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們說我什麼,反正肯定不是什麼好話。
我的職位依然是尹正言的助理,幾天之後,我才知道尹正言要交給我的任務是什麼。
要說這件任務,就不得不說一下尹正言跟姜曉雪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這段孽緣始於兩個人還在大學的時候,姜曉雪當時是知名高校的優等生,學計算機專業的,不同於一般女生對理科的愚鈍,姜曉雪天賦領異,才大一就能獨立編程製作軟件。
當年的姜曉雪真是計算機專業難得的翹楚,人也很漂亮,老師同學都喜歡她,她的前途充滿了希望。
但是不巧的是,她遇到了尹正言。
尹正言是被父親尹志遠花錢塞到同一所學校裡面去的,跟姜曉雪同一個專業,不過低了她一級。尹正言不學無術,唯一的愛好就是泡妞,入校不過一段時間,就把目光投向了姜曉雪。
後面的故事似乎很俗套,優秀乖巧的女孩愛上一個壞小子,只是那結局比想象中的還要慘。
計算機專業要學的內容很多,尹正言劍走偏鋒地看好做黑客,做得好不但可以竊取他人信息,還能直接從別人的賬戶轉錢過來,這錢,就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
即便尹正言不缺錢,但還是很享受這種撿錢的感覺,只是他自己學藝不精,就連做個木馬都要花好久,於是姜曉雪被他慫恿着,開始做黑客。
人的本性裡面是有貪婪的,原本單純的姜曉雪,在這過程中逐漸起了變化,她也開始喜歡上這種只要敲敲鍵盤就有錢入賬的感覺,那些日子,兩個人一邊沉溺在愛河裡面,一邊做着網絡盜竊的勾搭,卻覺得如魚得水。
那時候的姜曉雪,不過大三。
尹正言很容易厭倦一個女人,即便姜曉雪有了黑客這個附加值,也不過是拖延了一段時間,尹正言開始留戀其他的鶯鶯燕燕,而姜曉雪,這個獨佔欲極強的女人,卻無法容忍。
他跟哪個女生稍微多接觸一些,她就要找那個女生的麻煩,就要恐嚇人家,她不讓任何人走近他身邊。
尹正言哪裡受得了?對着姜曉雪,脾氣越發暴躁,就是在這個糟糕的時機,她意外地懷孕了。
兩個人都還沒有畢業,這個孩子的結果可以說已經註定好了的,可是昏了頭的姜曉雪一心想要生下這個孩子,用來綁住尹正言。
她不怕養不起孩子,她可以通過網絡偷錢,她的技術嫺熟,不會被抓到。
所以她不顧老師的勸阻,一頭熱地辦了休學,住在尹正言跟她在校外同居的房子裡面,以爲一切都會向着好的方向發展。
直到那天,她親眼看到尹正言摟着別的女人。
是在曲江二號橋的上面,她剛走上臺階,就看到迎面來的一對兒男女——那是尹正言摟着別的女生,兩個人很親暱。
她的肚子已經不小了,但還是衝上去,揪着那女孩的頭髮就開始廝打。
尹正言連忙去拉,三個人廝打在一起,場面格外混亂,最後也是最關鍵的時刻,是尹正言耐心全無地推了她一把。
她從橋邊緣的臺階滾了下去,流產了。
尹正言說到這裡的時候,臉色有些蕭索,我想,他對於姜曉雪,多少還是有些歉疚在心底的吧……
流產之後,姜曉雪患了很嚴重的抑鬱症,一度嘗試自殺,被救了下來,尹正言曾經想過送她去精神病院,可是每次見到她,又不忍。
她還那麼年輕。
可是他沒有辦法,他無法跟她繼續下去,他非但不愛她,還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恐懼感——她的獨佔欲太強了,不惜用孩子來綁着他,不惜傷害別人來得到他。
加上每每對着她,只是看到她的臉,他都會想起自己曾經做過的那些荒唐事情,內疚在心底翻涌,讓他更加難過。
男人總是趨向於選擇讓自己輕鬆一些的路,最終,他跟她變成了不明不白的關係,他給她買房子,給她吃給她穿,哄着她,告訴她他其他的女人都不過是玩玩而已,只有她纔是唯一的。
姜曉雪變成這樣一個傻女人,都信了。
畢業後尹正言金屋藏嬌一樣地養着她,可是面對她壓力總是很大,這些壓力都通過別的女人紓解了出去——他終於只敢找那些高級會所的小姐來排遣自己生理上的需要了。
她不把那些女人放在眼裡,反正一兩週尹正言就會玩膩了。
