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老狗蹲在火葬場的牆角落裡,伸出舌頭,舔舐着一張肉皮一樣軟乎乎的東西。
它偶爾擡起頭來,望向漆黑的前方,目中帶淚,眼神憂鬱。
夜越來越深了。
天空黑沉沉的,一場暴雨正在醞釀中。
後牆壁的天窗玻璃上影影綽綽的,後面似乎有一棵樹,樹枝葉子在天窗外面不停地搖曳,像是好幾隻手臂在晃動。
粉無常坐在椅子上,傾聽着四周的動靜。
他已經坐了兩個小時了。
從晚上六點半坐到了八點半。
在這兩個小時裡,他最大的感覺就是寒冷。
寒冷無處不在,即使他現在是在停屍間的鐵門外面,依舊感覺寒氣逼人。
又坐了一會之後,他聽見外面傳來一陣交談的聲音,是兩個人在談話,一個低沉,一個沙啞,他聽出來其中一個應該正是那個雨衣人,另外一個就不知道是誰了。
這兩個人在外面談了好一會,最開始聲音較小,後面變大了一些,粉無常聽出來其中一個聲音中帶着一絲憤怒。
因爲風很大的緣故,粉無常只能聽清他們在說話,但是卻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終於,他們似乎是說完了。
又過了一會,外面傳來了一陣“哐啷哐啷!”的聲響。
粉無常猜測,可能是火葬場的大門關上了。
他看了一眼時間,八點五十五分,確實也到關門時間了。
院子裡的燈也關上了。
漆黑一片,寂靜無聲。
粉無常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不知道火葬場的老闆和員工們是住在火葬場裡呢,還是住在別的地方?
如果是住在火葬場裡的話,那確實夠嚇人的,粉無常覺得如果是自己的話,他寧可多花幾百塊錢,找個房子住在外面,也不願意住在這裡。
而且,這裡屬於荒郊野地,周邊沒有居民樓,更別提有活人路過這裡了,哪怕真的有事情要路過這,也寧可繞遠一點,繞過去。
如果老闆和員工不住在火葬場的話,那也就是說,現在這個點,整個火葬場裡,只剩下了粉無常一個活人,一個能呼吸的人。
這樣一想,還是有點嚇人的。
粉無常的心理一下子就不淡定了。
直到這時候,他才真正發覺這個“鬼門關”的難度並不是他想象的那麼簡單。
這過程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無比煎熬的。
而且,現在還沒到子夜,沒有正式開始拔牙。
一切還沒開始呢。
粉無常點上了一顆煙。
打火機的聲音很響亮,也很刺耳,在如此寂靜的地方,讓人覺得不真實,像不是自己弄出來的聲音。
香菸點燃,用力吸了一口,煙氣進入肺部,讓粉無常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些。
粉無常只用了三口,就將一整支香菸抽完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煙癮竟然已經這麼大了。
他急忙又點上了一支。
香菸不僅讓他感到放鬆,還讓他覺得溫暖,而且,香菸在燃燒的時候,火光閃爍,讓他覺得好像是有生命在旁邊陪伴着自己。
粉無常又抽了兩支香菸。
煙霧開始在走廊中瀰漫了起來。
天窗並沒有開,煙霧散不出去,就在房間內匯聚着。
粉無常吸完了一手煙,又開始吸自己的二手菸。
他腦中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
他想到半個月前,自己進入了河神洞中,跳下水潭救霍見歸,然後又想到筆仙防空洞中和敵人血戰,再到光頭山底下和機器人血拼,這一路下來,可謂九死一生,他能夠活下來,也真是一個奇蹟了。
這樣一下,他心裡就舒坦多了。
他經歷過生死,還拯救過世界。
區區一個火葬場又能奈我何?
粉無常晃動了一下雙肩,試着放鬆下神經,然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開始在走廊中來回走動着。
他的雙腳踩在有些溼乎乎的地板上,發出“蹭,蹭,蹭”的聲響,像是有個什麼東西貼在他的雙腳下摩擦一樣。
這個聲音聽起來有點壓抑。
他停止了走動。
他現在還不想進停屍間,因爲進去也沒用,不到時間,就算是拔了牙,騙得了師傅,可是騙不了自己。
既然來都已經來了,肯定就要做到最好。
他已經想好了,之前他進去的時候已經數過,裡面共有七具屍體,他今晚要拔掉七顆門牙,每具屍體拔下一顆來。
又過了一會,外面的風更大了,敲擊着天窗的玻璃,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像是有好幾個人在同時砸窗,想要衝撞進來。
看起來,很快就要下雨了。
粉無常看了一眼時間:十點四十五分。
時間過的有點慢。
真是太慢了。
他從未感覺過時間過的像今天這樣慢。
他下意識地望向了右手手腕上帶着的呼吸定位儀。
上面顯示着一個大大的數字:1。
粉無常忽然發覺這個呼吸定位儀其實挺恐怖的,如果現在上面的數字顯示的是2的話,而四周又根本沒有人的情況下,自己不得嚇個半死啊。
所以說,這個東西還是得給真正能用得到它的人才行,比如師傅這樣的,膽子比天大的人。
當然,如果會用的話,這個東西在某些時候,還是很有用的。
粉無常腦子活躍了起來,注意力被那塊呼吸定位儀吸引了,時間也就自然過的快了一些。
