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老朋友

我不知道,在那些日子裡,是否有真正值得記憶的事情。

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卓皓躺在牀上,回想起剛纔的情景,禁不住靶到有點難過,也許他活着只是一個偶然,但是如果大家能都不死,如果他們,亞伯、卡帕爾、昆塔、努爾丁,能不死,卓皓倒情願是自己灰飛煙滅在太空裡。

像伊麗薩那樣的絕望在過去的生活裡他已經見過太多,每到這種時候,他自己就也感到痛不欲生,不管這些災難是不是真的與他有關。

然而今天見到伊麗薩·道森卻讓他又一次想起珠瑪,想起了她那雙明淨活潑的黑眼睛和兩條長長的辮子。

那是他二十年生命中唯一明亮美好的記憶,一想到珠瑪,卓皓就禁不住微笑起來。在他生活的地方像珠瑪那樣的女孩子很多——男孩子也不少——其實卓皓自己不也是麼?他們的父母都死了,甚至有人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就像珠瑪,但沒有一個人能像珠瑪那樣活着——那樣明朗,那樣單純,那樣富於生氣和快樂滿足,在她的世界裡,沒有悲傷和自怨自艾,她的世界永遠只有自由和海闊天空,她擁有那樣一種心無城府的天真和純善,還有那樣一雙微笑的眼睛和美麗的手,她是他最好的朋友,不止是朋友,已經不知多少次是珠瑪在深夜裡擁住在夢中哭泣的卓皓,擦乾他的眼淚,溫柔而同情地和他一起在夜風裡坐着,用她孩子氣的純潔和樂觀鼓舞着他,卓皓知道,他活着,一多半是因爲有珠瑪在他身邊。

“你要去埃及?”

在他離開藏北的時候,她眨着眼睛問他,笑着說:“我很高興,因爲你不喜歡這裡,但是我會想你,”她又不大高興地嘆氣,“而且,會很想你。”

卓皓想着,望着天花板,似乎能夠透過複合材料的頂壁望到蒼藍的天穹,盡避分離,但他們仍舊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也許,也同時在安靜的夜裡彼此想念。所以,爲了那種純粹的純潔和天真,卓皓覺得自己什麼都能忍受,只要她一輩子都能像現在一樣生活,他情願一輩子留在藏北,珠瑪就像是早上的一輪朝陽,他從她身上感受到足以支持他活下去的一切溫暖和勇氣。

珠瑪就是卓皓的圖騰,有他嚮往的所有光明和潔淨。

這一夜他因爲想着珠瑪而睡得安心而平靜,只要想到她,他就覺得他的生活仍舊擁有希望的影子。

然而轉天早上卓皓還是一個人走在開羅熱鬧的街市上,推開那間餐館的門的時候,他竟一瞬間心如死灰。

他想逃,可是他知道他逃不掉。

仍舊穿着黑色中式衣服的老闆微笑着迎上來,眼睛裡全是捉摸不透的的狡黠。

一直到走進內堂最裡面的屋子,坐下來,卓皓還是沒說一句話。

“我知道你會有辦法出來,”老闆一笑,“沒想到我還在開羅?”

卓皓看了他一眼,沉默着。

“我也覺得像上次在尼羅河見你確實不方便,不如我自己開店,”老闆自得其樂地笑着,“我的手藝還不錯吧?”

卓皓扭頭移開了目光。

老闆卻只是笑了笑:“你昨天演的實在很棒,幾乎連我自己都懷疑是不是真的認識你了,感覺怎麼樣?”

卓皓深深吸了口氣,擡頭看着他:“找我幹什麼?”

“很好,”老闆拍着手,“終於切入正題了,我想知道,”他目不轉睛地瞧着卓皓,“你爲什麼沒死?”

卓皓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你說你會死,”老闆仍舊盯着他,“我相信了,現在你讓我怎麼跟老爺子交代?”

卓皓沉默着,半晌,他才疲憊的擡起頭來說:“他讓我幹什麼?”