可是後來,出現了一個尹正言玩不膩的女人。
這就是一年前那宗兇殺案裡面的受害人,高端會所的小姐,名字叫做嶽敏。
莫名地讓尹正言動了真心,他包養了嶽敏,他也給她買了房子。
說起嶽敏的時候,尹正言的神情有些恍惚:“有時候我覺得嶽敏很像最初的姜曉雪,單純,我是她第一個客人,當時,她的手都在發抖。”
我靜靜地聽着,總監辦公室裡面,只有我跟尹正言兩個人,空調嗡嗡作響,尹正言好心給我倒的茶在桌上冒着熱氣。
他伸手點菸,手微微發顫,打火機打了兩次都沒着,第三次勉勉強強地點上了。
我意識到我現在聽到的這些,有可能是尹正言過去很長時間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的話,是他不願意觸及的,心底的傷疤。
“我跟嶽敏在一起兩個多月,那時候我覺得很幸福,就好像最初跟姜曉雪在一起的時候。我越來越少去見姜曉雪,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知道我跟嶽敏的事情的。”
他的眼神沉湎在往事中,“有一天,嶽敏來公司找我,說有人給她寄了恐嚇信,當時我只是想,她怎麼能來公司找我?就身份來說,她來這裡畢竟不合適,所以我口氣很硬打發了她,鬧得非常不愉快……”
他睫毛輕顫了顫,“不過兩天,就在江裡發現了她的屍體。”
“整個人被折磨得不像樣子了……你見過從水裡撈起來的屍體嗎?發脹,她身上還有傷……”
他把才點了還沒怎麼抽的煙熄滅在菸灰缸裡面,伸手緊緊按着心口,“其實那時候,我還沒懷疑到姜曉雪身上,是她主動找我,告訴我她殺了嶽敏的。”
信息量太大,我的腦容量明顯已經不夠用了,我驚訝地瞪大眼。
“當時我真的嚇懵了,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姜曉雪瘋了,我指着她罵她瘋女人,我說要去告發她,但是她卻在笑……她說她沒瘋,腦子清醒得很,她還能編程,她是最好的黑客,然後她就調出她電腦上的東西給我看。”
“你知道她電腦裡面是什麼?是我從大學起所有非法盈利的賬目,從做黑客的時候開始,到後來走私的一些貨物,還有我跟銀行的賬目,我通過其他渠道的融資……所有的,我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全部都在她電腦裡面,就算偵探調查我也查不到這麼多,這麼全,足夠讓我下半輩子在監獄裡面過。”
尹正言說着,苦笑了一下,“……讓我怎麼告發她?她說她已經設定好自動的程序,一旦兩天內沒有她的指令,所有的東西都會自動發送,不是隻發送到某個人的郵箱裡,是整個A市警察局包括高層的郵箱裡面……我很清楚,她的確有這個能力,而且她喪心病狂,我就算用槍指着她都威脅不了她。”
我沒有說話,面前的茶已經涼了大半。
沒有想到姜曉雪有這樣一段過去,我對姜曉雪的印象,之前一直停留在她假裝酒店侍應生,騎在我身上打我,還有那天在會議室抽我耳光的時候,突然間她變成了一個複雜的角色,她那些極端的舉動,雖然瘋狂,卻也都變得合理了。
她把一個女人最好的時光都給了尹正言,然後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屋內沉默在彌散,好久,尹正言輕輕地說:“是我毀了她,但是,我要保住自己。”
我沒有說話,一動也沒有動,只是想,人爲了自己到底能夠自私到什麼程度呢?眼前這個讓姜曉雪賠上了一切的男人,值得嗎?
尹正言的視線回到我身上:“所以,夏涵,你要想辦法把姜曉雪手裡的那些資料弄出來。”
我覺得我不能保持沉默了:“怎麼弄?”
資料是在電腦裡面,首先得入侵她的電腦,我不認爲一個高級黑客的電腦是能讓我這種菜鳥隨隨便便入侵的。
他往前傾了傾身體,說:“姜曉雪早就已經沒有什麼朋友,現在住在南岸的公寓裡面,就連吃飯都要叫外賣,你想辦法把姜曉雪叫出去,保證她的房間內至少有五個小時以上沒有人,我帶黑客進去拿資料。”
我傻了眼:“尹總,姜曉雪恨不得弄死我!你覺得我能把她約到咖啡廳跟她聊上五個小時嗎?”
