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哥，後媽打小孩的事情雖然咱們只在電視劇裡看到，可是咱們家不就有個活生生的例子？你看這麼多年來爸跟媽對二哥的態度，尤其是媽，到現在她看見二哥還是不能夠釋懷，所以二哥這麼多年來從來就不跟我們住在一起，而你總歸不會想要以後夏芷柔也這麼對待芽芽？”
兩個人正坐在長椅上說話，旁邊突然有大人側過頭道：“快去看看，那是不是你們家的小孩！”
曲婉婉擡頭，正見兒童樂園裡的一個旋轉玩具突然失控摔落在了地上。幸虧整個兒童樂園的地面都是用軟軟的塑膠墊子鋪着，所以坐在那旋轉玩具上掉下來的小孩只是直接砸摔在塑膠墊子上面，並沒有直接掉在水泥地板上。
身旁一道焦急的身影一晃，她知是擔心害怕芽芽有事的曲耀陽已經一個箭步衝進樂園裡頭，穿過一道道嬌小的身影，衝下那發生事故的地方。
“芽芽！芽芽！”幾聲大叫全都是滿滿的擔心，衝在前頭的曲耀陽一臉驚懼加緊張地翻轉過身邊的孩子，只爲了尋找那小小的身影，“你在哪裡？芽芽！”
不是！
這個不是！
這個也不是！
墜落玩具旁的孩子哭聲幾乎震耳欲聾，旁邊事故家長的咒罵聲與剛纔趕來解釋情況的員工身影交雜在一起，吵得曲耀陽耳朵疼。
大腦就在此時好像斷機空白了一般，多年前裴淼心一次又一次在他視線範圍裡消失的時候，他也是這種恍惚得好像丟掉全世界的驚恐。
“讓開！讓開……”
人羣中，細細小小的聲音傳來，曲耀陽蒼茫回頭，正好看到自己身後正努力撥開人羣朝自己擠來的芽芽，她那麼瘦瘦小小一個身影，卻還是在看到他——這個令她恐懼的大人衝進來找尋她的身影時，沒有躲開，而是主動從樂園的其他角落竄出來，拼盡全力擠到他跟前來。
定睛看見是她，小傢伙雖然仍然有些害怕自己，但還是主動靠了過來。
“芽芽！你跑到哪裡去了？擔心死爸爸了！”曲耀陽一個箭步上前，一把將女兒從地上抱了起來。
他的臉緊緊埋在小傢伙的肩頭上，緊緊抱着她緊緊抓着她，就像是這幾年的光景裡，他努力回想裴淼心當初的不告而別又努力想要忘記，卻在這一刻才清醒地抓住那點扎在心間的疼。
“芽芽沒事。”小傢伙顫抖了幾下，但還是安安靜靜靠在曲耀陽的肩頭，模樣小小、乖乖的。
抱着小傢伙的曲耀陽深吸了一口氣，若一個在大海中就快溺斃的人抓住生的浮木一般。
直到坐上回家的車上，曲婉婉才抱着小傢伙坐在他旁邊的副駕駛座上。玩了一天也累了一天，這時候車載音響里正放着她喜歡的動畫片的主題歌，曲婉婉抱着她哄她，小傢伙便拍着自己的小手跟着音響一起唱歌。
……
重新在“御園”的新房子裡安頓下來，哄完小傢伙睡着，曲婉婉這纔打開臥室的房門出來。
這時候的曲耀陽正坐在客廳的大沙發上抽菸。“御園”的這套房子原是他四年前送給她的，當時過戶手續什麼的一切都已辦妥。在郊區那棟裝飾裝修得像古堡一樣的西餐廳裡，她曾猶猶豫豫地拒絕，可是後來她也沒有在他面前再提起過與這房子有關的一切，他卻總以爲是她已經欣然接受這裡，跟自己。
可原來當年她的那場不告而別，他想不通她明明答應得好好的，他也給了當時無家可歸的她一套房子，他總以爲……可她還是離他而去了。
煩躁！
那就不停地抽菸。
這許多年來一直都是這樣，那場分別就像是他心中的一道夢魘，纏着他，徹夜難眠。
“芽芽睡了？”看到妹妹出來，曲耀陽仰起頭來，“辛苦你了，婉婉，你比我這個當親爸爸的還要跟她處得來。“
“不辛苦，哥，比起這麼多年來你照顧我們這個家，你照顧我跟二哥三哥的辛苦，這點辛苦又算得了什麼？而且芽芽很乖，這幾年淼心姐一定把她教得很好，她哪怕一個人睡都很乖很乖，而且剛纔她還問我，你是不是不喜歡她……”
“那你怎麼回答？”還沒等到妹妹把話說完，曲耀陽就着急打岔。
曲婉婉抿脣笑笑，“我問她爲什麼會這麼問，她就說白天在這屋子裡面，你那麼大聲吼她跟淼心姐，她害怕，她覺得是因爲你不喜歡她。”
曲耀陽夾着香菸的右手有些發抖，雙脣張了張又閉上，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可是香菸遞到嘴邊，菸頭的菸灰一抖，他還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哥，你到現在還愛着淼心姐對不對？”
曲耀陽一怔，“……你說什麼？”
“就算你不承認，我還是看得出來，這四年來你過得一點都不開心！按理說夏芷柔是你等了那麼多年，甚至不惜爲了她傷害身邊另外一個女人，纔好不容易娶進家門的，你一切都如願以償了，那你還有什麼理由過得不高興不快樂？”
