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侃哪裡是老奸巨滑的嚴老頭對手。當着病入膏肓的嚴實面。無奈地與嚴忠濟成了拜把兄弟。
遠在中興府的郭德海。不久就收到了郭侃命人送來的家書。他未讀完兒子的家信。就覺得很不妥。那嚴實是朝廷與國主一直想收拾的對象。說不定趙誠要是想來硬的。就會將諸侯滿門誅殺。豈能在這節骨眼與他的兒子結爲兄弟?他郭氏不需要與諸侯們拉近關係。只要忠心辦事就行。雖然國主趙誠對自己父子十分看重。但伴君如伴虎。小心一些總是沒錯的。
正在這時。就有宮裡來的太監傳旨。要他立刻入宮議事。郭德海一邊跟着傳旨太監往宮內趕。一邊尋思着是否立刻向國主奏明這一件事情。
入了宮。郭德海見王敬誠、高智耀、吳禮。自己的上司何進。還有剛從河北迴來的耶律楚材全在場。他這才意識到。國主召自己來。並非是爲郭侃與嚴氏拜把子一事。行禮之後。郭德海一五一十地將此事向趙誠奏明。不料趙誠早就知道了:
“令郎已經用密函奏明此事。孤以爲此事不足掛齒。這反倒是說明嚴實開始着手料理自己的後事了。聽說嚴實這次病得不清。遠慮近憂。他得爲自己的兒子們安排好出路。”
郭侃雖然在口舌上不是嚴實的對手。他絕非莽撞之輩。早就將此中的詳細經過寫成密函向趙誠奏明。他要是不向趙誠講明。那就是他的不是了。
“呵呵。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王敬誠接口道。“他之所以要自己選定的繼承人與郭仲和拉近關係。就是看準了形勢。他許是感到害怕了。嚴實雖然屢換主人。但也曾活人無數。這一點倒是曾令東平百姓感激涕零。”
“此事不必理會。年輕人若是能夠相互交好。也是一件好事。”趙誠笑道。“郭將軍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孤只是對事不對人。一個人只要胸懷坦蕩。沒有什麼不可以做地。孤也曾聽說那嚴忠濟非是年輕一輩中的尋常人物。他與令郎結爲異姓兄弟。也非辱沒了令郎。”
郭德海這纔將心中的大石頭放了下來。只聽趙誠又接着道:
“晉卿此次河北之行。替孤巡視河北諸州縣。將朝廷的意思當面傳達給河北百姓。功勳卓越。辛苦了!”
“國主言重了。臣不過是做了份內之事。臣不過是借了國主的軍威浩蕩與仁慈之心。巡視河北。而河北士人與百姓。爭相期盼朝廷的法令能夠遍及河北每一片土地。”耶律楚材道。他剛從河北迴來。雖然在河北期間幾乎三天兩頭地奏報上聽。未回家便來宮中求見。急切地想將河北近況當面稟報。
“晉卿不妨將你所看到的河北民情細細到來?”趙誠道。又命人奉茶。
“此次民亂。來得突然。去得也快。臣至平陽府澤州時。還見河北百姓流民拖兒帶女地往河東逃離。後至懷州之時。該地的留守姚某發動叛亂。只是不得人心。一天之內便被史天澤親自剿滅。自那以後。聽聞朝廷軍至。百姓就逐漸安定了下來。亦有不少亂民主動向臣及宋元帥的人馬投誠。除了東平臣未至外。縱觀河北諸地。以懷州、趙州最亂。此番損失也極大。史氏數年小治成果毀於一夕。尤其是那些大戶。只是真定史氏力挽狂瀾。敢向依附於自己地部下痛下殺手。才扭轉了形勢。各地開倉放糧。張榜安民。又減租減息。才讓百姓安定下來。”耶律楚材道。“但以臣觀之。這不過是治標不治本。史氏不過是給百姓喘息之機。若是他年又遇天災人禍。百姓仍會暴亂。史氏爲此也極傷腦筋。”
“樹大根深。史氏因此而呈尾大不掉之勢。雖讓朝廷忌憚。但史氏何嘗也不是難以約束部下。聽說史氏一向比較開明。善於審時度勢。只是此乃牽一髮而動全身之事。史氏也不敢將大大小小依附於他的人全都得罪了。這裡面的干係太複雜。國主不可不察。”高智耀道。
