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記者看到這位年過六十卻依然氣質不凡、光彩照人得彷彿不過四十出頭的女子,紛紛都點了下頭,畢恭畢敬道:“樑太太。”
那樑太太微笑回點了一下腦袋,高貴大方如女王駕到,卻是一派溫和地看向易琛道:“阿琛,來了還不進去,在這裡幹什麼?”
所有記者面面相覷,全都驚奇地睜大眼睛望住易琛的方向——他們易家,不是落魄潦倒了嗎?
就連裴淼心都微微吃了一驚,面前的女子,是“摩士集團”董事長樑冠東的原配太太,也是“青苗會”的執行會長。這樑太太,孃家亦是擁有滿清皇室血統的大族大家,雖然多年並未孕育子嗣,卻依舊得到樑家各人的敬重。
易琛這時候回過頭去,“乾媽,你怎麼過來了?”
“剛纔聽傭人說你到了家門口卻遲遲沒有進來,所以我過來看看,是被什麼事情耽擱了?”
樑大太太說話的時候,一雙美麗鳳眸輕一飄忽,直接掃下先前將他們圍堵得水泄不通的記者。
那些記者嚇得紛紛向後退開一步——a市的樑家,算是衆多不好惹的豪門之一,先不論其雄厚的身家資本,單憑他們現在所在的這塊地是樑家的地方,就不好在她的地盤上惹事。
樑大太太護了他們二人進去,易琛轉頭的時候,看到裴淼心臉色慘白,輕聲道:“清者自清,剛纔的事你不用往心裡去。”
她扯了扯脣角,表示自己沒事,擡眸看他的時候輕道:“剛纔的事,連累到你,不好意思。”
易琛微一挑眉,“怎麼,你不懷疑剛纔那些記者是我找來的嗎,或是我提前授意他們問那樣的問題,你何來連累我?”
裴淼心搖了搖頭,“不是你。”
“剛纔那樣的情形,如果沒有人授意,這些記者不可能這樣集中過來炮轟你,更何況是這樣的場合,他們擺明了就是攻擊你。”
裴淼心苦笑,“那也不是你。”
他看着她的模樣,直覺她這樣聰明的人,不可能看出剛纔那樣的情形,明明就是有人故意想要她難堪。
樑大太太這時候回過身,“易琛你到現在纔過來,老太太剛纔可唸叨着你,來了就快去看看吧!”
易琛點了點頭,又側頭去望裴淼心。
他張嘴欲言,可最終還是直直往前而去。
易琛走後樑大太太笑道:“想不到淼心你這樣本事,就連我的乾兒子你都認識。”
這豪門裡浸淫得久了的貴太太,說話從來都只說一半,且掛着那讓人永遠捉摸不透的笑容,總讓裴淼心覺得有些寒戰。
“樑太太指的是什麼?我從前在‘y珠寶’做過事情,那時候還是太子爺當家,更何況現在他是我的員工,我們認識並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樑大太太繼續微笑着道:“易琛還沒出世的時候,我就同他媽媽是極好的朋友,當年,我的這位好朋友因爲難產離世,留下他們易家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時,看着確實淒涼。不過大易先生這麼多年來一直把易琛當做他生命的一切。爲了這個兒子,他可以做出任何常人所不能理解的事情,可是不管怎麼說,這都是愛的表現。”
別人的家室裴淼心沒興趣知道,可是關於大易先生和易琛之間的那些糾葛,過去她還是知道一些的。
當年她也曾有機會見上大易先生一面,她甚至絲毫不懷疑這位父親對他兒子的愛。
可他到底是傷害了他的,在明明知道當年易琛有多麼喜歡湯蜜的前提下,他還是義無返顧地娶了這個女人進門,傷害了他兒子的心。
這一點是裴淼心始終無法理解的,也是這麼多年,易琛始終放不下的心結。
“樑太太的意思,我不明白。”
“我的意思,你怎麼會不明白呢?咱們都是一個圈子裡來去的女人,什麼東西對這個圈子裡的人來說最爲重要,淼心你是個聰明人,不需要我再提點你了吧!”
