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你要回遠洲工作？！”
左佳明一下子叫起來。
地點是在小區附近的燒烤攤，我專門叫了他出來，我們平民之間的會面充斥着烤串跟孜然的味兒。
我說：“你小聲點兒，你看，那邊有個美女在看你了。”
他朝着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邊有個年過四旬的大嬸正瞪着他。
他鬱悶地回過頭白我一眼，音量恢復了正常大小，“怎麼想的？現在回去不一定安全啊。”
我離開A市的計劃備受阻撓，不光葉修攔着我，就連夏曉妍也在跟我作對，我因爲這件事差點兒連小命都丟掉，現在夏曉妍又厚着臉皮搬到別墅去，葉修還拿着我的證件，實在不是個離開的好時機。
既然反正是要暫時留下來，我想把尹正言當初承諾給我的那五十萬拿到手，先想辦法對付姜曉雪。
當然，這些我沒法對着左佳明全盤托出，他這樣一個正義凜然的警察，要是聽到我是爲了錢要去給尹正言工作，說不定還會對我說教一番，而我最聽不得別人說教。
我說：“我想了想，威脅我的主要是姜曉雪，所以只要想辦法把她抓起來不就行了。”
他點點頭，神色緊張地問我：“怎麼抓？”
我咬了一口肉，回答：“我還沒想好。”
他又甩了我一個白眼：“我還以爲你有計劃了呢。”
“計劃不都是人想出來的麼，”我說：“只要我在尹正言身邊，姜曉雪絕對還會想辦法接觸我，你就準備好手銬等着她落網吧。”
“警察抓人需要證據的，我拿什麼抓姜曉雪？”
“她殺人了啊，那個小姐，嶽敏，就是她殺的。”
他一驚，“你怎麼知道這麼清楚？”
“尹正言告訴我的。”
“那你讓尹正言來舉報她。”
“尹正言所有違法的證據都在姜曉雪那裡，他護着姜曉雪都來不及，怎麼可能舉報她？”
左佳明蹙眉，深深嘆氣，“那可怎麼辦，尹正言在警局的關係好像很硬，我現在看周圍的人，除了張叔以外，哪個都像是他的內線。”
我想起一件事，問：“你記不記得那次我被抓進拘留所之後，是誰讓我出來的？”
“總局的陳警督啊。”
“你見過這個人嗎？”
他搖搖頭。
“先查查這個人吧。”我說。
他點了下頭，我們正事兒談完了，開始海吃海喝。
每次跟着葉修或者尹正言那些貴族，吃飯都吃不暢快，我天生就好路邊攤這口，很是過了一把癮。
吃過飯之後左佳明說要送我，又問起我，現在住在哪裡。
我眨眨眼，告訴他我無家可歸。
這是真的，我到現在還是寄人籬下，我尋思怎麼也該自己租個房子，把原來那個不能住的房子給退了，於是我跟左佳明合計了一下，一起回去了一趟，拿我剩下的一些東西。
這房子很久沒來過，落了一層灰，剛進門就能看見地上一大片幹了的血跡，我嚇了一跳。
左佳明在我身後輕輕扶着我，“怕血？”
繼而深情地看着那片血跡，很變態地感慨着：“我的熱血啊。”
我想起這應該是那天搏鬥之後左佳明留下的血跡。
我沒有說話，心情有些沉重，突然覺得之前自己一衝動就發瘋一樣地要離開A市的想法其實很自私，這裡很多事情都懸而未決，爲了我受傷的左佳明還在這裡對付那些人，我卻滿腦子想着自己一個人逃開樂得輕鬆，我有些過意不去。
左佳明從來沒有怪過我，哪怕是爲我受傷，後來看到我要離開A市，也沒有責怪過我。
好久，我訥訥地出了聲：“左佳明。”
他在我前面，正要往前走，我抓了一把他的衣袖，他回頭，困惑地看着我。
我說：“咱們抓住姜曉雪吧。”
他無言地點了點頭。
房子裡面一片凌亂，左佳明越看，眉頭皺的越緊。