這幾秒種裡,他覺得似乎整個人都倦了。

老闆看了他一眼,卻突然粲然一笑:“什麼也不幹,老爺子聽說你還活着,很高興,只讓我瞧瞧你,告訴你他很高興,說你在這裡背井離鄉一定很寂寞,想有個朋友聊聊,讓我陪你聊聊,讓你別忘了他,就這些。”

卓皓感到心裡一陣難受,總是這樣,他總是找得到他,總是。他總是可以讓他覺得應該放棄希望的念頭,他總是可以在他周圍撒出一張無邊無際的網,任他左衝右突也仍被網在裡面,所有的掙扎只會讓自己越來越遍體鱗傷。

“我不會忘了他。”卓皓冷冷地咬住了牙。

老闆舒服地靠在沙發背上,說:“其實這又何苦,也許……”

卓皓驀地站起來,打斷他:“你要是沒事我就走了。”

“怎麼?”老闆饒有興趣地看着他。

“我沒有興趣和你聊天。”卓皓漠然地說。

老闆又笑了,也站起來,順手拿起身旁桌子上的一包東西:“你的牛肉脯,”他眨眨眼睛把包裹塞進卓皓懷裡,“別忘了你是幹什麼來的。”

卓皓轉身就走。

“喂,”老闆在身後說,“我忘了告訴你,你的老朋友們都好得很。”

卓皓沒回頭,他沒有朋友。

“珠瑪現在紅得要死。”老闆又說,幾乎要笑出來。

果不其然,卓皓站住了。

“你說什麼?”他轉過身來,莫名其妙地一陣心悸。

“她十九歲了,美得像朵花兒,”老闆眼睛裡又露出狡黠的神氣,“像她那樣的女孩子早就不該再吃白飯了,不是麼?”

卓皓覺得剎那間腦子裡一片空白,他機械地問:“她在哪兒?”

“紅巢,還能在哪兒?”老闆笑着又坐下來,望着卓皓。

卓皓那時覺得從心裡泛起一陣寒意,甚至忍不住想要發抖,那是老爺子最紅火的一個夜總會,換句話說,一個最受歡迎的妓院!

他想昏倒,但只能站着不動。

老闆似乎覺得有些好笑:“你並不吃虧,我想她早已經是你的人了吧?”

如果手裡有刀,卓皓相信現在自己就能把它**面前這個人的心窩裡。

他們就這樣毀了他唯一的希望,就這樣輕輕鬆鬆,簡簡單單的毀了它。

卓皓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地轉過了身向外走。

“真是無情無義啊。”老闆輕笑着說。

卓皓仍舊向前走去,就想沒有聽到一樣。

“卓皓!”老闆叫他,似乎有點意外。

然而卓皓卻沒有一絲激動或者氣憤,他甚至連頭都沒回。

“珠瑪……”老闆站了起來。

“關我什麼事。”卓皓淡淡而平靜地打斷了他。

老闆一怔。

卓皓於是就不急不緩地走了出去。

“難道你們……”老闆急匆匆地說。

“又關你什麼事?”卓皓回頭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走他的路。

老闆緊閉着嘴,望着他的背影,沒動也沒說話。

難道老爺子又錯了?

一直到走出那家店很遠,卓皓才覺得人已經垮了,他停下腳步,感到手和嘴脣都在發抖。趕早市的人們從他身邊匆匆而過,他站在人流中,覺得失去了所有力氣,幾乎是拖着腳步挪到一間小型公用終端旁,倚在上面,喘着氣。

他感到心如刀割,尤其是剛纔裝作不在意的時候。

他如果能夠真的毫不在意就好了,珠瑪,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在乎的人啊,但是他知道只要他流露出一絲關愛珠瑪就會比現在的境遇再慘上十倍——事實上如果不是卓皓在過去的十年裡和珠瑪太親近,她也不會淪落到今天的地步。

所有他珍視的都會被毀滅。

而且,毀滅得體無完膚。

而他只能漠然地望着——如果他不想讓它們更加支離破碎的話。

一想到那些骯髒齷齪,滿嘴酒氣的男人用狎暱下流的目光望着珠瑪的時候,一想到他們親吻她,擁抱她,握着她美麗的手的時候,卓皓就禁不住心顫,他們怎麼能夠如此毫不在意的毀掉一個像珠瑪那樣單純明淨的女孩子?

她會怎樣?

難道他還是要忍受麼?

