音不像自己的。
“麻煩你去招呼下你的親戚們,如果有事你們可以回家談,你可以請半天假。”高福新用“事情就這樣吧”的口氣部署道。
“我應付不來。其實我有個建議,你們可以說公司裡沒有馬滔滔,他們找錯地方了,他們再鬧,就讓保安叉出去。”馬滔滔鐵了心做鴕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