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兒很喜歡下午的這段病人活動時間,在她看來,這是護士們除了晚上的睡覺時間之外難得的休息時間。
在這段時間裡,她不僅可以暫時擺脫那些瘋瘋癲癲至今還讓她感到害怕的精神病人,讓自己得到稍許的放鬆,甚至還可以從別的護士口中獲得一些八卦和信息,用來填補自己因爲剛來而對於這家精神病院感到無比匱乏的認知。
從三點到五點半,病人們集中在三樓活動,在這段期間,病人們不需要她們的照料,不需要她們強制喂藥,不需要她們清理病房,不需要她們監護治療。
除了少數幾個值班的護士之外,大部分的護士都會集中在她們宿舍樓二樓的一間很大的空房間內。
據說最初這間空房間只是一間很小的空房間而已,後來,在鄭護士長的一再要求下,這間房間才逐漸被改造成了護士們集中到一起開會,活動和補充自己知識,甚至學習新技能的地方。
這間空房間足足有五個宿舍那麼大,如果擡起頭來,可以清楚地看到頭頂上殘留的牆壁痕跡,說明這是一間經過多次打通和建造的房間。
在這裡,充滿着各種各樣具有生活趣味的東西,在門口靠窗的位置處,有幾個簡單的書架,書架上陳列着一些藥理的書籍,是爲了讓那些渴望求知的護士們學習新知識用的。
當然如果書架上沒有想要讀的書,則可以填寫申請表,護士長每個月會將申請表遞交上去,如果不出意外,到下個月月初的時候,申請表上的書就會送到填表的護士的手中了。
除了顯眼的書架之外,靠窗的位置還有幾排的盆栽植物,盆栽裡面種植着花花草草,甚至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圓滾滾的東西,而幾乎每一個盆栽都有一個種植和餵養它的主人。
牆壁邊緣是一個小巧的魚缸,裡面遊蕩着幾條黑紅相間的魚兒,鈴兒甚至叫不出這種奇形怪狀的魚的名字,據說這個魚缸是鄭護士長的,而這幾條黑紅色的看起來有點怪異恐怖的魚也是她親自餵養的。
“估計也只有護士長才有權利在這裡養魚吧……”
“可是她爲什麼不養在自己的寢室內,或者是辦公室呢,這個魚缸的大小應該足以安放得下……”
“或許,她不光是養着給自己看的,也是給我們看的,鄭護士長並不是一個自私的人。”
黑紅色的魚兒在水中上下游動,相互撕咬着對方的尾巴,鈴兒的嘴角不由地露出了一抹笑容,但笑容很快就從她的臉上消逝了,她還是覺得這魚兒一點都不好看。
房間中間,有兩排沙發,沙發周邊擺放着幾張小巧的凳子,此時鈴兒正坐在其中一張凳子上,偷偷環顧着房間的四周。
她本來想坐沙發上的,但她覺得自己纔剛來沒多久,不熟悉這裡潛在的規矩,還是暫時選擇一個比較穩妥,不招人眼目的方式聆聽她們的話語。
在沙發對面,五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個巨大的圓桌,圓桌的正中間放着一臺彩色電視機。
這臺電視機可比病人休息室裡那臺電視機大得多,而且有四五個臺,據說在過去每逢重大節日的時候,其中包括除夕夜,她們都會聚在這裡一邊看晚會一邊哈哈大笑直到第二天的黎明。
“除夕夜我可不會呆在這……”
鈴兒抿了抿嘴脣,但隨即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如果不在這,我要去哪呢?”
鈴兒輕嘆了一口氣,並未讓任何人發覺,她的目光繼續落在圓桌上。
圓桌上除了電視機之外,還有一個影碟機,影碟機上放着一小摞光碟,鈴兒從未主動去看過那是些什麼光碟,對此她也並不是很感興趣。
除了一些陳舊老土的劇情片之外,她不覺得這些常年呆在這種封閉環境之下的人們會對影視有什麼特殊的愛好和見解。
想到這的時候,鈴兒微微搖晃了一下自己的肩膀,很自然地,她順着自己的肩頭朝着另外一邊望去,看到了牆角落裡那臺有些老舊的縫紉機。
鈴兒笑了起來,這臺縫紉機讓她有一種回到小時候的感覺,她的腦海中不由地浮現出了媽媽的身影,耳邊響起了縫紉機發出的那種特有的嘎達嘎達有節奏的聲響。
“等有時間,我一定要學些縫紉技術。”
鈴兒這樣想着,同時將目光轉了回來,望向了另外一邊的牆壁。
在這一邊的牆壁旁,立着一塊黑色的幕布,幕布掛在腳手架上,遮住了半面牆壁,同時也將這一邊的一大塊空間都圍攏在了幕布裡面,幕布中間有一條很長的拉鍊,此時正拉到最低端。
“這像是一個獨立的私人空間,不知道里面是幹什麼的,難道是衛生間嗎,不,絕對不是……那它到底是幹什麼的?”
