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螳螂與黃雀㈤

不花剌城的蒙古駐軍千戶蒙可,終於追蹤到了趙誠的臨時營地。

他看到眼前的沙地上排列着一溜小山,用人頭壘起的小山,目瞪口呆。

“千戶那顏來的真不巧,剛剛有大事情結束,強盜都已經被我的巡捕隊就地正法了。”趙誠笑着道。

“不兒罕那顏,這都是你們所殺的嗎?巡捕隊何時也有這樣的戰力?”蒙可有些不敢相信。容不得他不信,至少這數百顆頭顱是貨真價實的。

趙誠神秘地將蒙可拉到一邊道,小聲地說道:“請千戶那顏小點聲,借一步說話。”

“爲何?”蒙可一臉疑問。

“這些強盜糾結在一起,竟敢直趨不花剌,襲擊我蒙古的軍營,其罪可誅。他們雖然都十分強悍,讓貴軍遭受損失,然而正是因爲將軍的全力追剿,讓他們不得安生,不僅損兵折將,還人困馬乏,連刀都舉不起來了。正好被我的巡捕隊遇到個正着,他們見無處可去,只好向我投降,千戶那顏,您是知道的,對於這些沙漠中的強盜,我們是不會饒恕他們的,所以他們一投降我就砍了他們的腦袋。”趙誠道。

“哦……”蒙可十分鬱悶。

“不過,蒙可那顏要體諒在下,在下殺了他們也是不得已而爲之。他們畢竟都是沙漠中的悍匪,而剿匪本就是我這個河中府大達魯花赤的職責,大汗東返前曾命我務必要清剿匪他們。只是我的巡捕隊實在是無能,以致於他們總是能逃脫掉。”趙誠又道,“所以在下準備上表我汗,將這一場大勝稟報給大汗,這全賴貴軍的殊死搏鬥,纔有此戰果。因此這功勞應該讓蒙可那顏居首功、大功,在下居末。蒙可那顏,您看如何……”

蒙可立刻就明白趙誠的意思,因爲這些悍匪本來就是因爲趙誠的“剿匪不力”,而發展壯大,結果讓自己的人馬受到重大損失,趙誠讓自己居首功,就是變相地賄賂自己,讓自己替趙誠掩蓋“失職行爲”。其實,蒙可是自家短處自家知,至少讓這羣悍匪得手,最大的原因是自己御下不嚴,根本就是掉以輕心,自己本來應該居住在軍營裡的,如果趙誠要是反咬一口,自己只有吃不了兜着走。

蒙可甚至在事件發生的時候,就曾想過將責任推到趙誠的身上,不過他還不太有那個膽,他不過是一位普通的千戶而已,而趙誠雖不是蒙古人,卻是個貴人,人家在成吉思汗的金帳之內是有座位的。

趙誠這付“欲蓋彌彰”之態,正中了蒙可的下懷,不僅讓他沒有任何責任,相反地卻得到了一個大功勞,他如何反對?他高興還來不及。

“不兒罕那顏辛苦、辛苦!”蒙可的表情如同一朵盛開的鮮花一般生動,“這羣沙漠中的悍匪竟然膽大包天,敢觸犯我們蒙古人的尊嚴,我軍兒郎齊心協力,勇猛作戰,終於擊潰這羣悍匪,會同不兒罕帳下巡捕隊,將所有悍匪全部消滅,讓我汗的天威不受玷污!可喜可賀!”

“可喜可賀!”蒙可的親信附和着。

“同喜同賀!”趙誠也附和着。

一派歌舞昇平的和諧之景。沙地裡那堆成小山似的頭顱,仍在烈日之下暴曬着,發出惡臭的令人作嘔的氣味,兩支“勝利之軍”就在這些頭顱之山的上風口,大吃大喝慶賀着自己的“大勝”。趙誠在觥籌交錯之中,用眼睛地餘光一掃死者的頭顱,那一雙雙或緊閉或怒目圓睜的雙眼,似乎在控訴着這殘酷的世界,他的內心一陣劇痛,這種劇痛在酒的刺激之下,立刻消失地無影無蹤,他感到自己的心已經變得堅硬如鐵。

人本來的面目是什麼?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性本惡,這是一個難以說清的問題。趙誠以前從不認爲自己是冷血之人,他本感覺自己在道德之上比他所看到的大多數人高人一等,現在他知道自己錯了,錯得相當厲害。人是極容易變的,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人,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年輕人,只不過用了短短的幾年時間,中間的過程既讓他恍如隔世,又讓他覺得時光如梭稍縱即逝,他早已經不是原本的自己了。

