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心裡的一張畫
傾顏看在眼裡，沒有說話，而她對面的言言則歪着小腦袋，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言言，怎麼了？你在想什麼？是不是覺得……叔叔忙了這麼久，卻沒有吃上早餐，你心裡也不好受是不是？”傾顏跟着問道。
言言擡起頭，慧黠的大眼睛眨了眨，好一會兒才緩緩點了下頭。
“嗯，那言言……你要不要做點什麼呢？”傾顏問道。
“……”言言抿了抿小嘴，卻是低下頭不語。
“言言……”
小傢伙擡起頭，接着撲進傾顏的懷裡，顯然是在撒嬌。
傾顏知道，她是個善良而聰明的孩子，她這麼說，其實他已經知道了，但是，心裡確實又存着恐懼，不敢去面對。
於是，她抱着她，摸着他毛茸茸的小腦袋輕聲道：“寶貝，聽媽媽說，大人做的事，小孩子不明白，有時候……有些理由，也是小朋友不能理解的，不管叔叔之前做了什麼，但是……叔叔是很疼你的。”她指了指餐桌，“你看，叔叔親自給你做了你喜歡的早餐，其實……也是在爲之前的事情向你道歉的一種方式，那麼言言呢？言言是小男子漢，是不是也應該大度一點呢？”
“……”小傢伙眨了眨大眼睛，略有所思，隨後點了點頭，勾起小嘴笑了起來。
傾顏下意識擡起頭，與門外江郗城的目光相遇，目光交流，有那麼一瞬間，有一種說不出的默契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空氣裡有幾分鐘的靜默，傾顏思慮了一下，伸出手，指了指門口的方向，“你看，叔叔來了！言言，你要不要……”話未說完，傾顏擡起頭，看向江郗城，意思不言而喻。
江郗城猶疑了一下，才拉開門走進來，只是，不敢太近，只是幾步，便停在桌子的另一邊。他仍然怕嚇到了小傢伙。
“言言，叔叔來了，你……該做點什麼呢？”傾顏適時引導着。
言言糾結着，他沒有擡頭看江郗城，而是低着頭，下一秒，將桌上剩下的一份糖心煎蛋推到江郗城的面前，接着又垂下小腦袋，避開他的目光。
“……”
“……”
江郗城和傾顏對視了一眼，傾顏輕聲道：“言言，你這是……要讓叔叔吃嗎？”
言言轉過小腦袋，看了媽媽一眼，眨眨眼，接着又重重地點了點頭。
江郗城只覺得似有什麼東西輕觸他的心房，好似羽毛一般，柔柔地掃過，頓時間，彷彿所有的陰霾一掃而淨，心情立刻大好，他試探着走近，小心地問：“言言，這煎蛋……是給叔叔的嗎？”
“……”言言似遲疑了一下，才擡起頭，看向江郗城。
江郗城看着他大大的眼睛裡還是帶着一絲怯意，說話更加溫柔小心，“言言，是嗎？叔叔可以吃了嗎？”
言言眨了眨眼睛，終於點頭。
“……”江郗城忽地就笑了，心裡也頓時鬆了口氣，他知道，其實……孩子的心裡還是怨他的，對他也着實還是害怕的，但是……他卻沒有完全否定他，至少，他還有機會，他會努力，讓小傢伙重新信任自己，接納自己。
“謝謝你，言言！那叔叔就吃了？”江郗城詢問。
言言向傾顏身邊移了移，偎進她的懷裡，看着江郗城並不說話。
“言言，這些東西都是叔叔做給你的，其實……那個說謝謝的人應該是你對不對？”對於言言的教育，總要選擇最佳時機，而且也要有耐心，他比正常的孩子更需要時間。
果然，小傢伙顯得很猶豫，看了看媽媽，又看了看江郗城，似乎要下什麼決心一樣，對着江郗城擠出兩個字，“謝謝……”
“言言，稱呼呢？”傾顏笑米米地說道。
“叔……叔，謝謝！”這一次，言言倒是沒有再遲疑，直接說了出來。
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個字，但對於江郗城來說，卻已經是很難得了，他覺得自己幸福極了，恨不得直接叫出來，拉開椅子，坐在言言對面，吃着那份糖心煎蛋的時候，他竟覺得美味至極，彷彿這是他品嚐過的最好吃的食物。
吃過了早飯，傾顏帶着言言上樓，經過江郗城身邊的時候，她停了一下，“到言言該畫畫的時間了，我先帶他回房間了！”傾顏語氣淡淡，但這至少是在告知江郗城。
江郗城微怔了一下，跟着問道：“呃……我……可以上去看看嗎？”
傾顏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是皆是渴望，她能夠理解他此時的心情，言言剛剛的表現，給了他很大的信心及驚喜，他自然是想借此機會，多一點與孩子相處的機會，只是，他似乎忘了，言言不是一般的孩子，對於他，不能表現的過於心急。