鈴兒從來這裡就沒有看見過有人拉開這個拉鍊進入黑幕裡面,或許是她沒有注意吧。
鈴兒忽然對這個黑色幕布圍繞的獨立空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等人少的時候,我一定要進去看看……要拉上悅姐才行,萬一裡面有怪獸呢……”
鈴兒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這塊幕布上,她甚至希望自己能有透視眼的能力,那樣就可以將幕布裡面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並不是很喜歡這種看得見,卻有猜不着裡面是什麼東西的情況。
就在這時候,鈴兒聽見了一陣笑聲,在這陣突如其來的笑聲中,她察覺到了一種帶着戲謔和調侃的味道。
鈴兒轉過頭來,全神貫注地聽着。
在沙發上,坐着幾個年紀比較大的護士,她們手裡有的拿着刺繡,有着拿着線球,手指在忙碌的同時,嘴巴卻一刻都沒有停歇。
“那天晚上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章悅手中的管子一下都沒有抽到他的身上!”
一個臉孔很長的女護士這樣說着,眉頭開始不規則地跳動。
“我也看到了,那像是撓癢癢,我覺得——”另外一個頭發稀疏的女護士忽然壓低了聲音道,“章悅可能喜歡上了那個變態院警。”
空氣一下子寂靜了下去,鈴兒在一瞬間看到了好幾雙眼睛瞄向了自己,鈴兒意識到了什麼,急忙低下頭去,翻看起了手中那本厚厚的醫書。
一陣笑聲在寂靜中爆發了出來。
那幾個護士藉着這一陣笑聲又開始肆無忌憚地說笑了起來。
“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個變態院警,嘖嘖,真的長得跟個明星一樣,眉清目秀的,我是真的搞不明白他爲什麼會當警察,而且會來這裡——”
臉孔很長的護士每次都喜歡用‘清清楚楚’這樣的字眼來表明自己的堅定立場和毫無疑問的態度。
“我覺得他最多不過20歲!”一個嘴脣很薄,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着密集魚尾紋的護士說道,“說不定還是個處男嘞!”
“就是處男你想咋滴,人家已經有章悅啦,說不定現在就已經去私會去了……”
頭髮稀疏的護士,看起來四十多歲的樣子,但說話卻好像二十歲的小姑娘一樣,透着一股輕浮。
幾個護士的聲音忽然之間又停住了。
鈴兒清楚地看到那個臉孔很長的護士嘴角輕微顫動了一下。
過了一會之後,臉孔很長的護士才壓低了聲音道:“說起私會,你們知道鄭護士長背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嗎?”
幾個護士對視了一眼,然後紛紛轉過頭看向了房門,又像是約好了一樣,同時轉了回去。
“我聽說跟那個有關……”嘴脣很薄的護士低聲嘀咕着,“被院長知道了,然後才成了這樣……”
“是孔隊長吧,那個黑塔一樣的怪物,我就從來沒見他笑過……”頭髮稀疏的護士輕佻地道,“不過看起來倒是精壯的很吶!”
臉孔很長的護士伸出一隻手在空中搖晃了一下,繼續壓低聲音道:“你們都錯了!我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鈴兒歪過了腦袋,儘量讓自己的耳朵靠近沙發上的幾個人,試圖聽得清楚一些。
忽然之間,一點說話的聲音都沒有了。
全神貫注的鈴兒甚至聽到了別針滑動的聲音,然後是細微的呼吸聲。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掠到了鈴兒的跟前,緊接着一隻手搭在了鈴兒的肩頭。
鈴兒身子一抖,擡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年輕白皙的面龐。
“悅姐!”鈴兒忍不住輕呼了出來。
從早上出門,鈴兒就只見過章悅一面,今天鄭護士長去了左樓,這裡的事情都交給了章悅來處理,所以她今天異常的繁忙,甚至都沒有時間來休息室照顧她那即將盛開的紫羅蘭。
“可算是把我累死了!”章悅將護士帽從頭頂取了下來,直接扔到了沙發上,然後拉起鈴兒道,“坐在凳子上幹嘛,坐沙發啊!”
