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的時候,一醫院特殊看護病房內,一個昏迷三天三夜的病人忽然醒了過來。
沒有人在旁邊看護。
這個病人,沒有家人,沒有親人,甚至沒有朋友。
警察通知了一圈,竟然沒有一個人來看他。
不,有一個人來了,有一個老太婆,那個老太婆步履蹣跚,看起來好像有八十歲了,她說自己是這個男人的發小,而這個男人看起來明明只有五十多歲。
老太婆不僅腳步不利索了,說話也不利索,甚至腦子都不大好使了。
她的話沒人當真。
老太婆看了那個病人之後,似乎也沒怎麼觸動情感,她在護士們的護送之下,又步履蹣跚地離開了。
這是僅有的一個前來探看他的人。
頭兩天,還有民警在病房內幫忙照料,到了第三天,連民警都沒見了。
但畢竟這個人曾是中科院的院士,所以,中科院只能出面處理這件事,他們查過資料了,確實有個生物學部的院士名叫石在尚,但是,資料顯示,十年前,他就已經離開中科院體系,去國外深造去了。
至於他是被強制離開的,還是主動離開的,沒有人知道。
關於他的資料也到十年前就沒有了,只知道他曾在生命科學領域取得過非常輝煌的成就,是21世紀初,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院士,享有盛譽,但不知爲何,卻忽然間隱姓埋名,離開了世俗的名利場和熟悉的研究環境,跑到國外去了。
值得注意的是,在他的資料記載,他是1950年出生的,也就是說,他現在的年齡應該是67歲了,可是看他現在的模樣,也就只有五十多歲,根本不像六十多歲接近七十歲的人該有的樣子。
或許,是他保養有方?
中科院給了醫院一筆錢,讓他們負責照料石在尚,同時他們也在積極幫忙聯繫石在尚的家人,但是找了半天,卻沒找到他的任何一個家人,畢竟,連警方都沒有找到,何況中科院呢。
中科院人士準備讓石在尚在這裡養傷,如果病情穩定了,醫院最終診所石在尚無法醒來,那麼便轉到老年療養所,專門找人照顧石在尚的後半輩子,也算是有始有終。
國家對於科研人員,還是很照顧的,至少可以做到讓他們後顧無憂。
就這樣,中科院的人士在第三天過後也沒來了。
然而,第三天的後半夜,這個名叫石在尚的生命科學系中科院院士竟然神奇地甦醒了過來。
他睜開了雙眼,有些癡呆般地東張西望了一會,在確定了自己所處的位置,以及狀態之後,他試着從牀上坐了起來。
他低着頭,看着地面,似乎在沉思。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擡起頭來,拔掉了身上的針管,扯下了嘴裡的呼吸管,撕掉了胸口貼着的心臟探測片。
此時已是半夜,一醫院只有幾個護士在值夜班,她們會隔半個小時左右巡房一次,除非有突發狀況,否則不會突然查房。
就在幾分鐘之前,一名女護士剛剛查看石在尚的病房,並在記事本上做了查房記錄:生命跡象平穩,正常,無異狀。
女護士走後五分鐘,石在尚就醒了過來。
他扯掉那些東西之後,便從牀上走了下來。
他雖然看起來並不是特別老,但細看的話,其實兩鬢已經斑白,或許是因爲他長着絡腮鬍子,鬍子又濃又密,甚至遮住了很大一部分的臉頰,所以才顯得看起來很年輕。
石在尚站起身子,披上一件外衣,穿上一雙拖鞋,往前走了兩步,鞋子與地面碰撞,發出輕微的踏踏聲。
他低頭看了一下,將鞋子脫了下來,扔在了門邊上,然後拉開門,赤腳走了出去。
走出去之後,他輕輕關上門。
他的動作很輕,小心翼翼的。
他的表情淡定,並沒有那種劫後餘生,大難不死的人在得知自己再次活了過來的那種既驚喜又興奮的感覺。
他顯得太平靜了。
他轉過身去,沿着走廊往前走。
因爲是赤腳走在路上,所以他並未發出任何的聲響,他走動時候的樣子和狀態,像是一團空氣在飄動。
他走過了護士站。
護士站的一名微胖女護士擡起了頭,她似乎看見了一個人影,從她前面一晃而過。
基於護士敏銳的天性,以及剛剛參加工作所特有的認真盡頭,讓她立馬放下了手中的本子,站起來,走到了走廊中。
她朝走廊兩邊都看了看。
空無一人。
她凝神細聽,也沒有任何的聲響。
她輕輕皺了皺眉,這時候,另外一名瘦削的護士上廁所回來,微胖護士急忙問道:“你剛纔有沒有看見一個人?”
瘦削護士想都沒想就道:“看見了啊。”
微胖護士微微一驚,瞳孔不由地放大:“誰?在哪?”
瘦削護士舉起手來,左右晃了晃,然後猛地一指微胖護士:“就是你啊!”
微胖護士愣了有一秒鐘,隨後,瘦削護士爆發出一陣笑聲,笑聲酣暢淋漓,在寂靜的走廊中有的尤爲刺耳。
微胖護士一頓腳,有些生氣地道:“我跟你說真的呢,你就知道嚇唬我……我剛纔看見一個人影從護士站前飄過去了,可我追出來,卻什麼都沒看見……”
“你看看你,嚇得臉都煞白了。”瘦削護士一邊挽着頭髮,一邊漫不經心地道,“作爲一名有過兩年夜半經驗的護士,我可以很負責人的告訴你,在半夜,你看到的任何東西,都有可能是因爲疲勞所導致的幻覺。”
“爲什麼?”
