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哲擡起頭,直視着吳燁:“那些死去的人不是你殺的?”
吳燁嘴角上揚:“我幫他們超脫了,我說過,殺人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我所做的並不是殺人,而是一種時機成熟的藝術,就像果實熟了一樣,你不摘它,它就爛了,你在摘果實的時候你會覺得你奪取了果實的生命嗎?”
吳燁緊盯着樑哲,停頓了一會忽然笑道:“你似乎從來都沒有想過,可是,我卻發現了一件更有意思的事。”
樑哲沒有說話,他拿起筆放在記事本上,卻不知道該記錄些什麼,吳燁的話天馬行空,跳躍性非常強,但卻隱隱含着一套獨屬於他自己的完整邏輯。
吳燁見樑哲沒有接話,將身子往後舒展了一下,充滿好奇地望着樑哲,像是望着一件從未面世過的藝術品,過了一會之後,他才緩緩道:“樑醫生,告訴我,你殺過人嗎?”
樑哲猛地擡起頭,他的眼睛先是睜得很大,但很快,他的瞳仁就縮了下去,他低下頭去,在記事本上畫了一個正方形,在中間點了一個點,然後緩緩擡起頭道:“你還想出去嗎?”
吳燁舒展了一下肩膀,哈哈一笑道:“樑醫生不回答我的問題啊,看來我們沒必要繼續聊下去了,那樣是浪費大家的時間。”
吳燁說完之後,便站起了身子,轉過身去走到了牆壁旁,將背部對着樑哲,就像最開始的那樣。
樑哲沉默了一會之後,也站起了身子,他咬了咬牙,低沉着聲音道:“我殺過人。”
吳燁轉過頭來,笑道:“哦?”
樑哲:“我沒有救活的病人,都算是我殺的,這是我的殺人準則。”
吳燁拍打着雙手,重新走到了桌子旁邊:“精彩精彩!”
樑哲繼續道:“如果人質並沒有被救出來,那也算是我殺的。”
吳燁笑道:“這責任你能承受得起?”
樑哲:“我既然來了,肯定做好了承受的準備。”
吳燁的臉色很平靜,他再次坐了下去,一隻手劃了一下自己的眉毛之後道:“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樑哲微微一笑,也跟着坐了下來道:“我們談談那個人質的事吧,如果你還想活着從這裡出去的話。”
吳燁長嘆了一口氣道:“不管談不談,我都無法從這裡活着出去了,不過我其實真的很想談談的,可我現在連她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
樑哲:“你是不記得她長什麼樣子了,還是不記得你將她藏在哪裡了?”
吳燁低下頭去,像是沒有聽見樑哲的問話一樣,過了一會之後,他忽然往前一欺身,將臉靠在玻璃上,臉上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樑哲,你相信我們的記憶嗎?”
樑哲下意識地往後撤了一下身子:“什麼意思?”
吳燁:“我們的記憶會欺騙自己,會隱瞞真相,會故意製造另外一種鏡像,你可知這是爲什麼?”
樑哲略微沉思之後道:“因爲我們活在表意識裡,而記憶屬於潛意識,爲了在表意識的現實中繼續活下去,表意識會故意從潛意識中提起之前的記憶並進行加工潤色,其目的就是爲了讓我們不受真實記憶的影響,對真實世界的我們來說,潛意識就像是母親一樣守護着我們。”
吳燁的臉上露出了讚歎的表情:“說的很好!簡直是太精彩了,不愧是——”吳燁忽然眨了一下眼睛,伸出手指劃了一下眉毛繼續道:“過去的關於人類記憶的學說中,都有提及記憶是不會根除的,我們記不起來的事情,並不是它不存在了,而是因爲它並沒有被表意識從潛意識中提取出來,也就是我們經常所說的:忘了。”
樑哲悄無聲息地在記事本上記了下來:記憶。記完之後他剛想開口說話,吳燁忽然伸出食指放在了嘴脣上:“噓!聽我說完——”
“從出生到死去,我們的記憶一直都在那對不對,想不起來的事情,是被潛意識藏起來了對不對,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
吳燁的神情和眼神中透着一絲興奮:“如果我們能夠自主封存自己的記憶,同時自主決定何時開啓那段封存的記憶,是不是會很有意思?”