“那天那個人，有可能是在這裡等着襲擊你，但是他還有別的目的，他在找東西。”他很肯定地說。
我掃了一眼，就連抽屜都被拉出來扔在外面，所有的櫃子裡都打開，就連衣櫃裡面的衣服也是亂糟糟的。
一定是姜曉雪授意，那個人想要找出跟我有着特殊聯繫的某個人。
那個指使我去監視尹正言的人……
我想起我的電腦當時沒來得及帶走，四處找了找，找不到了。
電腦裡面並沒有存什麼跟葉修相關的東西，只有那個郵箱而已，而那個郵箱他早就請專家做好了防火牆，我站在電腦桌跟前，有些恍惚地鬆了口氣。
繼而我又想起，我真傻，怎麼還擔心起葉修來了？
那個人城府那麼深，纔不會輕易地就被抓住了把柄，一切乾淨利落，真出事了，什麼後果都只能落到我頭上。
比如現在，被姜曉雪視爲眼中釘的就是我。
我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左佳明過來幫我拿了東西，問我：“可是你還沒找好房子，要往哪裡搬呢？”
我想起還有一些東西放在他那裡，就說：“要不先放到你那裡，等我找到房子一起搬？”
他爽快地應了：“成。”
於是我們兩個又把東西放到了左佳明房裡，已經是傍晚七點多鐘，外面天色有些暗了，他挽起袖子就去做飯，盛情難卻，我決定吃過飯再走。
左佳明在做飯，我手機震動起來，我一看，是葉修的新號碼。
昨天晚上我們兩個談過之後不歡而散，他就是死活不讓我跟左佳明接觸，我最厭惡別人限制我，況且他對我的限制已經很多，結果我一把推開他就回了自己的臥室。
可是到了半夜，他又進了我的臥室，依然是躺在我身邊抱着我睡覺，我也懶得管他了。
我是瞞着他來見左佳明的。
我一度很懷疑葉修是不是也在幹什麼違法的勾當，那麼討厭左佳明。
索性掛斷，然後發了條短信過去：“有點忙，有事？”
那邊沒有回過來。
我百無聊賴地四處轉，轉悠到左佳明臥室門口，門沒有關。
視線掠過裡面那堵貼滿了照片跟資料的牆，我猶豫了一下，就走了進去。
有很多尹正言的照片，從時間點上看，左佳明是從一年前開始調查的，馬克筆在牆上做出標記，一些紛亂複雜的人際關係，其中包括了姜曉雪，尹志遠，錢俞明，安萌，葉修，還有好幾個我不認識的名字。
我的目光總是不自覺地就被葉修的名字吸引，我看過去，葉修的名字下面備註了“遠洲總部銷售總監及執行總監”，在他的名字跟尹正言的照片中間，還打了箭頭。
箭頭的下面備註着兩個人的關係，我看到那一行字，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登時愣在原地。
左佳明歡快的聲音從廚房傳過來：“夏涵？吃飯了！”
我有些無措，先應了一聲，“我馬上過來！”
再看了一眼那行字，我有些恍然地出門往廚房走。
整頓飯我吃的味同嚼蠟，腦子裡面都在想我剛纔看到的東西，聯繫起這些天來發生的事情，覺得不可思議。
吃過飯我匆匆跟左佳明道別，就往葉修那棟公寓趕。
我想當面問問他那是不是真的。
趕到公寓，卻意外發現房子裡面沒人，我趕緊掏出手機打給葉修，沒人接，於是我又打給詹雲哲，詹雲哲那邊一接電話聽到是我一腔慶幸的口氣：“哎呀姑奶奶，你總算肯跟我們這邊聯繫了！出大事了！”
我把手機離耳朵遠了一點，詹雲哲聲音很大，他總是這樣一驚一乍的，我說：“出什麼事兒了？”
他說：“曉妍又發瘋了……”
掛了電話我又直奔別墅，這個晚上夠折騰的，等我到了別墅，才意識到詹雲哲口中的“發瘋”指的是什麼。