“史氏自不必說。順天張柔、濟南張榮、大名王珍以及山東西路嚴氏都是如此。”吳禮道。“臣詳讀各方面的奏摺。這些諸侯雖然都是善於審時度勢之輩。今朝廷強勢。又有百姓與士人支持。他們不敢仰視。但朝廷要永絕後患。需要考慮他們盤根錯節地部下。”
“這有何難?今我大軍已經佈置完畢。誰敢不滿。兒郎們就將他砍翻在地!”何進怒道。
武將好戰。何進也不例外。這御書房中的文臣們雖然都不是迂腐之人。但聽他這麼說。都覺得太過簡單。趙誠也曾如此想過。陳同在易水畔斬殺八百張家軍。趙誠聽到奏報。也沒有任何表示。這正達到了部分警告的目的。
趙誠本希望有人公開反抗。讓他殺雞給猴看。卻不料羣豪們都很有眼色。沒有給他用兵的機會。
“示人以強就夠了。”趙誠擺了擺手道。“孤本想在將擒了完顏守緒之後。再向河北諸侯們動手。只是形勢逼人。令孤不得不將女真人放在一邊。殺人盈野。算不得真本事。古人云:止戈爲武。孤卻不想得到一個殘破地河北或者山東。”
“臣只是發發牢騷。不敢挑起兵事。壞了國主的大計。”何進勉強承認錯誤。他對趙誠企圖不戰而屈人兵地策略不抱期望。
“國主聖明!”郭德海也道。“今日正是最有利時機。朝廷當再次主動出擊。以絕後患。要知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
“諸位說說。這根本問題出在什麼地方?”趙誠忽然問道。“兵權?官吏任免權。或是其它?”
“倘若國主問的是諸侯。那便是軍民大權合二爲一。諸侯因兵起家。蒙古人時起就依賴諸侯治理州縣。漸漸呈尾大不掉不勢。各地管民官都是一同征戰的弟兄袍澤。雖然相互之間也有傾軋。但還是比較齊心的。”耶律楚材道。“要說百姓動亂。最直接地根子卻出在地權不均上。百姓無地可耕。不得不成國佃戶。又要忍受地方官吏的盤剝。只得造反。趙州百姓揭竿而起。反地方貪官劣紳卻不反史氏。這令臣印象深刻。”
百姓只反貪官。不反史氏。這正是史氏引以爲榮的地方。也是朝廷忌憚地地方。士人倒是相反。他們知道事情的本源出在像史氏這樣的豪門身上。史氏若是沒有私心。地方官吏也不可能肆無忌憚。
耶律楚材當下便將真定府藁城董氏兄弟們的義舉詳細說了一遍。對那董文炳大加稱讚。讚揚之辭溢於言表。頗有相見恨晚之感。
“此人分析時事倒是一針見血。只是生於諸侯之家。卻胸中憐憫百姓。是個青年俊傑。只是凡事率性而爲。雖然赤誠令人欽佩。但處事少了一些圓滑。這樣的人往往過於剛直。會棄官而去。也不令人意外。”趙誠嘆道。
“國主若是有意。不如召其入朝爲官。剛直的人做個御史倒是挺合適地。”耶律楚材趁機引薦道。那董文炳給他留下極深的印象。
“準!董氏兄弟都可以擇材而用。”趙誠點點頭。“董氏願將私產拿出來分給赤貧百姓。此舉雖善。然而將心比心。此舉必會招致羣豪反對。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誰會願意將私產拿人分享?尤其這也是羣豪們自以爲這是他們在槍林箭雨之中。用性命換來的。分了他們的家產。不亞於割掉他們地心頭肉。”
“可是百姓無地可耕。只能造反!”吳禮攤開雙手道。“燕雲、遼東倒是有大批田地。不過有能力開墾地。卻是不多。遠水解不了近渴。況且朝廷財力亦有限。度支司屢有奏表。言說其中困難。”
中書令王敬誠。這時從懷中掏出幾頁書信來。遞到趙誠的面前。
趙誠接了過來閱覽。旁人見趙誠地神色變化莫測。眼中泛着喜色。心中好奇。趙誠看完。好半天才道:
“這姚樞是何許人也。孤記得在哪裡聽過?”