“還是不要了！你去忙工作吧！一個小時後，我們再一起帶他去花園裡活動。”傾顏委婉的拒絕了他。
江郗城還想爭取，可看到傾顏的眼神，他動了動脣，忍住了，轉而說道：“好吧，我知道了！那……一個小時後見。”
傾顏沒再說什麼，牽着言言的小手，轉身往樓上走去。
江郗城目送着他們的背影，在樓梯轉角的地方，言言似有意無意地回過頭，偷看了江郗城一眼，那大而靈動的眼睛，探究滿滿。
母子倆回到房間，傾顏拿出圖畫書，又準備好彩筆，本想讓他照着書的某個圖來畫，轉念一想，又放棄了，乾脆合上書問道：“言言，今天……我們不照書上畫了，你隨便畫吧！畫言言最想畫，最喜歡畫的！好嗎？”
小傢伙一聽，眼睛睜得大大的，顯然對於傾顏的這個提議很認同，立刻點了點頭，且咧開小嘴笑了。
“看來……言言已經想好要畫什麼了！”傾顏笑道。
小傢伙點點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頃顏，說了兩個字，“媽媽……”
傾顏立刻明白了，“是要畫言言和媽媽嗎？”
言言再度點頭。
“好啊，那……言言畫吧，媽媽在一邊看劇本，我們各忙各的，好不好？”傾顏寵弱地笑道。
小傢伙拿起筆，一臉的認真，很快便專注地畫了起來，傾顏拿着劇本，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時不時地擡頭看他一眼，那一本正經的小表情，讓她有些移不開眼睛，而手中的劇本半天也沒有翻過一頁。
這四年來，沒有人知道，她帶着言言吃盡了苦頭，一個女人，獨身撫養孩子本來就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尤其……言言還是一個患孤獨症的孩子，更是付出常人難以想像的辛苦與責任。正常的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齡，可以送去幼兒園，可言言卻不能，他需要熟悉的人陪伴，而她得騰出時間去打工賺錢，維持母子倆的生計。
那個時候，爲了陪伴言言，她白天的時候基本不工作，幾乎每一分鐘都是陪着孩子度過的，到了晚上，她會早早把他哄睡，然後託鄰居的阿姨幫忙照看一下，自己就到營業比較晚的餐館、酒吧裡去打工，雖然薪水微薄，但是……工作時間方便她照顧言言，因此，她珍惜每一個工作機會。有的時候，爲了多賺點錢，她基本上都是打兩份工的，餐館結束去酒店，往往結束工作都是凌晨二三點鐘，回到家裡，不等休息一會兒，便又要去送報紙和送牛奶，這樣，一個月下來，纔可以夠母子倆的生計以及給言言存一些治療費用。
在c城的日子裡，傾顏沒有一天是睡過一個完整的覺，每天只能利用中午言言午睡的時間，她補一下眠，而且小孩子的花費很多，奶粉、尿布以及各種孩子所需要的用品，雖然，她沒辦法給他提供最好的，但也絕不是最差的，她皆盡所能，甚至從自己的身上省。那些日子裡，她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買過新衣服，沒有吃過帶油星的東西，總之，即使她不吃，也不會虧了言言。那段時間，清苦的讓她不敢去回憶，但即使那樣，她也從來沒有後悔生下言言。
如今，看着這張小臉，看到他的聰慧及越來越大的進步，傾顏越發堅定了這個想法，她當初選擇獨自面對，即使再苦再累，也要生下言言，並且把他養大，是多麼正確的一件事。
不知道什麼時候，小傢伙畫完了，他擡起頭，看着媽媽正凝視着自己，他對傾顏笑了笑，卻發現她似乎在走神。
小傢伙放下畫筆，走到傾顏面前，伸出小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傾顏頓時回神，“怎麼了，寶貝，是畫完了嗎？”
言言立刻點點頭，拉着傾顏的手，指了指桌子上的畫。
傾顏摸了摸他的小臉，問道：“媽媽可以看看嗎？”
他再次點頭，隨拉着傾顏的手，往桌子的方向走去。
傾顏被小傢伙幾步拉過去，言言從桌上將畫紙拿了起來，捧到傾顏的面前。
傾顏接過，先是跟言言說道：“媽媽來看看，寶貝把媽媽畫成什麼樣子了？”說完，她低下頭，可下一秒，傾顏就愣住了。
畫紙上，不是隻有她和言言，而是多了一個人。
確切的說，是一男一女，兩個大人，牽着一個小孩子。
小傢伙處在中間，兩隻小手分別抓着兩隻大手，背景則是藍天白雲，綠草如茵，畫面說不出的溫馨與恬靜。
傾顏眨了眨眼睛，立刻就明白了，小傢伙這畫的是一家三口，畫紙上除了她和媽媽，另一個高大的男子則是爸爸。
