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兩年之前。
樑哲的格勒重症心理診療所剛剛開業。
他接收的第一個病人是一個女孩,19歲,名字叫譚維。
那時的譚維深陷痛苦和驚慌當中,因爲她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她幾度想要自殺,都沒有成功。
在樑哲醫治她的過程中,意外地發現了她有一項特殊的能力——拉人入夢。
譚維能夠將別人拉入自己的夢境當中。
這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最開始的時候,樑哲根本就不信,但是一次又一次的事件出現在他的眼前,逼着他去相信。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曾處於譚維的夢境中,但他確信一點,自己確實完成了一些只有在夢裡能夠完成的事情。
在譚維的夢境中,現實和夢融爲了一體,它們沒有界限,但卻涇渭分明,如果不懂其中的奧秘,或者沒有那種敏銳的直覺,很可能被困夢中,或者迷失在現實。
通過樑哲一次又一次的催眠治療,譚維終於走出了自己的心理泥潭,讓自己的心靈朝着太陽的方向,開始茁壯成長。
爲了表達她對於樑哲的感謝,更爲了向心理學致敬,譚維主動申請成爲了樑哲的助手。
她開始跟隨樑哲學習心理治療和催眠術。
然而她的那種拉人入夢獨特的能力卻並未消失,反而在後來的一次和變態兇殺犯周旋的過程中,被樑哲觸發,再次運用起了這種能力,併成功解救了人質。
她憑藉着子自己獨特的天賦,和對於心理狀態的敏銳察覺能力,很快就有所成效。
斗轉星移,時光流逝。
樑哲治病救人,無所不能,但對於自己的心理病症卻無能爲力。
醫者不自醫,尤其是心理醫生。
他讓很多處於黑暗深淵和痛苦漩渦中的重症心理疾病患者走出了困境,獲得了新生,但是,他自己卻在泥潭中越陷越深,越來越無法自拔。
他周圍的一切都在發生着變化,所有的人和事情都在與他作對。
他開始逃跑,卻一圈一圈繞回原地。
他終於發現,自己的父親早已死去,自己一直以來是在和木偶對話。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摯愛被冰封在地底,或許永遠都醒不過來。
他終於看出來,自己的母親並不愛他,而是愛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女孩。
他欺騙了自己最好的兄弟,他傷害了對自己一往情深的舊情人。
他是一個毒蟲,一個禍害,不僅禍害了自己,還禍害了他身邊所有與他親近的人。
最終,樑哲在自己母親六十歲生日的那天晚上,殺掉了和他爭奪母愛的朋友的遺孀,年僅九歲的小雪。
他從一名著名的心理醫生進化成爲一名殺人的精神病患者,僅僅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
或許,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開始出現苗頭了。
但是,事情的真相到底是如何呢?
在他那殺人的黑暗十秒鐘之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樑哲是真的瘋了,還是故意裝瘋?
有些事情,其實並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簡單,甚至跟表象完全不一樣。
時至今日,樑哲被關進精神病院已經一年半多的時間了。
精神病院像是一個囚籠,囚住了裡面的人,同樣也困住了外面的人。
裡面的人無法出去,外面的人無法進來。
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交流。
自從樑哲進入這家S級精神病院之後,譚維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這一年來,譚維沒少尋找樑哲,她知道他被關在哪家精神病院,可就是找不到它在哪兒。
她在網上搜不到消息,詢問也詢問不出線索。
這家精神病院像是建在地底下或者雲層中,根本無從查起。
譚維還想過要報案,但是後來仔細想想,還是算了,畢竟樑哲自己就是一個案犯。