“回國主。姚樞此人先祖乃後唐使者出使契丹。不知何故留居北地。落籍遼東。後。世代在金國爲官。這姚樞字公茂。號雪齋。卻生於汾州。曾隨父遷許州。許州名士宋九嘉言其有王佐之略。當年蒙古軍破河南許州。此人北逃。投靠其師宋氏。宋氏彼時在燕地爲官。宋氏將其引薦給楊惟中。不料國主不久領兵入燕。楊惟中當時帶着他逃亡。”
“這麼說。他人在楊惟中那裡?”趙誠問道。
“正是。此人現爲楊惟中幕府參議。參贊省事。楊行臺頗爲依賴。”王敬誠道。“朝廷正是用人之時。楊行臺認爲其人可堪大用。故而託臣引薦。因其人也有上進之心。對此番河北之亂亦有一己看法。故而楊行臺將其策論一併給臣寄來。臣見其中字裡行間。頗有治世之材。故而呈給國主。”
趙誠將姚樞的策論傳給衆人觀看。那位素不相識地姚樞倒是個有心人。他正是建議朝廷解決河北亂局之道。不應當太操之過急。而是先將問題放在平均地權之上。
那姚樞建議朝廷安排一筆錢。根據河北田畝的十年產量折算成地價。從諸侯或者大戶手中贖買。一是用錢直接購買。可分數年支付完畢。二是用燕雲或遼東地大量閒田或牧場置換。第三就是用鹽引抵押。
這樣既能讓百姓得到田地。又讓諸侯不至於反對。減少阻力。另外還可讓朝廷減少財政壓力。如果順利。那姚樞本人沒有想到的一個有利結果是。北方大量的閒田與牧場可能因此而得到開發。
衆臣面面相覷。俱感後生可畏。河汾果然多賢士。但那姚樞並非是後生。年紀比趙誠大五歲。正值壯年。
“這篇策論可在《大秦新聞》上發表。一字不改。”趙誠命道。“此文一出。必會引起士林衆議。我等看看再說。倘若河北諸侯們不爲所動。那孤只能用強了。”
“這一次。恐怕又得掀起一番輿論浪潮。”高智耀笑道。“如今河北的士人們。怕是比朝廷還要着急。昭文館的程亮這些日子以來忙得是腳步沾地。只因河北的士人。還有中條書院一批人。爭相投書。口誅筆伐。”
“朝廷鼓勵在野士人議政。士人們以天下爲己任。雖屢有不敬之辭。但朝廷應學會引導輿論走向。爲我所用。”趙誠笑道。“公理越辯越明!”
“那這位姚樞姚公茂。該如何對待?”王敬誠問道。
“令他來中興府見孤!”趙誠道。“此人既然有心爲朝廷效力。孤豈能視而不見?”
人生命運多變。又處亂世。運氣往往是給有準備之人的。那董文炳卓爾不羣。因而進入了趙誠地視野。素不相識的姚樞也是如此。他們二人雖然是有人當朝重臣引薦。自身的才學也是最重要的。
趙誠能有今日的權勢。幾乎是白手起家。正是善於用人。而且人員任用既往不咎。只要肯臣服於他。他身邊的衆心腹文武大臣們哪個不是如此。縱是耶律楚材、劉敏、楊惟中、郭德海還有李楨這一類重臣。一旦肯臣服於他。便對他死心塌地。
衆臣又詳議了一番。見夜色已深。紛紛告辭。四方館的耶律文山進來奏事。
“你是說史昭容往真定寄了幾封家書?”趙誠問道。
“正是!”耶律文山將抄下的書信遞到趙誠面前。
史昭容便是史琴。她雖處深宮。也極愛讀報。不出宮門也知天下大事。她心憂孃家。極力勸說孃家不要輕舉妄動。這倒令趙誠感到高興。
“以後不要再翻動史昭容的家書了。”趙誠命道。
“遵命!”耶律文山躬身退出。心說要不是趙誠首肯。他哪裡敢私自翻動史昭容的家書。
“來人。孤今夜去廣月宮!”趙誠衝着房外地親衛與太監們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