樑哲的食指輕輕按在鼻翼上,良久之後才道:“你的意思是直接讓表意識跟潛意識溝通對吧?”
吳燁:“也對,也不對,潛意識是無法跟表意識溝通的,不然它怎麼會叫潛意識呢,我的意思是在記憶剛剛形成,尚未徹底融入潛意識大軍的時候,直接在表意識裡將其封存。”
樑哲:“可其實你並沒有封存,而只是你的自我覺得你把它封存了,在心理學上,這叫做自我催眠。”
吳燁:“不,它比自我催眠更高等,我把它叫做自我記憶識別,識別的過程分爲封存和提取。”
樑哲在記事本上記錄下:記憶封存和提取。
樑哲:“這麼說,那個人質的記憶被你封存了。”
吳燁嘆息道:“要是封存了就好了,可惜啊可惜,它被打散了……”
樑哲:“打散?”
吳燁:“就在我對這段記憶進行封存的時候被抓獲了,本來可以完整封存的記憶出現了裂變,現在它已經融入了潛意識記憶裡面,我甚至分不清那一塊記憶的碎片是屬於她的,它們完全被打散了。”
樑哲在記事本上迅速記錄了下來:記憶打散。
樑哲的聲音輕柔緩慢:“關於那個人質,你現在唯一的記憶是什麼?”
吳燁露出了牙齒,嘿嘿一笑道:“她穿着一雙紅色的塑料涼鞋。”
樑哲迅速記錄了下來,然後繼續問道:“還有嗎?”
吳燁:“都說過了,這是我現在對她唯一的記憶。”
樑哲直視着吳燁,觀察他眼眸深處細微的變化:“好,我提醒你一下,她是個女的,是個小女孩。”
吳燁緊抿着嘴脣,搖了搖頭:“不記得。”
樑哲在記事本上一邊畫着一邊道:“她身高75cm,扎着馬尾辮,笑起來左腮上有個小酒窩。”
吳燁繼續搖着頭。
樑哲在記事本上畫下了一副簡單的肖像畫,然後貼到了玻璃上:“就是這個女孩,有沒有印象?”
吳燁的眉頭輕皺了一下,雙脣緊抿着,沒有說話。
樑哲將紙張撕了下來,放在了桌子上的凹陷裡:“這張畫送給你,如果你想起來通知我,如果你想不起來,我相信這個世界上將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幫你。”
“我並不需要別人幫,是你們要求着我幫助你們。”吳燁的眼睛眯了起來,表情嚴肅地盯着樑哲。
樑哲:“找不回那段記憶,你難道不覺得很失敗嗎?”
吳燁愣了一下,然後很突然地,他哈哈大笑了起來:“我不得不說,你的繪畫技術簡直是糟透了,好好的一個小女孩被你畫成了這樣子。”
樑哲不爲所動,緊盯着吳燁道:“你記得她?”
吳燁:“當然記得,她是我殺的第九個人!”吳燁將臉再次貼到玻璃上,“可並不是那個人質,樑醫生,你犯了個大錯誤。”
樑哲笑道:“可你剛纔說你一點都不記得她。”
吳燁舔了一下嘴脣道:“我把之前11個人的記憶都封存了,你難道不知道,提取他們也是需要時間的。”
樑哲站起了身子,用手指輕敲了一下面前的玻璃門,輕聲道:“我不得不說,你很有天賦。”
吳燁和樑哲面對面站立着,要不是中間隔了一層玻璃,兩個人的臉肯定都貼到一起了。
吳燁的嘴角上揚,似笑非笑,一雙湛藍的眼睛眯起來,緊盯着樑哲:“什麼天賦?”
樑哲:“表演的天賦!”
樑哲說完之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