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角,糖糖抽泣,腫着雙眼看坐在桌前吃飯的三人。張軍一手拿着大餅,另一隻手拿大蔥,間息還拿起大碗喝酒,糖糖看他一下又一下鼓動的喉結,想到爸爸。爸爸長得比他好看,也比他有本事,爸爸能掙好多好多錢,可以買大房子。
“叔叔……”怯生生的,糖糖喚了一聲。
聽到小女娃細如蚊蠅的聲音,張軍和奶奶同時看過來。
張軍那雙牛般的大眼睛無時無刻不透露出兇光,糖糖害怕,小肩頭明顯縮了一下。
屋子裡只有一線從灰色斑垢的窗子外透進來的陽光,正好照在桌上的男孩臉上。男孩歪脖,糖糖發現他的雙眼永遠是向上翻着白眼球。他會時不時的狠狠抽搐一下身體,鼻涕口水沒完沒了的往衣服上流。
糖糖怕叔叔,怕這個哥哥,唯一覺得和善一點的,只有年邁的奶奶。
由於早晨試圖逃跑,此時糖糖被張軍罰站在牆角,已近正午,不給糖糖飯吃。
好餓,小肚皮都貼着小背脊了,糖糖摸摸癟癟的肚子,“叔叔,我爸爸有錢,我們在城裡住的是大房子,好大好大的,二層樓,好多房間,天台有空中花園,家裡還有電梯。”
“小賤人,你是嫌我沒錢是不!”聽糖糖奶聲奶氣的說她之前的家,張軍陰陽怪氣回了一句,覺得她是在嘲笑自己的貧窮。怒火醞釀,就快翻騰。
“不是不是!”被誤會,糖糖趕緊擺手搖頭,“叔叔,如果你送我回家,我爸爸會給你好多錢。我爸爸有大公司,辦公樓好高好高,都衝到雲層裡面去了。叔叔,我爸爸媽媽現在一定到處找我,如果你把我送回去,你要想多少他們都會給。”
“真的?”嚼着嘴裡的餘食,張軍眯眼,挑着聲音問。
“真的真的,叔叔,如果你不信,我可以給爸爸媽媽打電話,只要你把電話給我,我爸爸媽媽一定會立刻給你寄錢來,你收到錢後,放我回家好不好?”
太急,太天真,糖糖移動小腳尖,往粗劣的圓木桌去。
挨桌,糖糖踮起腳尖,小手趴在桌邊上,她努力的睜大眼,很真誠很真誠,絕無半點虛假的看張軍,“叔叔,糖糖從不說假話騙人,要不你帶糖糖去城裡,糖糖馬上給爸爸媽媽打電話,你要多少錢他們都會給。”
這個叔叔家裡好窮,沒電視,沒電腦,連套像樣的傢俱也沒有。牆壁也是用土堆起來的,真奇怪,這樣的牆爲什麼不倒呢?
“叔叔……”看張軍轉動銅鈴一樣大的眼珠子,以爲他在思考,糖糖繼續遊說,“如果我回到爸爸媽媽身邊,他們會給你錢買大房子,還會給你買電視,買漂亮的傢俱,你要什麼他都會給你買。”
提到爸爸就驕傲,糖糖得意的翹起小顎尖,揚起嘴角繼續說,“叔叔,我爸爸叫禇昑恩,你去上上網,‘美購’就是我爸爸創辦的呢……還有……”
“閉嘴!”
糖糖話未完,張軍順手拿起桌上的碗,一個狠勁往糖糖砸。
糖糖慘叫一聲,幸好夠機靈,躲得快,不然那隻碗砸頭上,肯定血流如注。
自己又說錯什麼了?
糖糖宛如受驚小鹿,睜大惶惶的水眸看面前魔鬼一樣的叔叔。
“你是嫌老子沒錢是吧?哼……”從鼻腔裡重重哼了一聲,張軍翹在椅上的腿陡然落下來,想往糖糖方向踹,糖糖敏捷跳開,順利躲過,本慶幸逃過一劫,可接下來張軍怒火叢生,“敢跑?”
他跳下椅子,幾步過來揪糖糖的耳朵,糖糖疼得哇哇大叫,弓着身子,被他連拖帶拽的扯到傻兒子跟前,“你給老子聽好了,你是老子花四千元買來給我兒子當媳婦的,管你之前生在什麼人家,從買回來那刻起,你就是張家的人,你那小腦袋瓜子給我規矩點,別整天有事沒事就想着逃,不然老子打斷你的腿,聽到沒!”