卓皓一低頭看到手裡的小包裹,一瞬間他覺得所有的血液都涌了上來,他狠狠地把它扔了出去,然後幾乎是紅着眼睛走過去,想要把它擠成碎末或者踩成碎片,他咬着牙瞪着它,然而一種濃重的悲哀馬上就淹沒了他,他又能怎麼樣呢,他要活下去啊。

於是卓皓蹲下來,撿起那個包裹,撣掉上面的土,望着它,忽然覺得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他緩緩的把額頭靠在那包裹上,不只是累,還有一種刻骨的厭倦,如果這就是生活,那麼生活還有什麼意義呢?

卓皓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基地的,只是當推開自己的房門被肖恩一把抱住的時候他才猛然感覺到仍活在這個世界上。

“你終於回來了!”肖恩叫着,“讓我們好等啊!”

卓皓這纔看到阿爾倫和莫列克也在房間裡。

“就是這個?”肖恩從卓皓手裡接過包裹,好奇的瞧着並不常見的紙製包裝。

“這還真是精緻,”莫列克也讚歎着,“難怪別人要說你們中國人懂得吃的藝術。”

“是啊。”卓皓只能笑笑,並且儘量讓自己笑的好看,在這一刻,他從來沒有這麼強烈的希望過自己就只是一個普通的士兵。

這時肖恩已經打開了包裝,拿了一片放在嘴裡,然後急忙又拿了兩片吃下去,說:“太棒了……”

“真的,”莫列克也吃了一片,豎起大拇指,“棒極了!”

“沒錯,”阿爾倫也點着頭,“幸好我們決定去拿來。”

“你們喜歡就好。”卓皓機械的說。

“來,你也別閒着,”肖恩一下子把很大一片牛肉塞進卓皓嘴裡,“來嚐嚐,別隻站在那兒傻笑!”

卓皓心裡猛地一痛,臉色似乎也變了,他趕忙讓自己笑起來,點着頭,並且努力的咀嚼嘴裡那快根本嘗不出什麼味道的東西。

這時一切似乎都遙遠起來,所有的笑聲和笑臉都模糊一片,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聽不真,什麼也抓不住,卓皓覺得自己轉進一個旋渦,越轉越快,一直到頭昏眼花。

直到最後卓皓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多少那些東西,只是當阿爾倫,莫列克和肖恩剛剛走出他的屋子的時候,卓皓就衝進衛生間,沒命地嘔吐起來,直到胃裡的苦水全都吐了出來。

然後他蜷着身子汗涔涔地跪倒在抽水馬桶旁邊,胃裡抽搐地痛着,喉頭仍舊發苦,鏡子裡映出他被冷汗溼透的頭髮和疲憊的臉。

“卓皓……”忽然一個聲音輕輕的說,“你怎麼了?”

卓皓驀地轉身,看到阿爾倫站在衛生間門口,躊躇地望着他。

“沒事!”他馬上笑了笑,硬撐着站起來,匆匆的說,“沒事,可能,是這些天吃的東西……太雜了……”

阿爾倫那時感到極大的震撼,從他認識卓皓的那一天起,卓皓就一直是謙恭溫和的,甚至在面對死亡的時候,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過,那根本不是身體的痛楚,那是真真切切的靈魂深處的痛苦,淹沒了這個年輕的士兵。

“卓皓!”阿爾倫走上一步,“出了什麼事?”

“沒有,”卓皓向他笑起來,“真的沒事,別擔心,現在已經好多了。”

阿爾倫嘆了口氣,看着他。

“……是不是,”卓皓看着阿爾倫說,“有事找我?”

阿爾倫沉默着,不知道該怎麼說。

“怎麼了?”卓皓笑了笑,“有事就說吧。”

阿爾倫吸了口氣,看着他,說:“上面決定讓你去做個MOC檢查,今天下午。”

卓皓怔了一下,覺得胃裡又開始隱隱作痛,然後他馬上微笑起來,說:“好,幾點鐘?”

阿爾倫頓了一下,說:“你不想知道爲什麼?”

卓皓沉默了一會兒,一笑,說:“我有必要知道麼?”

“其實沒有別的意思,”阿爾倫急匆匆說,“他們只是想了解你……”

“我知道,”卓皓溫和的打斷他,輕輕的說,“我什麼也沒有想,隊長,我會去的。”

阿爾倫看着他,終於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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