他皺了皺眉:“你能在拘留所想出解釋流水的辦法,就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我有些負氣地抿脣,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大不了魚死網破,只不過我不能讓尹正言落下一個我永遠就這麼好使喚的音響。
頓了頓,尹正言說:“五十萬,等我拿到所有的資料,給你五十萬。”
我表情緩了緩,事實上,我的心也真的動了,我需要錢,但我還是多問了一句:“你約姜曉雪出去,她一定會很樂意,別說五個小時,五十個小時她也樂意啊,然後我帶黑客去她那裡不行麼?”
尹正言的眼神微微一變:“你沒辦法確認拿到的資料真假,全不全,如果只拿一半,不是白搭?”
我一臉恍然大悟,點了點頭。
僅僅是我沒辦法確認,還是害怕我看到?
我摸不準尹正言的態度,按理說他跟我說了這麼多,也算是信任我了,但是此刻我卻明顯感覺到他在提防我。
我想起一件事來,順勢就問出口:“對了,尹總,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你怎麼知道我在拘留所說我是你情人這件事的?”
這是一個試探性的問題,拋出去,不輕不重,足以讓他變了臉。
不過頃刻,他又笑。
“夏涵,我留你在身邊,是看你聰明,不要問不懂事的問題。”
雖然話是笑着說的,但是語氣卻有意思不容置疑,言下之意,我只能執行,不能好奇。
我不能在這個關頭讓他起疑,所以絕對不能就這個問題深究。
“我懂了。”
“很好,”他點點頭,“你悟性還算好,跟着我時間長了,自然會了解我的做事風格,不急。”
我一臉謙恭地離開了。
回到辦公室,我先給左佳明發了一條信息:“你們警局有尹正言的眼線。”
放下手機,我自己都在心裡感慨,我還真是擅長在尹正言跟前裝孫子。
不過也託了裝孫子的福,今天我還真是知道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
比如尹正言爲什麼要護着姜曉雪。
再比如,那宗兇殺案的兇手就是姜曉雪,她毫無理智可言,我的處境堪憂,但是如果能夠想辦法拿到確實的證據,就可以送她進監獄度過餘生。
尹正言跟姜曉雪的故事聽的我心裡很沉重,坐了一會兒,想不出約姜曉雪的辦法,我轉悠到了茶水間去衝咖啡。、
在茶水間我遇到了一個非常意想不到的人,安萌。
她正忙着衝咖啡,我進去的時候,對上她一雙清亮的眸子,愣了一下。
安萌在這裡就意味着……
葉修可能也來產品部了。
我跟安萌之前也算是見過幾次面,雖然不相熟,但我還是很守本分地主動先笑了一下。
她也微微笑,很有大家閨秀的派頭。
我心裡有些嘲諷地想,要是她知道一年前那次打電話給葉修的人是我,不知道該有什麼表情?
當時,她可是威脅着要我離開葉修的。
她突然拍了一下手,“我就說你怎麼這麼眼熟,我想起來了!”
她的聲音銀鈴一樣,我卻慌了神,按理說一年前只在電話裡面聽過彼此的聲音,但我卻還是心虛。
她接着說:“你是尹正言的助理,夏什麼來的……”
我鬆口氣,接過她的話頭,“夏涵。”
“對對,”她撓了一下頭髮,很可愛的小動作,“你看我這記性!”
我笑了一下,“貴人多忘事。”然後轉了話題:“安小姐怎麼親自來衝咖啡?來到遠洲就是客人,這些事讓接待做就好啊。”
她蹙了眉,“上次葉修過來開會的時候回去就抱怨,產品部每次都衝卡布奇諾的咖啡粉,太甜,他比較喜歡拿鐵,這次我正好一起過來,就專門帶了自己磨的,”她衝我揚了揚手裡的咖啡罐,“託朋友從意大利帶過來的咖啡豆啊,都是爲了滿足某人獨特的口味。”
她說起葉修的表情帶着微微的興奮,眼底發亮,一臉沉浸在戀愛中幸福小女人的表情,我胸口悶悶的,附和着她:“安董真是細心。”
安萌多少也是安氏企業董事會的一員,我是斟酌了又斟酌,才這樣稱呼她。
“其實我挺粗線條的,不過女人嘛,總是會爲了一個人改變。”她微微笑着,往我身邊走了一點。
人跟人之間都有一個安全距離,我不喜歡和初識的人太近,但是看來她卻很吃我拍馬屁的那一套。
“我來幫你吧。”我動起手來,想盡快弄完她手裡的咖啡,好讓她走,我可沒心思跟她在這裡聊她跟葉修之間的羅曼史。
我低頭開罐子的時候,一個男聲涼涼地飄過來。
“在聊什麼那麼開心?”