“……樑太太你放心,剛纔發生的事情只是不小心波及到易琛,我跟他之間早就沒有什麼了,以後,也更不可能會有。”
樑大太太牟然展顏,牽住裴淼心的手道:“所以我總說,自從淼心你加入我們‘青苗會’後,所有人都比以前更有幹勁了。”
同這樣的名門貴胄說話總是特別的累,裴淼心賠笑着點頭,遠遠看見不遠處正拿着只酒杯同旁人說話的曲耀陽,只想要快點朝他靠近。
樑大太太看了看她,又去看曲耀陽所在的方向,似笑非笑的容顏,好像瞬息明白了什麼,可並不動聲色,隨意寒暄了兩句就轉身招呼其他的客人。
曲耀陽說着話轉頭,正好看到從門口進來的裴淼心。
他放下酒杯,向她走來。
她看着他過來纔要舒一口氣,曲母卻突然側身擋在了他們跟前。
裴淼心一怔,曲母已經笑得一朵花般,過來牽住她的手向周圍的朋友介紹:“這就是我的二兒媳婦裴淼心,她原先是倫敦念珠寶設計的,後來待過‘yq’,又從倫敦回來,現在在耀陽的‘宏科’裡邊幫忙,可能幹了。”
“媽……”她怔怔看着曲母,只覺得她每回笑對着自己的時候都不會發生什麼太好的事情。尤其是她剛被曲母抓住手腕的一瞬,她從她的身後望去,正好看到曲耀陽邁過來的腳步定在一丈開外——此時此地,他當真是不方便過來。
曲母面上一萬個歡欣,拉着裴淼心一個勁死誇,斜眼睛瞄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兒子,脣角的笑意略有些僵,但還是迅速換上一張面對外人的、百年雷打不變的和藹可親的臉。
一位看上去像混血的貴婦人道:“裴淼心?michellepei?之前在香港何爵士夫人鄭惠華女士的生日宴上我們好像見過,當時鄭惠華女士拿出來拍賣的珠寶項鍊就是你設計的。”
裴淼心笑着點頭,“你好。”
另外一名貴婦人道:“早聽說michellepei是咱們華人圈子裡非常有名的珠寶設計師,連鄭惠華女士都戴你設計的珠寶,那你設計的珠寶一定不會錯,什麼時候有機會也幫我設計設計,我有很多老款的珠寶,時下的年輕人已經不愛那樣的款式了,正好我想都換個款式,將來作爲禮物,送給兒媳婦們。”
曲母一陣高興,推了推裴淼心的後腰,“哎喲,這可怎麼好意思啊!不過羅太太你也可以放心好了,以我們家老二媳婦的眼光和設計水平,你那些珠寶重新改造以後拿出來肯定件件光彩奪目。老二媳婦,還不謝謝人羅太太,這麼好給你攬了份生意?”
裴淼心只好扯着脣角點頭,“謝謝羅太太賞識,我一定盡心盡力設計好你要的東西。”
那羅太太看了看曲母才道:“哪裡,我跟曲太太是多年的朋友了,要不是隨我們家老羅常年住在國外,回來一趟都不容易,其實我早該回來看看,認識認識你這位讓曲太太誇得跟朵花兒似的兒媳婦了。”
混血的太太輕笑道:“曲太太的兒媳婦可不就是朵花兒嗎?人漂亮不說,又有本事,只是可惜……”
這“可惜”背後的語意,即使不用明說,大家心裡都是明白。
裴淼心正覺得尷尬,先前在大門口撞見的那兩名“青苗會”的成員就在邊上,指着她的脊樑骨把剛纔發生的事悄悄複述了一遍。
其實,說起是悄悄,卻多少還是有心。
那兩個人說的話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周圍的幾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裴淼心一向就知道謠言害人,尤其是隻要一個人開始傳播,再到下一個人的嘴裡,很多事情都會變了個樣子。
有人在說,她裴淼心才死了老公不但不見悲痛,還成天這麼光彩照人地出現在人前,也不知道當初是安了怎樣的心思,又或許這骨子裡天生就透着狐狸精的騷勁,想要壓都壓不住。
又有人在說,其實裴家這樣的沒落家族跟古代那些沒落了的貴族沒什麼兩樣,只要能找着提升自己檔次的冤大頭,纔不管那人是死是活。
更有人說,她今天的身材看上去還是那麼窈窕勻稱,一點都沒有一般生完孩子的女人該有的樣子,要麼真是狐狸精上身,要麼就是身子是她吃飯的傢伙。不把吃飯的傢伙洗乾淨準備好了,時刻等着看得上眼的上流社會男人來垂憐,保不齊她今天也坐不到“青苗會”幹事的位置。
裴淼心聽得渾身發抖,面色也一陣白過一陣。
這要換做從前,她早箭步過去,衝着那些張口亂傳謠言的人一人一記巴掌,讓他們再無事生非。
可是現如今的情況不同,她如果認輸,她如果輕易被激怒,那她今天黑掉的將不只是她一個人的名聲,還有臣羽的,以及兩個孩子的——他們以後到底要如何在這個圈子裡做人?
那些竊竊私語的人羣,就像是病菌在這空間裡擴散一般,很快有越來越多的人朝語言的中心聚攏,紛紛詢問着發生了什麼事情,又帶着驚詫與鄙夷的目光盯住她的脊樑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