可譚維始終都沒有放棄,只要有一絲的線索,她就立馬去查詢,直到查到最後,讓她失望爲止。
就在前兩天,她的一個朋友來告訴她,在外省的某一個小鎮上有一家精神病院,聽說關着很多無家可歸的人,那個樑哲是不是被關在了那裡……
譚維立馬就放下了手上的工作,連夜坐車趕到了那個小鎮,然而精神病院的門緊緊關着,她砸了一晚上都沒有砸開,最後睡在了門口,直到早上開門的時候,她才被驚醒過來。
這裡讓她再次失望了。
沒有叫樑哲的病人,甚至連個姓樑的人都沒有。
她依舊不放心,在各個病房內查找,甚至偷偷溜進實驗室和治療室裡去搜尋,然而最終也沒能找到那個熟悉的面孔。
她很失望,很失落,可是她沒有灰心,更沒有放棄。
或許,譚維最初的時候是喜歡樑哲的學識,以感激的心態去報答他,後來她開始喜歡上她的人品了,然後隨着他們之間接觸時間的變長,譚維發覺自己愛上他了——
她愛上了一個她不懂的男人,她愛上了一個心靈千瘡百孔的男人,她愛上了一個揹負着很多很多秘密的男人……
她不該愛她的。
但,她是真的愛他,甚至曾經爲了得到他的愛,試圖把他困在夢境中。
時間會讓人遺忘,同樣也會讓人記得更加深刻,並開始篡改自己的記憶,出現潛意識製造的幻覺。
她覺得她更愛他了。
隨着時間的推移和年齡的增長,以及身邊發生的種種事情,譚維也逐漸變得成熟了起來。
經歷的多了,自然就不會大驚小怪。
她還是在尋找,還是在打探。
樑哲這個名字一天之內還是會出現在腦海中和嘴邊上好幾次。
但是,樑哲的形象卻從來都沒有出現在她的夢境中。
她有着拉人入夢的能力,但是卻再也無法將樑哲拉入夢中。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像是樑哲這個人忽然就從人間消失了一樣。
她依然在夢中靜眠,依然會去郊區那家廢棄的工廠,依然會走在那條泥濘的小路上,一遍又一遍。
與之前不同的是,現在在夢境的生活中,她已經沒有了驚慌。
她甚至有些享受。
她終於逐漸明白,自己與別人不同的地方,她有兩種生活,有兩種人生,有兩條平行的時間線,一個是在現實,一個是在夢裡。
只要將兩條平行線合理處理好,不讓它們產生交匯,不讓它們相互之間有聯繫,那麼就不會出現任何的問題。
她甚至是無比幸福的,因爲她一個人做了兩條生命才能做的事情。
她現在平靜和許多,安靜了許多,但是她的內心依然有着很多很多的困惑,迷茫和無助。
畢竟她才僅僅21歲。
今天是她母親和哥哥的忌日,她和父親前往墓地祭拜。
小雨霏霏,路上行人行色匆匆,每個人都忙得焦頭爛額。
母親和哥哥已經死了快十年了。
十年如一日,她活到了今天,還能繼續陪伴父親,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當然,這多虧了一個人,如果沒有這個人,她可能早就死了。
譚維又想起了那張面孔,那張時常微笑着的面孔,她輕輕念出了她的名字——樑哲。
譚維的父親譚仲望向迷濛的前方,低聲道:“又想他了?”
譚維沒有回答,她沉默着,即使對最親近的人,她也不願意吐露心聲。
“如果想他就去找他。”譚仲眯起眼睛,臉上皺紋一條條蠕動起來,“我只知道,你的命是他救的。”
雨滴落下來,落在譚維的頭髮上,順着發尖滑落至臉頰。
她還是沒有說話。
譚仲輕嘆了一口氣,也閉上了嘴巴。
他們兩個人一前一後在雨中緩緩走着。
夜幕早已來臨。
天空陰沉黑暗,幾盞路燈光線昏黃。
走着走着,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奇怪的喊叫聲。
譚維的腳步猛地停住——
她的身子僵直在了原地。
那個聲音消失了。
譚維以爲自己聽錯了,她剛剛邁開腳步,想要繼續往前走。
耳邊忽然再次傳來了一個聲音。
“譚維——”
有個人在喊她。
她轉過身來,卻沒有看見任何的人影,身前也沒有,身邊更沒有。
“爸,你在叫我嗎?”
“沒有啊……”
“那你有沒有聽見剛纔有人在說話?”
“沒有啊,怎麼了……”
譚維再次回頭看了一會,在確定了沒有人之後,她終於邁開步子朝着前面走去。
風忽然變大。
旁邊的樹葉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像是某種來自於上帝的啓示。
譚維的心裡忽然間就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