彎起手指,張天重重往糖糖後腦勺叩叩響的敲。
淚流滿面,糖糖捂頭,趕緊嘶啞的應聲,“聽到了聽到了, 我不跑了,我就留在這兒……”
纔怪,我就要跑,就不留下來!
糖糖一邊不停點頭,一邊心細的計劃着。
叔叔這麼兇,千萬別惹他。先住下來吧,等他放鬆警惕的時候,自己纔有逃出去的機會。
“好了……娃娃剛來,別對娃娃這樣兇……”自己的兒子脾氣暴躁,當年把老婆打得遍體鱗傷不說,還敢打孃親,方面百里沒人敢惹。兒媳實在受不了丈夫的折磨,又因爲孫子患有腦癱,進城時,丟下一家老少跑了。好不容易湊到幾千給孫子買個媳婦回來,別沒幾天又把娃娃打殘,那可如何是好?
糖糖躲奶奶身後,雖然聽不懂奶奶在說什麼,但可以猜得到奶奶是護着自己的。顫抖着小身子,糖糖跟着點頭,“叔叔,我會乖乖聽話,我會乖乖留在這個家裡,真的真的,我不會再跑了……”
哼,賣乖的小東西!
張軍橫眉豎眼冷哼一聲,回位上坐好,腿翹起來搭在凳子上,繼續喝酒。
糖糖淚汪汪看奶奶,奶奶拉着她坐身旁。糖糖膽顫地看張軍,見他並無慍色,這纔敢往椅子上坐。
一旁的小哥哥癡癡傻傻對着糖糖笑,他拿起一個餅,嘴角的口水流下來,落到餅上,小哥哥遞給糖糖。
好惡心!
直反胃,糖糖皺眉,哭過之後的大眼睛上,睫毛一縷一縷黏成一撮。
吃,必須吃,不吃就沒力氣逃。
細細的小胳臂伸出去,原來白嫩的肌膚此時佈滿一道又一道淤青、紫色的條痕。那是今早糖糖被抓回來之後,張軍用雞毛撣兇狠抽打落下的罪印。
“嘻嘻……嘻嘻……”
妹妹接下自己的餅,小哥哥開心,翻着白白的眼簾,傻呵呵笑。
公安機關在專項行動中採取了一些具體措施,在各地全面梳理排查兒童失蹤、婦女被拐案件底數。又主動摸排各地人口管理,下縣下鄉下村,逐一排查。
九月天,秋老虎威力驚人。
兩警員手持案件袋,糖糖的相片在他們耳畔被當成扇子扇風。
“喂,就剩那最後一村了,去不?”站在高高的坡頂,望下去,山坳裡的數十戶人家零零星星像碎石子一樣散落。
熱得頭暈目眩,其中一位警員手背狂抹額頭大汗,他的襯衣被汗水溼透,黏糊糊的貼在背脊,難受死了。
另一名警員也是汗流浹背,覷起眼睛,透過一條細小的縫俯瞰遠處貧困破敗的村子,撇撇嘴,“不去得了!反正那個村出了名的窮,自己都愁吃,誰還有那閒錢買孩子?”
想想也是,旁邊的警員點頭,“行,不去,天這麼熱,那條村子路又難走,不去不去,走,趕快回所裡涼快涼快!”
兩警員轉身,悠悠山角下,地面被太陽曬得發白的院落裡,糖糖雙鬢流汗,拿起比她身子還長的掃帚,艱難的,一下又一下,掃落院裡的葉。
糖糖,堅持住,咬牙再忍忍,爸爸媽媽已經在路上了。
對,正在路上。
不怕不怕,一切都會過去。
爸爸,媽媽,糖糖等你們,一直等一直等。可是,可是你們千萬別忘記糖糖呀……
b市
“什麼時候出發?”沙發裡,紀亦飛看臉色依舊憔悴,但整個人已經明顯提起精神的簡潯,琥珀色的眸蘊滿心疼。
“後天。”找女兒,雖然知道他們此去機會渺茫,但不找,就沒有再活下去的意義。
紀亦飛沉默,迷人的嘴角緊緊抿起。
聽周圓圓說簡潯與禇昑恩即將啓程尋找糖糖,但人海茫茫,憑鉅額賞金的誘惑和鋪天蓋地的警民搜尋,以及電視媒體重點、滾動呼籲宣傳也無法找到糖糖的下落,僅憑他們倆,無疑大海撈針。其實他們與其說是尋找女兒,不如說是爲求安心,爲求贖罪,爲求一個能讓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想了想,紀亦飛又問,“什麼時候回來?”