我一怔,聽的明白是葉修的聲音,便沒有擡頭。
反正他肯定也不是在問我。
果然,安萌的聲音跟着響起:“這是尹正言的助理,你見過的吧,夏涵。”
我現在實在不想看見葉修的臉,那天晚上他強迫我的事情在我心底就像是一個陰影。
試問哪個女人能夠對幾乎強暴了自己的男人笑臉相迎?
我想假裝聽不到,可是安萌拽了拽我的衣角,“夏涵,跟你打招呼呢。”
我硬着頭皮直起身來,轉過面對葉修跟安萌,特別艱難地笑了一下,“葉總好。”
他盯着我的眼睛,而我刻意躲避着他的視線。
“你好。”
他的聲音不溫不火的,跟那個夜裡狂暴的人簡直不是一個,搞得此刻臉發起燒的我反倒顯得矯情。
不知道爲什麼,那一夜之後,我再想到他,總是會想到他那個晚上說的話,他說別的女人都不及我讓他心煩意亂,都不及我脫離掌控。
就好像我……
是特別的一樣。
我甩甩頭,想要把這些思緒甩出腦海,卻忘了我面前站着的兩個人。
安萌驚訝地看着我:“夏涵,你怎麼了?不舒服麼?”
我回過神,連忙擺手,“沒有……你們先去會議室吧,等下我衝好了咖啡,給你們端過去。”
葉修饒有興味地注視我,點了頭,“這樣也好。”
說罷,拉起安萌的手就往出走。
我愣了一下,目光終歸落在他拉着安萌的手上面。
我想我腦子真是秀逗了,自作多情也要有個限度,居然聽了他幾句話就開始胡思亂想……
夏涵啊夏涵,你是有多賤?
我趕緊別過了視線,繼續衝剛纔沒弄好的咖啡,遠遠地還聽見那兩個人的對話。
“夏涵是怎麼了呢,表情也怪怪的……”這是安萌的聲音。
“……可能是想到什麼有意思的事情了吧。”
這是葉修的聲音,意味深長。
有意思……有意思個頭啊!
我心底一腔怨憤,簡直沒有地方發泄。
————
端着衝好的咖啡進了會議室,參會的人已經都落座了,我一邊放咖啡,一邊斜眼飛快地瞥了葉修。
穿着筆挺的西裝,打着領帶,端坐着的模樣看起來十分禁慾,側顏俊朗,誰能想到這個男人居然會強迫我?
我覺得他噹噹是配得上“衣冠禽獸”這四個字。
想到這裡的時候我剛把咖啡放在他桌子上,他突然地就擡了頭看我。
我的視線來不及躲,端端跟他撞上了。
他的眼眸溫涼,沒有任何情緒,很快地就轉移到了咖啡上面,很禮貌的對我說了兩個字:“謝謝。”
我抱着盤子,落荒而逃。
在會議室門口差點兒撞到了尹正言的身上,尹正言拉住我,“拿着筆記本過來,今天你做會議記錄。”
我只好又灰溜溜去拿筆記本。
這是個關於高端奢侈品廣告招標的會議,品牌是遠洲的,安氏在考慮投資,所以安萌也一塊參會,很冗長無聊的一個會議,我儘快地投入了工作狀態,做起記錄來。
會議結束後,那些大人物三三兩兩地離開,我在自己的座位上繼續整理着記錄,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弄完,看着電腦太久,脖子很酸,我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擡頭,不經意地就對上了一雙眼睛。
葉修還在,而且,正手撐着下巴看着我。
我往四下看了看,其他的人都已經走完了。
我開始慢慢地關機,不說話,事實上,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是在遠洲產品部,我要跟他保持陌生人一般的距離,這一點我記得很清楚。
可是他卻一直看着我,看的我心跳都亂了節拍。
我又想起那晚他在我耳邊粗重的喘息,他撫摸我的動作……我臉都開始發燙,動作有些慌亂地合上了電腦,站起身。
他悠悠出了聲:“你剛纔跟安萌說了什麼?”
我一下子停住了。
呵……原來會議結束久久不走等在這裡,就是爲了問這個。
他跟尹正言一樣多疑又有心計。
我看向他:“……你覺得我會跟她說什麼?”
他身體往後仰,靠了椅背,“不要說不該說的話。”
“什麼是不該說的話?”
我的口氣帶着些氣憤,這個人現在連我要說什麼話也管起來了。
“安萌跟我之間,跟外人想象的不一樣,”他突然說:“跟你想象的也不一樣。”
“哦,你怎麼知道我是怎麼想象的?”
“你想象我同她曖昧。”
“你們手拉着手,這不叫曖昧叫什麼?”
這句話出口,我跟他都愣住了。
我這張不經腦子的嘴,又說錯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