下午詹雲哲開車跟着葉修過來看了曉妍一趟，之後葉修要走，曉妍不樂意，說是大家一起吃個飯，葉修堅持說有事，三言兩語又吵了起來，曉妍翻起舊賬來，本來葉修保持沉默，以爲她罵罵就算，結果她又扯到我身上來了……
葉修大約是回了那麼兩三句，戰況一發不可收拾，曉妍這小姑奶奶又開始砸東西。
曉妍生氣的時候是很喜歡砸東西，從小如此，如今她挺着五個月的肚子堅持要摔東西，也是蠻拼的。
我在門外聽王媽說完情況，說實話，我不想進去。
曉妍一見到我，沒準會摔的更兇，她討厭我，我也不喜歡她。
我正猶豫的時候，詹雲哲跑出來了。
他一見到我，激動的一下子迎上來拉我的手，我嫌惡地甩了甩，“有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
他表情有些訕然，“客廳的東西都摔的差不多了，曉妍還沒消氣，現在還在罵。”
我問：“葉修就不勸勸？”
“你也知道葉總那脾氣，一直不說話，看着她發瘋，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其實今天是我提議要來看曉妍一下的，葉總今天身體本來就不舒服，下午的時候有些發燒，堅持到這會兒也快到極限了，曉妍根本不管這些，我看葉總的狀態很不好，不知道還能抗多久。”
我聽着，心裡有些唏噓，感情現在在我們大家的眼裡，夏曉妍就是個洪水猛獸啊。
我點了點頭：“我去換葉修。”
詹雲哲看着我眼睛一亮：“我就知道你有辦法！”
其實我腦子裡面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但那是我妹妹，我定了定神，推門進去，地板上一片狼藉，曉妍正挺着肚子，目光四下搜索還能砸的東西，葉修坐在房間一側的皮沙發上，一言不發。
我一進去，曉妍第一個看向我，葉修有些緩慢地回頭看了我一眼，低下頭，沒有說話。
曉妍眼眶發紅，對着我冷笑：“怎麼？又來勾引男人了？”
我覺得我對曉妍不能再採取以前的那種態度了，她軟硬不吃，該給點兒教訓，於是我說：“是啊。”
她沒料到我會這樣反應，抽了抽鼻子，眼看眼淚就又要掉下來。
葉修有些驚訝地看了我一眼。
我有了些底氣，我總是能把曉妍從一個瘋婆子切換到一個深宮怨婦的模式。
她開始低聲啜泣。
我定睛看了一下，客廳裝飾用的花瓶，杯子，茶具，還有一套葉修很喜歡的功夫茶茶具全都已經變成了地上的渣子，我擡頭問夏曉妍：“你摔夠了嗎？”
她抹了一把眼淚，擡頭惡狠狠地瞪着我，“我就知道你早晚會露出你狐狸尾巴的，你之前還說你跟葉修不是那麼一回事！你騙我！”
我鎮靜地說：“夏曉妍，你知道爲什麼葉修選我都不選你嗎？”
她怔住，一臉迷惑地看我。
葉修這會兒正一臉看好戲的樣子看着我們。
我對着曉妍繼續道：“因爲我不哭，不鬧，不亂髮脾氣，不會不懂身份的吃醋，還有……”我蹲下身撿起地上一塊青花瓷茶碗的碎片，走過去舉到她眼前，說：“我不會摔東西。”
她緊緊抿着嘴脣，眼底噴火，瞪着我。
我笑了笑：“你想要綁住男人的心，你以爲這樣歇斯底里，無理取鬧的發瘋就可以？去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我跟你保證，就算沒有我，他也不會選你，因爲你現在的模樣，實在太難看了。”
她面色有些恍然地後退了一步，摸了一把自己的臉，再擡頭，臉上的表情有些驚慌失措，繼而發了狠地指着我：“你給我滾，你們！都給我滾！”