“婉婉，你知道什麼？現在已經不早了，這裡還有其他的空房間，你去挑一間……”
“哥！我現在一點都不困！我現在只是想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對淼心姐到底是個什麼態度，這幾年你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雖然你嘴上不說，但是我感覺得到，你愛淼心姐！這麼多年來你一直愛她，如果不是因爲愛她，你不會對她的離開難受封閉自己這麼多年！”
曲耀陽的大手一抖，這一刻卻突然一句話都再說不出來。
婉婉說他愛上裴淼心了，而且是從那麼多年以前開始的。那是多久以前？在她決定離開的時候，在他得到她的時候，還是在她與他之間那種漫長而又無法割捨的無限糾纏裡頭，他莫名就失了心神？
過去他一直不願意去承認，都說人這一生只會遇到一次真正的愛情，而他的人生太過匆忙，能夠遇到夏芷柔，便幾乎已經耗盡他所有關於愛情的想象與精力。他的身邊不乏各色好條件的女人，可是關於所謂愛情，他卻再沒有過那種感覺。
可婉婉還是說，他愛上了裴淼心……
那個沒心沒肺，從來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姑娘，他還沒有做好準備迎接她的到來，她就那麼生生的闖了進來。等他好不容易完全適應了她的存在，想她就像曾經一般靜靜守候着自己的到來，可是這一次，每一次，她卻又那麼拼命地逃開，傷了他一次又一次，讓他要命的疼。
也是直到先前那一刻，他在兒童樂園裡關於芽芽的那場“失而復得”才讓他恍然清醒過來。
是的，他愛裴淼心！
這該死到糾纏着他的心與大腦害他整個人都變得不像自己的小女人，爲什麼到現在才讓他意識到自己的愛情——這場晚了這麼多年纔到來的意外！
“如果你是擔心二哥那邊，我想他應該不會介意，畢竟二哥在我們家的這麼多年，一直最關心最照顧他的人就是哥你，如果我去跟他說你還愛着淼心姐，說不定他就會……”
“婉婉！”趕忙出聲叫住妹妹，“別去打擾臣羽，他有他自己的選擇跟生活，這些都與我們無關！”
“可是哥，淼心姐她是你的！她本來就是你的！雖然我不知道他們兩個爲什麼會走到了一起，可是四年前如果不是他在中間幫的忙，爸跟媽也不會這麼痛恨淼心姐，非要她跟你離婚！”
“婉婉，你錯了，先提出離婚的人不是裴淼心……是我。”曲耀陽漠然。
曲婉婉一愣，“爲了夏芷柔？”
曲耀陽沒有說話。
這一下曲婉婉當真是不知道怎麼辦了，裴淼心有芽芽，夏芷柔有軍軍，她們都是他曾經愛過的女人，似乎這時候要他放下哪一個都不對。可是裴淼心……自己心裡這麼多年來一直對這事情存有愧疚的心，她知道奶奶喜歡裴淼心，曲家上上下下都喜歡裴淼心，可她最後還是以着那麼決然的方式，甚至不惜讓曲家的長輩唾棄也要離開這個家庭——她幾乎可以想象裴淼心離開這個家時的心情，那是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容忍的丈夫的欺騙背叛所帶來的傷情。
不知道該怎樣把這個話題再接下去，漫漫長夜裡，似乎這個冬天來得特別冷特別快。
臨去睡前，她起身走到芽芽的房間門口，扶着房門回身看着仍然坐在沙發上的男人。
“哥……”
“嗯。”
“如果有一種可能，我是說，這只是一種可能，淼心姐願意再給你一次機會的話，這次你會選誰？”
“……快去睡吧！婉婉，有些選擇一開始我就沒得選了，而我所能做的，只是接受。”
曲耀陽的話讓曲婉婉莫名有些傷感，那確實啊！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如果”兩個字的存在，有些人的一生，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選擇。
“對了，哥，關於芽芽的那個問題，你知道後來她又說了些什麼？”
曲耀陽擡頭。
曲婉婉在門前彎了脣，“我問她‘既然你那麼害怕這位巴巴，那當時在樂園裡面看到他，爲什麼還衝進人羣？’芽芽回答我說‘因爲我看見他怕怕到像要哭了，我不喜歡看見人哭，所以巴巴也不要哭’。”
曲耀陽一怔，雙目裡立時沁上一層水霧。這是芽芽第一次喚他做“巴巴”，雖然是，經過婉婉的轉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