鈴兒應了一聲,有些不情願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在沙發上緊靠章悅的位置坐了下去。
另外幾個在沙發上坐着的護士相互對視了幾眼,然後開始說着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語,這些話語讓鈴兒怎麼聽怎麼覺得彆扭,那像是爲了故意遮掩什麼東西才說的。
“鈴兒,你是不知道,我今天有多累!”章悅忽然提高了音量,將護士帽拿在手掌,當蒲扇一樣揮舞着,“我跑遍了每一個病房,還要帶病人去做治療,還要向梅醫生做報告,我終於體會到咱們的護士長有多麼辛苦了!”
“鄭護士長今天好像一天都沒出現吧……”鈴兒說道。
“我也不知道,據說是要來什麼人視察工作,她今天從早上起來就去了重病樓,一天都沒從裡面出來過。”章悅一隻手解開了最上排的鈕釦,繼續扇着手中的護士帽。
“是不是那批人啊?”
臉孔很長的護士忽然擡頭說道,“我清清楚楚地記得幾個月前他們來過一次,那時還在下雪!”
“黑衣人吧?”
嘴脣很薄的護士語氣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據說他們全部一身黑衣,大冬天還戴着墨鏡……”
“我也記得,陰氣森森的!”
頭髮稀疏的護士嘴角下撇着:“毫無生氣,不像是人,倒像是地獄派來勾魂的鬼!”
“你們不要亂說。”
章悅忽然提高了音量道:“他們是上頭派來來視察的,每個季度都會來一次,哪裡像你們說的那麼恐怖,我可是跟他們接觸過的。”
“你跟他們說過話麼,快跟我們說說。”臉孔很長的護士一臉興奮地道。
“那是當然——”章悅說了一句之後,隨即說道,“等有空再和你們說,現在我還要去跑一趟治療室,有個做電療的病人應該差不多做完了。”
章悅站起了身子,低頭對鈴兒道:“幫我照顧一下我的紫羅蘭,我覺得它最多一週就可以開花了。”
鈴兒答應了一聲,她感覺章悅身上散發出了一種類似於鄭護士長身上纔有的那種感覺。
帶着一絲威嚴,居高臨下般的命令語氣。
不過這種感覺,鈴兒並不是很反感,反而讓她有一種安全感,再怎麼說,章悅也是自己的朋友啊。
章悅環顧四周,提高音量道:“鄭護士長讓我帶幾句話,你們都應該聽一聽。”
章悅停頓了一下,右手拿着護士帽在半空揮舞了一下:“最近幾天比較要緊,我們不僅要照顧好病人,還要確保病人不出差錯,因爲有批上頭的人要來視察,而且,很快,我們的週年慶就要來了!”
“不要出任何的差錯!”
章悅的臉上浮現出了因爲興奮和激動纔會有的那種紅色。
她說完之後,似乎很滿意地點了一下頭,然後將有些撇腳的護士帽罩在了腦袋上,轉身快速走了出去。
巨大的房間內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有任何談笑的聲音。
鈴兒坐在沙發上感覺到了一絲的不舒適,隱約之間,她能感覺到空氣中有一絲緊張和焦慮,甚至是憤怒的情緒在流動。
“黑衣人?”
“週年慶……”
“難道是跟這些有關嗎?”
鈴兒自顧自地搖晃了一下腦袋,站起身子,朝着章悅的那朵有些瘦小正在茁長成長的紫羅蘭走去。
“不過任何事情總是會有結果的,就像花一樣,開花就是它最好的結果。”
鈴兒走到紫羅蘭旁邊的時候,忽然想到了什麼,她偏過頭去,又望了一眼那塊巨大的黑幕。
黑幕圍攏的獨立空間裡面究竟隱藏着什麼……
鈴兒輕吸了一口氣,彎下了腰,仔細打量着面前的紫羅蘭。
瘦小——
乾涸——
鈴兒很難相信,這樣一顆紫羅蘭還能開花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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