她又指了指葉修。
我沒說話，轉身就走，葉修跟着我也走了出來。
走出門口，他仰望着星空有些感慨：“這是我的房子，爲什麼我要滾。”
門關上之前，我回頭看了曉妍一眼，她正跪在地上，凌亂的頭髮遮了她的臉，我沒能看清楚她的表情。
我的心針扎似的疼，我居然在幫着外人針對自己的妹妹。
我拉了拉詹雲哲的衣袖，跟他說：“你去看看曉妍吧，有必要的話，你今晚陪着她成嗎？”
他面色沉重地點了點頭。
我想了想，又掐了他手背一下，“不要做不該做的事。”
“什麼是不該做的事……”詹雲哲剛說一半，看了一眼正直勾勾盯着這邊看的葉修，趕緊一把甩開我的手，“有話說話，別動手動腳的。”
我：“……”
詹雲哲又討好地湊到了葉修跟前去，“葉總，身體怎麼樣了，需不需要去醫院？”
葉修衝着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去找曉妍，他很狗腿地離開了，王媽把傭人打發走，湊到我跟前交代說葉修的身體確實不太舒服，讓我注意着點兒。
我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從別墅出發，開車往公寓的時候，就已經是十點多了，冬天的馬路上人不多，我一邊開車一邊醞釀措辭，想要問出我心底的那個問題，但是又覺得，那應該是個禁區。
我看了一眼葉修，這個晚上他一直沉默寡言，他的臉色有些發紅，整個人看起來很沒精神，紅燈了，我踩下剎車，伸手在他額頭探了一把。
異乎尋常的燙，大概是還在發燒。
他沒有說話，側過臉臉來，靜靜看着我。
我問：“真的不去醫院？”
他搖搖頭。
病人自己不着急，我也不是那麼好心的人，大半夜的再給自己找麻煩，臨到小區門口我在附近的診所買了一點感冒藥和退燒藥，就直接把車開回了家。
停好車，他卻賴在車上不起來。
他坐着，身體有些無力地依靠着椅背，緊緊閉着眼。
我打開副駕駛的門，伸手戳了他一下，“到了，起來吧。”
他一動也不動。
我又加大力氣戳他的肩，“別裝死，上樓了。”
我抓着他的手用力拉了一下，他倒是下來了，只是一下子就倒在我身上，死沉死沉的。
我沒辦法，吃力地架着他的胳膊，慢慢往電梯挪。
距離很近，他的吐息也帶着炙熱的溫度，輕輕拂過我的臉頰，我有些突兀的緊張。
生了病的他就沒有那麼多讓人反感的戾氣，在緩緩上升的電梯裡，我看着他的臉，長長的睫毛在他的下眼瞼上投下一層陰影，我忍不住摸了一把他的臉，指尖的觸覺滑膩，我的手滑下來的時候，不經意地就掠過了他的脣。
我的心突突地跳，好在電梯到了，我又沉了口氣，費勁地把他帶回家，然後扔在他臥室的牀上。
渾身睏乏，我把在診所開的那些藥翻出來，倒了一杯熱水，突然想起詹雲哲說他下午到現在還沒吃過飯，就往廚房走，想要煮個粥。
剛要走開，就被葉修一把拉住了。
他似乎不是太清醒，微睜的眼眸有些迷濛地看我，似乎是在辨析什麼，而後呢喃了一句：“別走……”
我覺得心臟被軟軟地戳了一下，這個樣子的葉修是我一年前都沒有見過的，就像個小孩子，我坐回牀上，拉着他的手拍了拍，“我去給你做飯。”
他不肯放開我的手，意識不清地繼續說話：“爲什麼要離開我？”
我愣了一下，又細細看看他，確信他是燒糊塗了。
“爲什麼……”他把我的手拉到他心口緊緊挨着，喘息有些吃力地繼續道：“要讓他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