當他又抽了兩顆煙之後,再次看錶的時候,發現已經十一點半了。
“快了!”粉無常低聲自語,忍不住緊張了起來。
截止到現在,他已經呆在這裡三個多小時了,還不是什麼都沒發生。
粉無常想到自己竟然這麼膽大,竟然真的能夠呆這麼久,沒有尖叫着跑掉,沒有跪地求饒,沒有嚇尿褲子,他就覺得已經很了不起了。
換做一個月之前,他是絕對無法完成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再次看了一眼手錶:十一點四十五分了。
他決定進去。
他緩步走到了鐵門前面。
佇立片刻之後,他輕輕拉開了鐵門的一條縫隙。
一絲極寒氣息從裡面鑽了出來,像是一條由寒冰鑄就的蚯蚓一樣,鑽進了他的胸膛裡,貼着他的肌膚開始快速流竄。
他的牙關發出了一陣“咔噠咔噠”的聲響。
像是有人在拿着一個小鐵錘敲擊他的骨頭一樣。
他呲着呀,從口袋中摸出了那瓶二鍋頭,扭開蓋,猛地灌下去了一口。
兩秒鐘過後。
他的胸膛裡像是着了火。
他張開了嘴巴,任由胸膛裡的火從喉嚨裡竄出來。
空氣中漂浮着白酒的味道。
他渾身暖和了起來。
他踏門而入。
往前走。
腳步貼在地面上,發出“蹭,蹭,蹭!”的聲響。
他走到了停屍房門口。
他不能開燈,開燈的話,容易引起注意。
他打開了手電筒。
手電筒的光亮筆直地照射進停屍房內。
光柱左右橫掃,照亮了整個空間。
牆壁是灰黑色的,似乎從建設以來就沒有粉刷過,上面都是死屍的氣味。
地面也是灰黑色的,上面都是死屍的腳印,一排排,歪七扭八。
天花板也是灰黑色的,上面是死屍呼出的空氣,以及飄散不出去的靈魂。
沒有窗戶。
停屍房四四方方,像個放大版的棺材。
這個放大版的棺材裡面,共有三十個小棺材。
現在,其中的七個小棺材裡躺着七具屍體。
屍體躺在屍牀上,身上蓋着裹屍布。
他們的腳丫子全部露在外面,整整齊齊的,發青發紫,大拇指上翹,像是在指引着什麼。
粉無常的呼吸禁不住變得急促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時間。
11點58分。
他深吸了一口氣,從口袋中摸出了鉗子。
手電筒筆直地照到了離他最近的那張屍牀上。
他邁步走了進去。
冷颼颼的風在裡面流竄着,不知從哪裡來,也不知飄到哪裡去。
粉無常忽然想打噴嚏。
他屏息凝神,仰起頭來,按住自己的鼻子,硬生生將這個噴嚏壓了回去。
此時,已經是0點1分了。
他快步走到了那張屍牀前。
他擡起手來,想要去掀起裹屍布。
可是,手指在觸碰到裹屍布的一瞬間,他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響在身後,像是冷笑的聲音,又像是輕哼的聲音,只發出一個音節。
粉無常霎時間寒毛直豎。
他抑制住心理上巨大的恐怖,猛然回頭,手電筒照射過去。
身後空空蕩蕩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扭過頭來,兩根手指捏住了裹屍布,輕輕掀了起來。
這是一個女人,不,是一具女屍。
從皮膚的鬆弛度來看,好像並不是很老,也就是三十多歲。
裹屍布徹底掀了起來。
粉無常吃了一驚。
這個女人的臉竟然非常的乾淨,身上也很乾淨。
而且,看起來還有點漂亮。
她不像是死了,倒像是睡着了一樣。
粉無常輕咬了一下牙關,不再繼續關注女人的身材和長相。
拔牙纔是最要緊的!
他將手電筒含在嘴裡,戴上手套,一隻手拿着鑷子,掀起了女人的嘴脣,另外一隻手拿着鉗子夾住了女人的門牙。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又響起了一聲輕哼聲。
粉無常腦後一麻,這一次,他聽清了,那是憤怒的冷哼聲。
可是,他沒敢回頭。
他知道就算回頭,估計也看不到什麼東西。
他現在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管他是人是鬼,先拔了再說!
他手腕用力,鉗子猛地往上一揪!
“咔吧!”一聲響!
鉗子從嘴巴里面拽了出來。
然而牙齒卻似乎沒有拽下來。
這時候,只聽“咚!”地一聲響。
有個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
粉無常用手電筒照射着自己的鉗子,發現鉗子上似乎夾着一塊黑紅色的腐肉。
難道剛纔夾錯了?
他低下頭去,手電筒去照那個女人的嘴巴。
可是,一照之下。
女人的嘴巴竟然沒見了。
剛纔是嘴巴的地方,現在空空如也!
他用手電一掃,凝神細看。
不看還好,這一看之下,粉無常只感覺自己的小心臟在一瞬間竄到了嗓子眼上去了。
女人的腦袋不見了!
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咕咚!”一聲響,他的腳下踢到了什麼東西。
他回頭一看,光照掃到了一個圓鼓鼓的東西。
那是一個人頭——
是那個女人的人頭。
人頭忽然咧嘴,朝着粉無常笑了起來!
粉無常大叫一聲,嘴裡的手電筒“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霎時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