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寧覺得“世上沒有後悔藥賣。”這句話說得真對!她站在長春宮的門口, 等着十四來。她也不管這孩子突然變成孤兒了心裡有多難受,她揚起手就是清脆爽利的一耳光!
“痛不痛?醒了沒?”林寧晃了晃火辣辣的手掌:“沒醒我再給你一耳光,打醒了爲止!”
她甚少有這樣拿款拿範兒的時候, 所以難免氣勢不到位。以至十四表情木然, 繞過她往長春宮裡走。
“有臺階!”林寧大聲提醒。
十四恍若未覺, 直直地就往下邁, 一腳踩空。林寧追上去拉他, 被他拖着一起跌在地上。
“怎麼樣?沒摔着吧?”林寧費盡力氣把失魂落魄的十四從地上拉起來。
十四怔怔的,嘴脣一張一合,無聲的喊着:“額娘, 額娘……”
他終於回來了,趕回來見她一面, 可是要見的人卻已經不在了。子欲養而親不待。真是可憐, 一個大男人哭得像個孩子。
林寧於是心軟了, 想要說些什麼,卻覺得都沒有必要, 治療創傷的最好辦法是陪伴,便只是攬着他的肩膀,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背。
“喲,十四弟,你回來了呀!”
林寧很久沒有見過瓜爾佳氏了, 這一次, 避無可避, 她也算是太后的兒媳婦之一, 所以來悼念、來守孝正大光明理直氣壯。林寧其實對她也沒什麼壞印象, 只是覺得這個女人活得太可悲,說起可悲, 放眼望去她在這個時空裡認識的哪個女人活得不可悲,要說林寧自己也是這些可憐可悲的女人中的一個。所以,對瓜爾佳氏她確實沒什麼好說的,只是拉着十四往外讓了讓,給她騰出一條陽關大道來。
沒想到瓜爾佳氏盈盈的邁進垂花門來,倒停住了腳步,轉向林寧:“喲,這位是……”她像是記性不太好似的拍了拍額頭,才叫出來:“如瓏妹妹!”
林寧冷笑,看着她,心想這演技實在是金酸莓獎的影后料。她又往邊上讓了讓,整個人便脫離主徑,站在花圃泥地上了。
瓜爾佳氏得寸進尺的過來假裝親熱的拉起林寧的手。林寧看着她那一雙繡工精緻的鞋子,心想:也不怕髒了你的鞋。
瓜爾佳氏見林寧不答話,又道:“妹妹近來可好?”
這就太討人厭了。林寧厭惡的甩開她:“你要是真不認得我了,就少在這兒跟我裝熟!”
瓜爾佳氏臊了一下,臉上一陣不自在,不過很快鎮定下來,裝模作樣的拿手帕掩住嘴,說貴婦又不像貴婦,說小家碧玉又不是小家碧玉:“姐姐這話說得真好笑,我不記得誰也不能記得您的‘大恩大德’呀!”
大恩大德,少噁心了,林寧心知肚明瓜爾佳氏當年恨她恨得牙癢癢,恐怕聽說她死了瓜爾佳氏是最高興的一個。想到這一層,林寧也失了態:“一會兒姐姐,一會兒妹妹,我跟你也不熟,擔不起。”
話說到這個份上,反正已經是扯破臉皮了,瓜爾佳氏也不管不顧了,尖細着嗓子歇斯底里:“您有什麼擔不起的!爺你也搶走了,女兒你也不放過,你這樣的妖孽陰魂不散,怎麼死也死不掉!禍害!狐媚子!啐!”
利刃劃在身上的那一刻,是不覺得疼的,總是過一會兒,眼睛看見那血珠子一點一點的從皮膚的破口裡滲出來,那傷口也漸漸的翻開來,血肉模糊,那痛楚才閃電般的散開來,痛不可遏!