“因爲只有這樣,你才能說服自己工作下去啊。”
“你什麼意思……我不是很懂……”
“以後就會懂了。”
“那剛纔那個人影?”
“實話說,真的沒有人影。”瘦削女護士直視着微胖女護士的眼睛道,“這是你的大腦想讓你休息了,給你發的信號,此時,你就應該去護士站裡,稍微眯上半個小時,半個小時候,我會叫醒你的。”
微胖護士左右看了一眼,在確定沒有人之後,她才慢慢走回了護士站內。
瘦削護士看着微胖護士的背景,嘴角微微上揚,似乎是在笑。
她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
畢竟,她是名資深護士了。
在一家老牌醫院中,資深護士會經常這樣告訴新護士:在半夜三更的時候,在醫院裡有時會看到些不可思議的東西,這都是很正常的。
一個資深護士可能會告訴新護士一個在香港醫院中流傳很廣的故事:曾經有個護士連着三天,看到一個老太太,在半夜時候,在醫院走廊中,走來走去。
老太太其實已經死了,三天前,死在了病房去往洗手間的路上。
那個護士不僅看到了老太太,還看到走廊中無緣無故地滴下水來。
老太婆憋了一泡尿。
三天了。
瘦削護士膽大,就在剛剛,她還回憶了一下這個故事,她本來想講給時微胖護士聽的,想了想,還是算了,畢竟,這個護士纔剛來不到一週,不要嚇得她不敢來了。
微胖護士回去之後,果然眯起了眼睛,或許,她真的犯困了,剛纔那個真的是幻覺。
瘦削護士拿起小鏡,開始觀察自己臉上的痘痘,一邊觀察着,還一邊小聲嘀咕着什麼。
她們都沒有看到,就在護士們前面的臺子底下,緩緩鑽出來一個人。
這個人長着濃密的絡腮鬍子。
他鑽出來之後,彎着腰,從護士站前走了過去。
兩個護士都沒發覺。
這個人,正是石在尚。
石在尚走出了走廊,走下了樓梯。
在醫院大門口的保衛室中,老李頭正在對着一臺不會說話的電視機嘿嘿直笑,忽然,電視機的銀幕閃爍了一下,藉着突然出現的黑色,他似乎看見熒幕中映照出了一個人影。
他急忙回頭。
門外空無一人。
他拿起警棍,推門走出,左右看了幾眼,兩邊都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
老李頭往地上碎了一口痰,自語一聲: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
他走進小屋裡,門都沒關,繼續看起那臺無聲電視。
電視中正在播出一部黑白片:白毛女。
此時,外面飄起了小雨。
石在尚從保衛室門口的地面上緩緩爬起來。
剛剛,他沒有往右,也沒有往左。
他在老李頭出來之前,直接趴在了地面上。
老李頭那口痰正好吐在了他的腦袋上,腥腥的,帶着一股酒氣。
如果老李頭剛纔往前多踏出一步的話,可能就擦在石在尚的身上了,可是,老李頭沒有,他錯過了一個機會,一個可能是早死早超生的機會。
石在尚從地上爬起,彎腰前行。
走過了一段路之後,他才直起腰來,並回頭看了一眼。
身後的建築物像是一隻屏氣凝神,靜候獵物的獅子,一動不動,安安靜靜,但是卻陰氣森森,讓人害怕,讓人作嘔。
這個地方,名叫醫院。
有錢進,沒錢出,能讓人在一日之內,千金散盡。
石在尚不是很喜歡這個地方,尤其不喜歡那股時刻飄散在空中的藥水味。
相比這裡,他還是更喜歡監獄。
兩者都是同樣禁錮人的肉體。
但是在監獄裡,至少可以做到心理自由。
小雨落在他的肩頭,像是有很多毛毛蟲在拍打他的肩膀,既溫柔,又親暱。
他喜歡這種親近大自然的感覺。
他已經有很久,沒有這麼親近過大自然了。
他來到了路邊。
路邊駛來了一輛出租車。
他招手,出租車停下。
他鑽進了出租車。
出租車師傅戴着一頂黑帽子,通過後視鏡往後看了一眼:“去哪,老闆?”
石在尚望向窗外,片刻之後道:“光頭山。”
“啥?”
“光頭山。”
“光頭山都被炸平了,老闆,你沒通網嗎?三天前,光頭山就已經被炸平了。”
“炸平了?”
“是啊!那聲音嚇死人了,轟隆轟隆的!據說是因爲那裡面有條大蛇,還有個蛇窩啥的,不過到底因爲什麼,誰也不知道!”司機絮絮叨叨着。
石在尚望向窗外,凝神思考。
司機再次問道:“去哪啊?老闆。”
“光頭山。”
“都跟你說了,已經被炸了啊……”
“你不願去?”石在尚忽然將身子前傾,腦袋湊了過去,幾乎貼在司機的耳邊說,“還是不能去?”
司機微微一愣,隨後,一踩油門,車輛猛地竄了出去,他輕吁了一口氣道:“可以,可以……”
在剛纔那一瞬間,司機感覺自己的脖頸上傳來了一股涼意,涼颼颼的,好像那個人吹出去的不是正常的氣體,而是冷氣一樣。
他意識到,這一趟生意,他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