回來?
簡潯扇了扇眼睫,說實話,她和禇昑恩都只想過什麼時候離開,卻從未想何時歸。兩人心底都有唯一的相同的信念:找到糖糖。
或許……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搖頭,簡潯聲輕如煙,“或許過節的時候回來看看吧,但還是要走的,直到找到糖糖,我們才能回家。”
沒有女兒,家不成家。
從紀亦飛的角度看過去,簡潯側坐,她的嘴角淺淺勾起,看似脆弱,又堅強得令人心疼。
生活啊,總是輕易被苦難淹沒!
但願找到糖糖。或者,但願眼前的女人柔弱一些,懂得“放棄”二字……
別墅內
楊鋼一家三口坐沙發上,電視節目正廣告時間,牛b電視臺播放一檔被拐兒童的公益廣告,由“晨飛廣告公司”製作。
你若見她,請帶她回家!
漂亮的糖糖大眼睛乾淨明亮,她在笑,眼線輪廓微彎成好看的弧線,墨璃似的美瞳像黑寶石,清透的耀入人的心底。
“爸爸,糖糖還沒找到嗎?”放下遙控器,球球嘴巴翹得老高。
爸爸說糖糖是自己的媳婦,自己的媳婦丟了,球球那些天急得直哭。後來,爸爸說糖糖會找到,會有好心人把糖糖送回來,球球等啊等啊。可是這麼多天了,糖糖還是沒回家,球球急得整晚整晚睡不好覺,媳婦呀,你在哪裡?
小芳也看丈夫,烏黑潤澤的眼中撩起傷心的水氣,“昑恩哥和小潯姐什麼時候出發?”
“明天。”想想好友遇到的坎,楊鋼心痛,“公司有我頂着,就讓他好好去吧,不管找得着或是找不着,總算努力了。”
透心的酸,小芳抱住又在嚶嚶哭泣的兒子,“球球別哭,糖糖會找到的,糖糖很快就回家了。”
哭,還是哭,聽不進媽媽的話,球球淚珠兒簌簌的墜。
糖糖呀,你不在身旁,球球滾給誰看?麼麼,快回家吧!
電腦前
周圓圓一樓一樓回覆那些說酸話的“噴客”,不論誰的孩子丟了,都是一個家庭難以癒合的傷害。不管掛誰的照片當主打圖,打擊、治理拐賣犯罪的活動對所有受害家庭都有益處!
張天給妻子把溫熱的牛奶拿來,放桌上,貓腰,兩人面貼面挨在一起看電腦屏。
“別理那些人,自己不努力,就知道憤世嫉俗!”社會上就有這些人,自己工作、生活、家庭達不到理想狀態,整天逛網絡,嘰嘰歪歪抱怨社會,抱怨政府,抱怨機制。
“我也知道和他們說不清,可如果不說點什麼,我心裡憋得慌,難受。糖糖是咱們的乾女兒,我也算她半個媽,女兒不見了,我能不急,能不和這些人爭嗎!”
“唉,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你說弄這麼大動靜,糖糖那邊沒理由還沒消息呀。”除非糖糖是被拐去外太空了,否則怎麼可能沒人知道她下落!
聽丈夫這樣說,鍵盤上飛快遊移的白皙指尖驟然停住,側眼,周圓圓膽顫看向丈夫,“老公,你說糖糖會不會遇到變態?”
變態?張天疑惑挑眉。
越想越害怕,也越想越覺得有那可能,周圓圓忽然慘白了臉,牙齒打結,“就……就電視裡演的那些變態男,地下挖個坑,長期囚禁婦女幼女,然後……然後……”
然後對其進行很無恥很罪惡的犯罪行爲!
“瞎想!”妻子聯想之如此陰暗可怕,張天微斥,繼而又輕撫她的發,溫柔入懷,“不會,糖糖現在一定正在某個人家,他們給糖糖好吃的,給糖糖好住的,睡覺還給糖糖講故事。就是這樣的,就是……”
糖糖,你一定是在一個對你有愛的家庭裡吧?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