一個人有了慾望,就會努力地去爭取實現它。或是這種慾望超過了世俗道德的界限,總會有人會不擇手段地突破這種界限。古往今來,這種人總是源源不斷地爭先恐後地向前,他們一邊打破舊的秩序,一邊創造新的秩序,他們一邊拯救了世界,一邊將自己推上了歷史的污點沼澤。

蒙可心滿意足地帶着自己的部下準備離開了,還帶走了趙誠的戰利品,一把據說是匪徒頭子所用的兵器——戰斧。

“不兒罕那顏,承您的情,下次您若是用得上我,儘管派一個人通知我一聲,在下隨叫所到!”蒙可騎在馬上招呼道。

“蒙可千戶客氣了。”趙誠笑着道。

“那我就告辭了!”蒙可在馬上一欠身,就率着本部人馬揚長而去。

趙誠見蒙可的身影在沙漠的邊緣消失不見的時候,轉頭對着徐不放道:“你們將這些死者就地掩埋,坑挖得深一些!”

“是,主人!”徐不放道。

徐不放指揮着自己的百人隊挖了一個巨大的沙坑,然後將一顆顆頭顱整整齊齊地碼在坑底,然後填上沙土,從外表上看上去,好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天下本無事!

“你們覺得很噁心是不是?”趙誠問徐不放等人道。

“不,不噁心!”有一個兵回答道。

“不噁心你個頭!”趙誠用馬鞭柄輕敲了一下這個兵的腦袋,讓衆人大笑,“我就感到很噁心,不是我害怕,而是他們當中有許多罪不致死,甚至有人根本無罪。四百多人,活生生地被我們砍下腦袋,只有你還是一個正常的人,就會覺得噁心。”

“他們是失敗者,失敗者只有這個下場,不是成爲犧牲品,就是成爲奴隸。他們的今天也許就是我們的未來,要想讓自己不會成爲失敗者,那就努力讓自己成爲勝利的那一方。”趙誠又道。

“請主人放心,我等若迎強敵,將竭力死戰,直至最後一人!”徐不放抱拳道。

“陳不棄,你若是遇到強敵,你將如何做?”趙誠又問陳不棄。

“主人,是要聽我說實話嗎?”陳不棄想了想道。

“廢話,當然是心裡話了!”趙誠瞪了他一眼。

“若是非迎面死拼不可,退無可退,我自然不會比任何一人差,直至戰死。”陳不棄道,“但若是暫時的退卻,再暗中尋找強敵的破綻,或者不停地給強敵製造麻煩,也可以達到遲滯敵軍的目的,那爲何不去試一試呢?因爲這樣可以儘可能地保全自己,卻可以消滅更多的敵人,甚至全殲!”

“哦?”趙誠不得不仔細打量了一番陳不棄,這讓陳不棄很不自在,“那如果你是帖木兒-滅裡,你將會怎麼辦?”

“屬下覺得,雖然帖木兒這次輸得很慘,這也是因爲我們的緣故,要不是我們早就盯上了他們,坐收漁人之利,他早就逃之夭夭了,打了一個很漂亮的偷襲戰。”陳不棄道,“據我們所知的情況,他進入沙漠以來,也從不去主動攻擊大城,那是因爲他很有自知之明,他頂多就一千多號人,所以他就學沙漠中強盜,飄忽不定,專找小股蒙古軍下手,他這次夜襲也是第一次大偷襲,趁人不備,所以才得手。我若是帖木兒,那就繼續這麼辦,不打正面硬仗,專門在這大沙漠中飄忽不定,在暗中下手,並且只找小股敵人下手,這樣下去,也夠瞧讓蒙古人受的。”

“積小勝爲大勝,這是游擊戰法。”趙誠道。

“何爲游擊戰法?”蕭不離很配合地問道。

“所謂游擊戰,就是遊動作戰。”趙誠給了他一個讚賞的眼神,“十六個字,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駐我擾,敵疲我打。”

“大人所言,實在是精闢,這又是哪本兵書上的?”何進問道。

“什麼遊擊?哪有那麼多高深的學問,這不就是打不過就跑的道理嘛?”徐不放愣愣地說道,“我小時候,跟人打架,遇到比我強壯的或是有幫手的,我掉頭就跑,下次人家落單了,再打回來。不就是這個理?”

衆人齊瞪眼,哭笑不得,只得自責與這人談兵法,如同對牛談琴,卻也無法反駁他這個不是道理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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