“言言，這個是……”傾顏指着那個高個子問道。
“……”言言擡起頭，看了看媽媽，又想了想，才擠出兩個字，“爸……爸！”
“言言……”傾顏覺得心裡一陣酸楚，隨即輕輕地將小傢伙擁入了懷裡，眼淚在眼圈裡打轉，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傾顏很想控制自己的情緒，眼淚卻控制不住地落下來，順着面頰滴落在衣服上，猶如斷了線的珠子，止也止不信。
她覺得自己的心痛得像被刀剜掉了一樣，言言和任何一個孩子一樣，他也渴望父愛，渴望完整的家，可是……長到這麼大，他卻從來沒有真正的享受過父愛，甚至不知道，一個完整的家，該有的生活是怎樣的！她知道，言言是極羨慕別的小朋友的，可是，他很懂事，從來不會問傾顏，他似乎是知道，有些事情，會讓傾顏爲難，因此，即使在路上看到其他小朋友被爸爸頂高高，他看得都失了神，也不會向傾顏問一句。
而他越是懂事，傾顏就越是內疚，是她這個媽媽太失敗了，沒有維護好自己的婚姻，既不能給他一個良好安逸的生活，又讓因爲沒有照顧好他讓他生了病，就連每個孩子都應該有的爸爸，他也沒有，確切的說，是他從出生就沒不曾見過，這對於言言來說，是很不公平的，可是……她卻無可奈何。
也因爲如此，傾顏才覺得難過，她虧欠了孩子太多，而這一切，卻又無法補救。
一隻肉乎乎的小手覆上傾顏的面頰，替她抹去臉上的淚。
傾顏一驚，低下頭，懷裡的言言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大大的眼睛有些無辜，卻也有着對媽媽的關心。
“言言……對不起！”傾顏吸了吸鼻子，皆力讓自己平復下來，她不能在孩子面前哭，這樣……言言的心情也不會好！她用力擦乾臉上的淚，強迫自己對言言擠出一絲笑，柔聲道：“言言畫的好極了！這幅畫……媽媽幫你貼到房間的牆上好不好？”
言言眼睛一閃，很開心的樣子，立刻點了點頭。
“乖，那你在這裡等媽媽，我去拿膠水！”傾顏摸了摸他的頭，此時情緒已經平復下來，她知道言言很喜歡這幅畫，因此，她要幫他貼起來。
江郗城在書房裡處理完公事，看了看時間，差不多剛剛好，隨後關上電腦，起身走出書房。
從書房到樓下，必然要經過言言的房間，之前傾顏出去的時候，並沒有把門關嚴，而虛掩着，江郗城從門口路過，一眼便看到坐在桌前，正低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麼的言言。
江郗城從門縫裡往裡面看了一下，卻並沒有沈傾顏的身影，他愣在門口，一時之間有些猶豫，要不要推門進去。
就在這時，門裡的言言突然擡起頭，與江郗城的目光撞上正着，他猛地頓了一下，此時此刻，他就像是一個小偷，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就被人抓了現行，而他若是在這個時候轉身離開，顯然是不合適的！即使言言會怕他，他也不能逃避。
“言言，你在看什麼？”江郗城推門而入，卻並沒有太靠前，而是站在門口，與小傢伙保持着安全距離，他不想嚇到他。
言言也沒有想到江郗城會進來，不過，較之起初，他已經不是那麼怕他了，想到早上的早餐，以及他此刻頗有些討好的表情，言言表現的自然多了。
他沒有說話，而是低頭繼續擺弄他的畫紙，卻也沒有對江郗城表現出恐懼。
江郗城站在原地，躊躇了一下，試着說道：“言言，呃……叔叔可以……過去看看嗎？”
言言沒有拒絕，而是側着小腦袋歪了歪，將桌上的畫往旁邊推了推，不經意的一個小動作，卻是讓江郗城受寵若驚，他幾步走過去，目光落在畫紙上，當看到裡面的內容時，他一下子就怔住了。
霎時間，他心裡最柔軟的東西像是扎進了細密的針，那種密密麻麻的痛，只讓他有些無法呼吸，一顆心更似在悄悄的滴血。
畫面上的圖觸動着他的神經，他的言言，是一個多麼心思細密的孩子，他一直以爲，自己在他的心中是可有可無的，卻沒想到，原來在小傢伙的心裡在，是那樣的渴望爸爸。
爸爸……這個字眼，一直是他的期待，他從沒見過自己的爸爸，但卻盼望着有一天自己能夠和其他小朋友一樣，爸爸出現，而他也能夠享受到爸爸的愛。
江郗城只覺得鼻子一酸，下一秒就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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