林寧很慶幸自己還有站立的勇氣,面對如此不堪入耳的詆譭重傷她也可以堅強的維持站立的姿勢。不倒下,不認輸。
“哼……”迴盪在耳邊的,是瓜爾佳氏恣意的嘲笑。她理了理雲鬢,擠開林寧:“麻煩讓一讓。”又回過頭去喚十四:“十四弟,一塊兒進去吧。”
混淆敵我戰線是最大的錯誤。化敵爲友是一件雙向的事情。
十四很剋制的只還給她一聲冷笑。他連一聲“十三嫂”也不願意叫她,瓜爾佳氏不配!他只是穩穩的扶住了林寧的肩膀,他怕她倒下去:“不管怎樣,我們兄弟幾個是尊敬和愛戴你的。至於別的人吧……”他收住話頭,目光掃過瓜爾佳氏,意味深長,不怒自威。
“又找着靠山了?這次養起小叔子來了?”
瓜爾佳氏顯然是隻圖一時口快的主,沒有意識到這兩句氣話將給自己帶來多大的災難,等到十四的掌風都刮到她的臉頰上了,才尖叫起來:“你敢打我!”
“十四!”林寧在一旁也急了,“住手!”
十四用了很大的力氣,一根一根收起自己的手指,一拳砸在虛空中。
瓜爾佳氏也是一身冷汗,胸口波濤起伏,不過仍是嘴硬:“看看清楚自個兒的身份!”她彷彿是得了勝利的公雞,驕傲的理了理自己的羽毛,耀武揚威的繼續往前走。
十四被林寧死死拖住:
“你這份兒心,我領了。嫂子也好,妹妹也好,你能當我是親人,真心對我好,我知足了!”
“沒有你這麼容易知足的,”十四哽咽道。
“怎麼沒有?”林寧勉強笑了一下,拉他往門外走。
“去哪裡?”十四問。
“還能去哪裡?你想去哪裡?”
太后生前堅持不肯入住寧壽宮,皇帝偏偏諷刺似的非要把她的棺槨停在寧壽宮。要哭靈,您得上寧壽宮去,那兒纔是太后正宮,像十四這種的,是找錯地方的,林寧當然知道他會走錯,所以專程在那兒等着他。當然瓜爾佳氏也走錯了,不過林寧可不想見到她。
靈堂之上,免不了又是撞見瓜爾佳氏,礙着人多,只是互相裝看不見。
太后歸天,有品級的宮廷命婦全都前來弔唁。皇后及後宮妃嬪們據主位,其次爲各皇子福晉,十三家的在前,十四家的在後。林寧懶得去爭這些,在人羣中找到八福晉,悄悄的捱過去。
“八嫂。”在一片或情真意切,或虛情假意的哭聲中,林寧拉了拉神情漠然的八福晉的袖子。她轉過頭來看着林寧,彷彿煙花陡然綻放在夜空中,那麼多的光彩在她的眼眸中噴薄。
“噓!”林寧怕她在靈堂上就激動起來,趕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是你吧!是你吧?”上午的儀式結束之後,各自散去,林寧被八福晉拉到偏僻的角落裡。
“不是,您認錯人了。”林寧一本正經道。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貧嘴!”八福晉拍了林寧一下,那隻打人的手收回來就去擦眼角。
“你這是怎麼了呀,八嫂!我是蓉兒,我是你認得的那個蓉兒!”林寧也急了。
“都多少年了,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八福晉抽泣起來。她的肩膀明顯瘦削下去了,許是承受了太多的重負,不過仍在苦苦的支撐着。
林寧張開雙臂擁抱了她一下:“我也沒想到呢!可是能見到不就好了嗎?我知足了。”
“沒有你這麼容易知足的!”八福晉嗔怪地又拍了她一下。
不知足還能怎麼樣呢?知足不好嗎?怎麼個個都覺得很驚奇似的?
林寧直到晚上才得知十四沒有到寧壽宮祭悼的消息。她首先就是覺得不可能!她明明都把他拉到寧壽宮的門口了,因爲男女分在不同的地點祭悼才分的手。真沒想到這倔小子轉身就回去長春宮了!
他也許是最理解太后心意的一個,但是他的舉動無疑是最不合時宜的。
“十四爺呢?他現在在哪兒?”林寧問如意。
“跟皇上大鬧了一場,被皇上趕回遵化了。”如意道。
恐怕四哥是想留也留不住十四吧。這麼鬧僵下去,對大家能有什麼好處!
“拿斗篷,我要出去。”
“格格,去哪裡?”
林寧覺得如意問得很好笑,她都走到門口了,又回過頭來,反問:“你說呢?”
當然是養心殿!天都黑了,就算要去遵化打十四,也得等到明天天亮再啓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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